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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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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京的假面具,已经濒临粉碎了。
我知道,许多读者翻看兰京序文,只为一笑,可惜我已没有多余精力去谈笑风生,此刻只想多凝聚一些勇气面对自己,否则无法再创作下去。
兰京一直没有正面坦诚过自己创作的秘密:我为何而为,我为什么能写。在如此暧昧不清的状况下,让读者有了想像空间,为兰京编织了许多美丽的理由,我也放任自己沉浸在这虚构的世界中,假装我确实如大家所说的那样优秀。
如今,我再也不想承受冒名顶来的光荣。
兰京没有一次是靠自己的力量写作,一次也没有。
我从不说我创作的原动力──这项可以让我写到现在的秘密。因为我私心认为,只要我不明说,大家就会以为我能创作是因为我的天分、我的努力、我的用心经营。
这是我的真面目之一,狡滑。
不讳言,我喜欢看读者来信,也怕看读者来信──喜欢被大家认同、被大家赞美的感觉;害怕被吹捧会自我膨胀的危险。所以信件总是搁着许久许久,才理出一天拆阅。然而,我依旧陷入我所预知的危机中:我耽溺于读者对我的夸耀。
这是我的真面目之二,虚荣。
我从不提及写作细节,只呈现最终结果,享受被读者误以为我下笔精练、文思泉涌的优越感。我羞于启齿自己创作期的狼狈状态:经济上的拮据,家中的阻力,缺乏才能的困境,一再拖稿的压力……
我曾在看人先知以利亚瘫在树下哎哎求死的名画时,噗哧一笑。啊,既然身为名震一时的大先知,好歹也该有点大人物的气魄与架式,怎会摆出如此可笑的落魄德行?
而,当我蜷伏在地,数度为创作不下去、根本没有才华而痛哭流涕时,我觉得自己比落魄的先知更可笑。
如果我真有才华,为何我写作要一修再修三惨,修了还是写不好?每回写作,原稿不是被剪剪贴贴得像块烂抹布,就是将辛勤数月的整叠心血,愤然全数毁灭。
我不敢给读者知道,兰京一本十万多字的小说,背后有着多少万字的废稿。我想假装我很厉害,我可以一笔定稿,我是天生的作家,我有丰富的才华。结果,我也不过是只插满孔雀羽毛的乌鸦,伪装出美丽的假象。
如果我真有才华,我为什么会修改得如此狼狈?为什么会写到想死?我也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言情小说家,为什么连这种大众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东西都可以写到快崩溃的地步?我的才华在哪里?天分在哪里?厉害在哪里?
这是我的真面目之三,骄傲。
坦白讲,一直以来,兰京都是靠家里养。过度拖长的写稿期,使得稿费无法负担我天花乱坠的消费。我没什么金钱观,也向来没有什么家计负担,但当我的收入连自己都养不起时,我就理所当然地靠家里供养。
家里不是养不起我,但多年来花费心血培育的,难道就只是条米虫?为什么不去别的领域发展,为什么要拿这种书当终生创作目标,写这种书有什么用,拿书出去教家人怎么抬得起头?
我以艺术的创作理念悍然辩驳,我以天赋在此为由,顽劣地继续赖在家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宁死不出去找份号称正当的工作。
我牺牲家人对我的期望,让这份期望与我的骄纵同归于尽。
这是我的真面目之四:任性。
再来,就是我始终逃避的秘密,我不靠灵感创作、不靠自己创作,我靠什么?很简单,我靠神。可是我羞于启齿,始终不敢正面说出口。
这种理由,不知说了会有多少人嗤之以鼻,或惹人发噱──想自己留一手,也不必如此故弄玄虚,或卖弄病态的宗教狂热。我也想找个更有力、更能让人接受、更合理的藉口。我也想像一般人那样,侃侃而谈创作的心路历程和诀窍。可是我根本没有一次创作是靠自己,教我从何掰起?
我有的只是一双手,和一脑子杂乱无章的浆糊。
当我站在创作期的断壁边,当我飘离在文字与文字的死荫幽谷间,我战栗,我惶恐,我跪地恳求。我紧紧抓着神的衣角,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关口,出书之后,对他却绝口不提,彷佛一切功劳都归我。
我怕说出去被人嘲笑,怕被人贴上宗教狂热的标签,怕被人视作异类,所以什么都不说,一个字也不说。
真实的兰京,一点才华也没有。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之五:懦弱。
只是创作言情小说而已,需要搬出这么大块招牌来助阵吗?是啊,连创作这种作品都要藉助神迹,就知道兰京有多无能了吧。
读言情小说的人不会受到歧视,写言情小说的则不见得被人看得起。我周围的亲友几乎不碰这类书,我又未曾和同行者有密切联系,我不上网,也不常到出版杜,接触这个圈子,将自己隔绝在小小的孤岛上,反覆修炼。
没有天分,就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
别人可以以轻贱的眼光看待言情小说,却不代表我就可以以轻贱的态度创作。因为我说,我是靠他的恩典才能创作,所以我不能怠惰,使这份恩典蒙羞。
有时兰京看到自己的书都会吓一跳:咦,这是我写的吗?有时会被自已在稿纸上振笔疾书的右手吓到:咦,这是我的手吗?有时也会为自己脑中盘算的架构错愕:咦,我是在用我的猪脑思考吗?
我这种人能当作家,真的是神迹。
因此,一再的修稿不是什么追求完美,表现极致的伟大目标,只是要求自己,不要辜负这份恩赐。即使作品无法尽善尽美,也得尽心尽力。
坦诚地面对自己真好,无才无德、无名无利,我喜欢像白疑一样傻干下去的自己。
我又回归成一个平庸的无名小卒,老实面对自己的一无是处,从零开始。虽然一块朽木再怎么努力,仍是朽木,我主子却很擅长化腐朽为神奇,嘻。
欲购浆糊,下回请早!
楔子
官倌,这回小的要打破的,可是最后一道结界啦!
可是……嘿嘿嘿,小的在尚未破这第四道结界之前,能否请您先赏几个小钱?毕竟小的只是借人家客栈角落说说故事,糊口饭吃,而且还得让掌柜的揩点油……您就行行好,先给一些……
哎哟我的妈,您怎么一口气就搁个银元宝上桌?我活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见过整锭的银元宝哩!
啥?只要这最后一关破得好,整个儿元宝就赏给我?
我……我……我下巴都给您吓丢到地上去了。
好,没问题,小的我就露两手真功夫给您瞧瞧!
喝!各路英雄好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张三李四,王五麻子,统统听了!话说这四方七里结界,就是在东南西北四方所下的屏障,防止妖魔鬼怪侵入的一层守护。先前我已打破三道结界,只要击溃这最后一道,外头的妖魔鬼怪便可侵入,里头的封印故事便可出来,天下大乱!
客棺,您可知何谓罗刹?是,那的确是在咱们北方的金毛番邦,也有人将这RUSSIA称作俄罗斯,但这词儿原本有别个意思,指夜叉罗刹,亦即喜好食人血肉、可男可女的暴厉恶鬼。
这最后一道结界,正是由罗刹把守。
四方七里结界咒文是这样的:伽婆致、伽波呵、悉波呵、东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南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西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北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
这层结界一旦被完全攻破,那时候,阴阳易位、强弱易位、是非易位、正邪易拉、生死易位、悲喜易拉、神鬼易拉。局势将会如预言所说:魑魅魍魉、盘镇四方,琴瑟琵琶、合鸣天下。
这就是我此刻要击毁的最后防卫关卡──
第四结界,北方。
第一章
子夜,石虎胡同的豪门废宅一片凄清惨澹,杂草蔓生,门扉腐坏,随着冰凉夜风嘎嘎作响。状似废墟的宅邸深处,却有小火光摇曳,一群人影正窃窃私语。
“七哥,咱们还要在此守多久?”
“我接到咱们主子的密令了,明早他便会率人来此接应咱们,也顺便对了这宅邸,省得给恶人接收去,干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个鬼地方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居然两派人马争得你死我活。”另一人怪叫。
“方位好,穴位也好。这里若给咱们主子接收了,他自会妥善安排;若教恶人占去了,恐怕连翻天覆地的坏事都干得出来,而且如虎添翼,无往不利。”七八名壮汉中的唯一一名妇人轻道,牵起一旁急着要小解的男孩往后头离去。
“我不太懂,听来挺玄的。”
“这么说吧,”另一人解释。“咱们主子这方,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不会以地利之便做坏事。可与主子敌对的恶人那方,行事狡诈,而且擅长阴阳邪异之术。此地若让他们占据,施个什么妖法、做什么咒,那还了得。”
“这么厉害?”
“而且这宅邸似乎正压在某个极珍奇的地脉关键上。”这方面的事一般人也搞不清。“这地方要是给恶人下咒作妖法,法力几乎可以穿透层层有形封锁,直抵紫禁城内。要人生、要人死、要人怕、要人疯,完全不成问题。”
众人当场哑口无语,脸色苍冷,掌心一片湿凉。
“这……不会吧?”
“妖法若真有这么厉害,万一危害到皇上,岂不动摇国本了?”
“还不至于。因为我们的目标不是皇上,而是东宫太子。”这阵轻缓传入的低柔嗓音,立刻吓得所有壮汉原地蹦起,拉开备战架式。
“什么人?!”居然能在他们毫无觉察的状况下切进此处。
“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恶人。”厅门外的身影优雅跨入。
登时众人傻眼,一时失神。
美,真是美,不是倾国倾城之美,而是似男似女、似笑非笑的俊美,异常高挑的身形包裹在厚重的层层黑衫中,神态雍容至极,气质华贵至极。彷佛女人,缥缈如洛神出水;又彷佛男人,俊魅如玉树临风。
这恶人似乎非常习惯众人乍见之时的呆愕反应,悠悠地等他们慢慢回神。
“你……姑娘何人?”
“姑娘?”恶人微微吊起令人心悸的美眸。
是姑娘没错啊。虽然由她的装扮辨不出性别,可她额前没有剃发,举止优美,神态妖魅,不可能是男子。
“你是咱们主子所说的恶人?”
“应该是。”
“就你一人?单枪匹马地想抢下这宅邸?”
“比起你主子雇用你们这票江南名手的阵仗,是单薄了许多。”
这恶人始终垂着优美的双手,未持任何武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不是他们预料中的状况,怎会突然冒出个气定神闲的仙女来?
“姑娘,我不知你是由何得知这桩密谋,如无必要,请你尽快离去。省得我们和恶人对战时──”
“别老恶人恶人地叫,称他们“四灵”岂不好听些?”
“四灵?!”这个恶名昭彰的称号,令所有人警戒地抓紧大刀。“你究竟是谁?”
“你们说呢?”恶人伫立小火堆前,渺茫凝视跃动的火光。““四灵”里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占一处,盘镇东西南北四方。猜猜看,我在哪里?”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人高声大喝,却持着双刃微微却步。
“我是谁?”恶人吐息如兰地将视线由火堆转向众人。
“你何不直接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