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遇饥荒,饿殍遍野。
杨昭最近忙于户部赈灾事项,很少在文部出现。他亲自着手,户部不敢怠慢,赈灾物资很快分发下去,送至关中各处,颇见成效。但是他也没放过这个做文章的机会。京兆尹李岘向来对杨昭不服从,常违逆他的号令,杨昭趁机将灾沴归咎于李岘,说他殆乎职守,贬为长沙太守;他封锁消息,不让皇帝知道灾情,扶风太守房琯违抗他的命令,上奏说扶风遭遇水灾,他便派御史前去调查,搜罗房琯罪名,从此再无人敢奏说有灾情。
菡玉深知杨昭脾性,为了排除异己,没事他也能弄出事情来,何况是出了大事。从她认识他开始,哪次出了事他不会因利趁便暗渡陈仓?
菡玉望着面前细密的雨帘和雨中朦胧不清的宫殿轮廓,暗暗叹了一口气。指望他以国家社稷为重,放开一己之私,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好在他对赈灾还算上心,饥荒灾情总算是有所缓解。只要这场雨不把新禾都泡坏了,撑到下一熟,还是有希望。
她对着雨走神,身后忽然有人叫她道:“吉郎中,怎么站在这里?没有带伞么?”
她回头一看,见是左相陈希烈在宫城承天门前下了步辇,由家仆撑着伞向宫门这边走来。菡玉来时雨还小,只骑马到皇城门口,沿着两旁房屋的廊檐走过来。谁知雨却越下越大,到承天门时,天地间已全是密密实实的雨线,地面腾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她只得等在承天门下,希望过会儿雨小一些,可以一气从宫门跑到太极殿去。
陈希烈走近来,菡玉向他作了个揖。陈希烈道:“时候不早了呀,我路上遇到石桥崩坏,绕了远路,只怕已经迟了。吉郎中还不进去,过了时辰,陛下恐怕要责怪了。”
菡玉回道:“下官自然不敢冒犯陛下,只是这雨这么大,就是跑着冲过去也不免浑身淋湿。像只落汤鸡似的去觐见陛下,也是御前失仪啊。”
陈希烈哈哈大笑:“好在我迟了些,遇见了郎中。原来路上那桥就是为郎中坏的。”
菡玉连忙道:“相爷莫要取笑下官了。”
陈希烈接过家仆手中的伞来,一边笑道:“你可别叫我相爷,你这两个字只有右相一个人能担得。何况,从今天起,我就不是宰相啦。”
菡玉只当没听见他前半句话里的刺,讶道:“陈相公何出此言?”
陈希烈摆摆手,指指前方的太极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吧。”说着把伞遮到菡玉头上。
菡玉伸手抓住伞柄下端道:“有劳陈相公了,还是下官来打伞罢。”
陈希烈握住伞柄不松手:“唉哟,这我可担不起。”见菡玉面露窘色,又道:“我个头高些,还是我来打好了。这么几步路,郎中就不必客气啦。”
菡玉争不过他,多说下去怕真迟了早朝,还要被他绵里藏针地讥讽,便不再争夺,拱手拜谢,与他同撑一伞往太极殿而去。刚转身,就看到雨帘中一人撑着伞从太极殿那边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还边向她挥着手中另一把伞。
走得近来,才认出那是文部侍郎韦见素,跑得甚是匆忙,官袍下摆都叫泥水溅湿了。他急急忙忙地趋进廊下,菡玉和陈希烈刚走进雨中,又被他挤退回来。韦见素两只手都拿着伞,只好弯腰向陈希烈行了个礼,一边将手中带来的那把伞递给菡玉:“右相果然料事如神,就知道郎中肯定是叫雨阻住了,特地命我给郎中送伞过来呢。”
菡玉接过伞来,才意识到那是杨昭一直在用的伞。紫竹的伞骨,伞面是轻薄的油布,用得久了,已闻不到桐油气味。她握着光滑的伞柄,手指悄悄向里探去,只摸到一块粗糙的磨痕,深凹下去,原来那里雕的花纹,已经被刀匕刮去了。
陈希烈笑道:“右相对下属真是体恤入微关怀备至啊,令下官自叹弗如。”
韦见素这时已腾出手来,对他拜了一拜:“陈相公对下属何尝不是如春风煦日,右相只让下官给郎中送伞,相公却纡尊与郎中共用一伞携郎中一程,说起来还是相公更高一筹。”说着弯腰向陈希烈稽首下拜。
陈希烈伸手一托,将韦见素托住:“真是折煞我了,先是吉郎中要为我打伞,再是韦侍郎要向我下拜,我的福寿都要被你们两个折光喽!”
韦见素被他抢白,一时愣在那里。菡玉接口道:“陈相公贵为宰相,德度海内,福泽绵长,相公如此说是折煞我二人才是。”
陈希烈呵呵一笑:“郎中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们俩一个如皎明望月,一个如初起新星,伴随右相这中天之日,哪是我这个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可以比的哟!”
菡玉低头不语,韦见素错愕地觑她一眼,见她不说话,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如何回话是好。陈希烈又道:“时辰不早啦,既然有了伞,就快进殿去罢,免得让右相久候不着。”
韦见素和菡玉便顺着他的话打开伞来,三人一同越过宫门内的空阔的广场步入太极殿。百官已齐列在位,静候皇帝圣驾。杨昭立于百官之首,听见他们进来,回头扫了一眼。她触到他冷冷的目光,还来不及把视线别开,他已经先行转过身去了。她视线向旁边一转,正看到杨昭后方有一人也回过头来看她,与她遥遥相望,几十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陈希烈和韦见素一个是左相,一个是文部侍郎,进了殿继续往前走。菡玉一侧身,列入五品文吏的队伍中。前方密密匝匝的人头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两人便完全看不见了。
皇帝年迈,久不视朝,今日又是雨天,本不该升殿的,突然勤勉起来,原来是有桩大事。左相陈希烈屡次上表辞位,皇帝准奏,临朝任命他为太子少师,就等于是罢相赋闲了。
陈希烈当初登上左相之位靠的是讲老庄之道而得到皇帝宠信,李林甫看他柔佞易制,提拔为左相取代李适之。陈希烈初时对李林甫惟命是从,后来李林甫与杨昭争权夺利落了下风,陈希烈便与杨昭交结,抗逆李林甫。李林甫死后杨昭拜相,作风之强硬堪比李林甫,依然把陈希烈压在下头。陈希烈不甘久居人下,便又想暗中结交他人削弱杨昭势力,与张均、张垍兄弟串通,撺掇皇帝下诏征安禄山入朝为相,不想被杨昭撞破,坏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安禄山一离京,杨昭立刻反手一招把张氏兄弟贬出京城。陈希烈知道自己不为杨昭所容,索性主动上表请求辞位,明哲保身。
菡玉这才明白他刚才在宫门口对她说的那些话,原来是早就知道今天要罢免他的宰相职位。左相位置一空,接下来谁来接替,就是个值得琢磨的事了。陈希烈说她和韦见素,“一个如皎明望月,一个如初起新星”,又把杨昭比作中天之日。说她是什么明月,自然是影射以前她和杨昭的暧昧关系;而韦见素任文部侍郎已经好几年了,一直默默无闻,无功无过,新星何从说起?难道是这空出来的左相之位要他来填?
菡玉想着陈希烈拜相、罢相的缘由,依杨昭的脾性和他这次逼陈希烈辞位的原因,让韦见素这样和雅易制的人来充任,的确才符合他的作风和要求。
退朝时雨稍微小了些,细蒙蒙的雨丝,被风吹得像雾气一般四下散去。菡玉把手伸到檐外,估摸着快步走到宫门也不会湿得太厉害,手搭在头顶上,正准备冲进雨里,忽然听到背后人有人叫她:“吉郎中,等一下。”
那声音如此熟悉,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是谁。她悄悄甩了甩手上的雨水,回身打躬道:“谨候相爷吩咐。”
“一会儿还有事。”杨昭淡淡地搁下一句,却不再继续,回头和旁边的人说话。自年初以来,菡玉从未听他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过一句话,要么冷漠如冰,要么疾言厉色,这般平平淡淡的语调已是不易。她便站在廊下,等候他再下指示。
陈希烈最后才出殿来,看见菡玉,谑道:“一场雨竟让郎中反复受阻。方才没能做得人情,好在还有机会,我这把伞就先借给郎中用罢。”说着从一旁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伞,递给菡玉。
杨昭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她。菡玉也转去看他,两人视线又撞到一处。陈希烈立刻笑道:“看来我又多事了,郎中哪里用得着我的伞。”
菡玉略感尴尬。这半年多来杨昭一直对她不假辞色,先前说过他俩风言风语的人都道他们已经一刀两断了,陈希烈却还老拿旧事做文章,翻来覆去地说,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杨昭交待完了下属,走出大殿来,对菡玉说了声:“走罢,跟着来。”又对陈希烈欠了欠身,伸出一手:“少师请。”
陈希烈看了一眼菡玉,话到嘴边忍住没说出来,堆起笑脸侧身相让:“还是右相先。”
杨昭也不和他多客套,举步沿着太极殿的廊檐向侧面走去,陈希烈紧随其后。菡玉跟着他俩绕过太极殿,穿过临时搭起的遮雨走廊进入后方的两仪殿。
皇帝正在两仪殿内休息,除杨昭和陈希烈外,还有礼部尚书、太常寺卿、门下侍郎、中书侍郎、谏议大夫等人在列。菡玉看这阵势,便知道要做什么了。宰相退位时荐举新秀后继是不成文的规矩,陈希烈告老罢相,不管他的话有没有分量,总还是要听一听他的意见。方才大朝,百官齐集,当面数说别人的功过毕竟不妥,才朝下召入几名有德名的老臣来商定新相的人选。
殿中其他几人见菡玉跟着杨陈二人进来,都觉诧异。她只是一名掌管告身假使的文部郎中,官阶低又没有实权,这种场合哪轮得着她说话。以前还听说她凭着和右相不可告人的关系得到提拔重用,现下不是已经被右相摒弃。
菡玉能感觉到众人似是无意、却又隐含探究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绕过,只顾低着头站在角落里。
皇帝先是和陈希烈说了几句话,对他的功绩褒扬一番,赏赐了他些财宝,才说:“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右相担着朝廷重任,还要为灾沴分心,朕实在不能少了左相这条得力臂膀啊。卿为相八载,阅人无数,可知哪有合适的人选,能来为朕分忧、为右相分劳呀?”
陈希烈拜道:“臣年老体衰耳钝眼花,实在不能胜任辅弼君王、安邦定国之职,有负陛下厚望,这才引咎辞位。年纪一上身,脑子也转不过来了,连家里的几个仆人都经常弄错,哪里还能为陛下引荐能人呢?”
皇帝闻言叹了一声,却不接着问其他人。
陈希烈心下明白,接口道:“臣识人不准,恐有误差,这新相的人选,臣斗胆请陛下圣裁。”
皇帝这才幽幽道:“朕倒是想到一个人,可接替卿之重任。”
陈希烈问:“不知陛下属意何人?能得陛下青眼赏识,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皇帝道:“是武部侍郎、御史中丞吉温。”
陈希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侧过脸撇了一眼杨昭。杨昭与吉温不和,众所周知,两人还曾多次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他这次辞位就是不想再惹麻烦,避而远之,谁知最后关头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把麻烦惹上身来。
皇帝问:“吉温年富力强,精敏强干,政绩斐然,正是右相的得力助手,卿以为如何?”
陈希烈支吾了两声,又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既是要为右相分劳,不知右相对吉侍郎如何作评?”
杨昭半晌不答,引得众人都把眼光投向他,方才转过身,对瑟缩在角落里的菡玉慢吞吞地问道:“吉郎中,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皇帝问陈希烈的意见,陈希烈丢给杨昭,杨昭竟然丢给一个无足轻重的文部小吏,左相的人选难道要由这专管批假条的五品文部郎中来决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