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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使竟没有异议,却对左纨素行礼恭敬道:“太妃娘娘既然如此吩咐,小臣定当遵命。”
小月儿也喜不自禁,忙收拾好包裹随在左婕妤身后。
此时唯有白袖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黯然。
阿琇走上前去,握住了白袖的手,柔声道:“你是我最贴心的人,你留下来好好侍候献容姊姊,若来日……”她没有说完后话,却望向了献容。
献容点了点头,郑重道:“你放心。”
白袖明白她话中的含意,瞬时珠泪涌出眼眶,低泣道:“奴婢,奴婢……”
阿琇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只要你好,我便放心。”
阿琇和左纨素重回宫中,她很是担心赵王会对左纨素的孩子不利,对左纨素说道:“若是赵……陛下要单独召见福儿,你切要小心饮食,不要让他乱吃东西。”
左纨素心中感激,连声道:“我都省得,公主也要自己保重身子。”
阿琇依旧住回了荼菽殿,阔别日久,殿中陈设如旧,只是连珠帘都蒙上了层淡淡的轻尘。又过了数日,宫中来了几个陌生的黄门侍者,说始平公主今日回宫,陛下设宴请长公主去看歌舞。
曾经奢华一时的太极殿,如今成了新帝最爱的夜宴之所。阿琇刚走到平林苑外,遥遥地便听到太极殿外的高台上传来的歌舞之声。她循声望去,只见那阔大的高台上皆是红烛高烧,所见都是丽人影动、窈窕至极。她随着引路的宫人刚转过八扇描金的花梨屏风,只觉得一股熏得极热的檀香气向面上熏来,整个殿阁中温暖似春。
阿琇抬头望去,只见中间的席位空着,想来是给新帝所留。宴席左边坐着成都王司马颖,他一袭铁甲戎装在身,与殿中众人装扮格格不入,此时见阿琇进来,便向她微笑示意。而孙秀此时贵为太傅,却端坐在右首。
始平和夫婿孙会同坐在孙秀身边,始平今日穿了一身茜红的衣裙,更显得神采飞扬。此时见阿琇进来,始平秀眉一蹙,却是扭过脸去,并不与她招呼。反倒是孙会热情地腾出座来,招呼着阿琇在他们那边坐下。
阿琇本不想理他,但碍于始平的面子也只好坐过去,点了点头招呼道:“妹夫。”
孙会色胆包天,见了阿琇魂都飞了,挤眉弄眼往她身边凑道:“一别多日,公主还是这样貌美如花。”他絮絮叨叨就要与她言语,始平见状极是不愉地重重在孙会胳膊上拧了一把,孙会疼得“哎哟”一声,殿中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孙秀见儿子丢脸,赶紧喝道:“陛下马上就要来了,你闹个什么!”
孙会自小娇纵惯了,这几日在家里没少和始平吵闹。此时当着众人更是下不了台,指着始平恶狠狠道:“是她又在撒泼。”
始平脸上挂不住了,顺手就把面前碗碟往地上一掷,哭道:“怎么又是我的不是了。明明是你欺人太甚,当着我的面你就敢勾三搭四,在家里你还没勾搭够吗……”
孙秀听他们俩越吵越不成话,忙呵斥道:“别说了,都安分一点,别惹人笑话。”
始平不敢和他争辩,却是恨恨地扫了阿琇一眼,对孙会道:“什么狐媚子都能入你的眼,真是让人恶心。”
正在这时候,左纨素也被宫人扶着进来,她见状心里有数,便对阿琇招手道:“长公主,坐到我这边来。”
阿琇如释重负,赶紧过去挨着她坐下。阿琇与她相见,心里不免暗暗纳罕,左纨素多日不见,却丰腴了许多,虽是身着太妃的服制,但衣着鲜艳,她又戴着满头珠翠,越发显得明艳动人,身后自是有个奶妈抱着小小的婴孩,那奶妈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容貌秀丽,尤其是胸脯鼓鼓的,一看就是刚刚诞过孩子,此时她虽然未施粉黛,但瞧上付出眉眼却颇有几分清秀俏丽。纨素见阿琇看着奶妈,便低声笑道:“这奶妈是我从前家里的人,难得有个孩子和福儿一样大,现在奶水正足,福儿被喂得可好了。”
阿琇听了这话,心里也放心不少,说道:“福儿一出生就挨了饿,跟着咱们受了不少苦,现在可要好好喂养。”
正在此时,昔日的赵王司马伦,如今已贵为天子,他身着龙袍,慢步走进殿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王爷冠服的年轻男子,与他面目有几分相似,想来是他的两个儿子,济阳王司马荂和汝阴王司马馥。司马伦正妻早亡,两个儿子都是庶出。
阿琇偷偷抬头,却瞧见不过数月没见,司马伦似老了数十岁一般,头发都花白了,面上尽是皱纹斑斑,看上去十分憔悴。
司马伦落座后,众人都起身向他行礼:“见过陛下。”
司马伦挥了挥手,他环顾左右,忽然皱眉道:“吴王怎么还没过来?”
阿琇听他提到阿邺,一颗心顿时提到心口,却听旁边的侍者恭敬道:“已经派人去请了,想来现在还在路上。”
孙秀最是了解司马伦,此时见他面色不愉,知他忧心前方战事,便起身笑道:“陛下,今日前方传了捷报来,齐王逆贼的军队撤了三十里。”
“此言当真?”司马伦有几分意外,侧头便向孙秀看来。
孙秀不慌不乱道:“这是前方十万加急送来的奏报,定然是不错的。下官命人去汝阳设坛作法,还是有几分奇效的。”
司马伦用手抚额,笑道:“还是爱卿有法子。襄城已失,汝阳再不可失守,爱卿再命人去设几个祭坛,务必要让我军顺势直下。一把火剿灭这些乱贼要紧。”他心思既宽,面上也宽和几分。孙秀传会意地一拍手,便有歌舞声起,顿时一殿之中都是丝竹靡靡之声。
孙秀趁机道:“如今京中太学生数百人,都年少有才,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可否请陛下赏赐他们一个功名,也好激励他们为国效力。”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厚厚的册页,里面大抵密密麻麻都是要受封赏的人员名单。
司马伦看也不看,挥手道:“就依爱卿,都给他们安排个孝廉做。”
满座都是震惊,司马伦的次子司马馥忙进言道:“父皇,前几日刚刚册了三百余人为候,世人已讥为‘貂不足,狗尾续’。今日若再举数百孝廉,这成何体统?”
司马伦的长子司马荂却道:“这都是市井中的无赖话语,你怎么能在父皇面前胡说。”
司马荂与司马馥并非同母所生,出生只隔一个月,由来处处针锋相对。在府邸时兄弟二人原本还算面上过得去,自从司马伦登基后,两人矛盾越来越烈,几次都在朝堂上争吵起来。
孙秀明面上两不相帮,实际上他与司马荂更为交好,是他暗地里的助力,于是他很是谦和地对司马馥道:“汝阴王多虑了,这些士子若举为孝廉,只会更忠心耿耿为我大晋卖命,不会再存二心。”
司马伦却皱眉对司马颖道:“十六郞,你怎么看?”
司马颖面色不改,淡笑道:“这些都是陛下的浩荡天恩。”
司马伦大笑道:“还是十六郞最解联心。”
他话音未落,一个戎装的少年突然不顾侍卫阻拦大步闯入大殿中,跪在司马伦面前大声道:“汝阳失守了。”
他一开口,阿琇便心中一惊,她从旁仔细看去,这正是弟弟阿邺,几个月不见,阿邺似乎瘦了许多,但面上却更见几分冷峻。
孙秀心中发慌,他下午才接到汝阳守将张衡的奏报,说齐王大军退了三十里,怎么晚上就失守了,他急道:“吴王殿下,汝阳还有十万精兵在,怎么会失守?”
阿邺瞧也不瞧他一眼,声音冰冷道:“张衡所带的十万精兵遇到齐王铁骑,竟然全无抵抗,弃城而逃。”
“张衡现在何处?”司马伦气得一口血差点呕出来,大声道:“朕要把他千刀万剐。”
“已被齐王大军所擒,割首级示众了。”
司马伦心中霍然有些发慌,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儿子,刚才还斗鸡似的争吵不休,现在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肩膀都不由自主地抖动,看来吓得不轻。他心里长叹一声,扭头对司马颖道:“十六郎,为今之计,只有你来领兵出征了。”
孙秀皱眉想劝阻,但迟疑着说不出口。齐王已经攻克汝阳,不日便可到洛阳,现在洛阳城中可调之兵不足十万。司马伦的两个儿子都草包得紧,这个节骨眼上京中除了成都王,的确没有人可用了。
司马颖睁开眼来,定定地瞧了司马伦一瞬,终于开口道:“我去。”
司马伦如释重负,忙让人给司马颖斟满杯中之酒,说道:“十六郎真乃社稷功臣。”他从怀中取出右半白虎符,孙秀忽然咳嗽了两声。司马伦想了一瞬,转头对长子司马荂,期望道:“你十六郎一起去,多向十六郎学习些打仗布阵之法。”
司马荂吓得肝胆俱裂:“父皇,儿臣从未骑过马,怎么能上阵杀敌。”他不顾孙秀连连给他使眼色,只是推托不肯前往。
司马伦心里失望至极:“你若是此去取胜,回来朕就封你为太子。”司马荂迟疑了一瞬,却还是不愿接令。
司马馥本来也吓得不轻,听到司马伦这话,却忽然站出来道:“父亲,若大哥不去,儿臣愿往。”
司马荂瞪大了眼睛望着弟弟,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司马伦瞧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贵妃明氏,她可是司马馥的生母,一直小心翼翼侍奉自己,十分得体,他想了一瞬,将右半枚白虎符递给司马馥,说道:“册贵妃明氏为皇后,指日迁入……”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瞧了瞧坐在席末的左纨素,说道:“指日迁入昭阳殿。”
明氏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司马馥接过白虎符,亦是欣喜若狂,浑然没有察觉兄长司马荂嫉恨的目光。
此时忽然殿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儿啼声,众人的目光都向左纨素和阿琇身后看去,却是襁褓中的婴儿被殿中动静吵醒,哭了起来,司马伦望了一眼,忽然说道:“这是太妃的新生子?”
左纨素弯腰行了一礼,低头道:“正是。”她语声轻柔,甚是悦耳。
司马伦怔了一瞬,说道:“抱来给朕看看。”
奶妈赶紧将婴儿抱了过去。
司马伦抱着孩子逗弄着,面色瞧不出喜怒。
阿琇亦是盯着他手中的婴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司马伦问道:“孩子有名字了吗?”
左纨素手拨着耳垂上的虎睛石坠子,一壁轻声回道:“回禀皇上,孩子小名叫做福儿。”
“福儿,福儿,”司马伦念了几句,望着孩子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是在寡人吗?”那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话,他瞧着眼前这个白胡子的老头长长的胡子甚是好玩,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揪他的胡子。
身边侍从都是大惊,就要来抱走孩子。谁知司马伦却不以为意,挥手让他们退下:“没什么要紧的,孩子罢了。”他瞧着孩子咯咯朝着自己笑,心里更是大悦:“你这么喜欢朕,朕就封你为王,”说着,他略一沉吟,“就封霸城王吧。”
众人皆是吃惊,孙秀皱起了眉头想劝阻,可他瞧了左纨素一眼,还是把话咽下了。左纨素惊喜交加,赶忙上前谢恩。
阿琇总算放下心来,她瞧着司马伦对福儿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颇有几分喜爱。再看左纨素跪在地上,面上也露出了喜色,颊上浮起两朵红。她不由心下生疑,此时瞧司马伦,却见他抱着小小的婴儿,面上露出的笑容里似是藏着深深的爱意,她心中一惊。
第十七回 季孙之忧
铜驼街的尽头,是洛阳城高大巍峨的城墙,冰冷的城堞历经千年,昔日灰白的石块如今已经有些发暗。城墙下千军万马集结待命,鲜艳的旗帜迎风而展,却没有一人发出声响,仿佛连呼吸声都可闻。城楼上一身戎装而立的是成都王司马颖,萧瑟的北风掀起他外披的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