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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些家丁还愣愣地站在廊下,不知什么情况。王衍不客气地说道:“还站着干什么,都退下去。”这些人这才赶紧退了个干净。
曹统膝行几步,跪在王衍面前。
王衍细细看了看他的面貌,方才笑道:“不错,果然有几分像景明年轻时的样子,你兄弟几人?你父亲可好?”
曹统双目一红,低声道:“我兄弟三人,我排行最小。永宁二年父王便去世了,如今是大哥袭了封位。”
王衍略是一愣,似是想起了许多往事,半晌方才道:“景明比我还小一岁,想不到他先去了。”
曹统目中含泪,却伏在地上不敢出声。他一直将家世瞒得极紧。他祖上赫赫有名,乃是前朝魏武帝之后。到了祖父一辈,依旧是天潢贵胄的燕王。父亲曹奂,字景明,乃是司马昭废除高贵乡公所立的魏元帝,后来晋武帝司马炎废除了形如傀儡的曹奂,将她贬黜为陈留王。他自幼随父亲生长在陈留,目睹了父亲虽为一方王侯,却有名无实,过着被严密监禁的生活。
晋武帝去世后,这种监禁方才有所松缓,但父亲除了能领些闲散的俸禄,并不能做任何事。这陈留王的封号,与其说是一种尊荣,更不如说是曹氏一族的耻辱。所幸他是庶子,无须继承封爵。自打十五岁起,父亲就令他离家学艺,后又让他去了成都王帐下效力。如今在外漂泊十余年,他从未与人提起过家世来历。纵然连父亲数年前离世的消息传来,他亦身在前线不得回去。此时听王衍提起过往,他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簌簌而落。
王衍心中亦是伤怀,叹了口气道:“老夫与景明知交多年,他子亦如我子。你拭干眼泪,随老夫到屋里来。”
曹统赶紧起身,随着王衍走进他的书房。却只见他的书房中并不似府里那样奢侈辉煌,用具皆用竹制,从桌塌到柜顶都放满了书卷,桌边还焚着淡淡的素香,看起来甚是清贵。王衍细细地问了曹统这些年的经历,曹统便拣着父亲让他学武从军的事说了,又讲了自己一直在成都王帐下为校尉。
王衍听到成都王三字,眉头陡然皱紧,说道:“他让你去孟津做什么?”
曹统迟疑了一瞬,还是照实说道:“成都王让我在孟津严密注意南匈奴诸部的动向,若他们有过黄河的企图,就要回来禀报。”
王衍听清其中关节,点头道:“成都王的部署是对的,若是匈奴人过了黄河,洛阳便危险了。”
曹统没想到王衍居然这样豁达,并不如外人所传与成都王结怨已深。于是他霍然站起身来,急道:“我今日赶回来就是为了禀报此事,如今刘渊率部已过黄河。”
王衍呆了一瞬,脸色煞白道:“怎么可能?东海王不是驻守在附近吗?”
曹统轻轻摇头:“末将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东海王原本是驻守在黄河南岸,与匈奴人隔河相望。可半月前,东海王突然撤军东走,眼下匈奴诸部都过了黄河了。”
王衍霍然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不止。曹统跪下道:“司徒大人,如今匈奴人大举来犯,只能请成都王出山挂帅了。”
王衍摇头道:“贤侄休急,此事要慢慢商议。我且问你,匈奴人马多少?几日可到洛阳?”
曹统答道:“匈奴五部倾巢而出,总数不下三十万人。恐怕三日内就可到洛阳。”
王衍脸上一白,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记住,此事谁也不能提。我这就入宫去告知陛下。”
曹统苦劝道:“司徒大人,一定要请成都王出来,方能定匈奴之乱。”
王衍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老夫自有分寸。”又说道:“贤侄在京中可有住处,老夫让人为你安顿好。”
曹统无奈之下,只得从王衍府中告退。他刚从后院走出去,王衍忽然吩咐下人道:“去请二老爷、三老爷来,我有要事相商。”
王家的管家客客气气地将曹统带到了上元居安顿好,又对老板吩咐道:“这是司徒大人的贵客,务必好好招待。”
客栈老板满脸奉笑,眼镜都眯了起来,自是将曹统带去天字一号的房里歇下不提。
且说曹统在客栈里用过晚饭,一个人喝了二两酒,心里始终并不踏实。王衍虽然对自己十分客气周到,可半个字也没有提及要放成都王出来。他越想越急,在洛阳城里人生地不熟,也无人可以拜托打听。他想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一个人匆匆向城西的铁甲营走去。
走到铁甲营外,远远就有多名铁甲卫戌卫。曹统报明来历,那铁甲卫便进去通报。不多时,铁甲卫的首领李含便走了出来。他见到曹统倒是一怔,忽然爽悦大笑道:“曹将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曹统眉头皱紧,说道:“一言难尽,我今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李含迟疑道:“若是为成都王和清河公主之事,我劝你提也休提。这是陛下御笔定罪,谁也使不上法子。”
曹统心下一惊,说道:“连清河公主也定罪了?”
“你小声些,”李含紧张地将曹统拉倒一旁,见四下无人方才说道:“清河公主被关在永巷之中,与成都王一样,都是定的大逆。”
曹统呆了一瞬,方才说道:“我今日并不似为了他们二人而来,而是为了更严重的一件事。你可知道匈奴人已经过黄河了?”说着,他便把孟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对李含说了。
李含听他说了对王衍所说的话,跺足道:“你怎能相信那老贼的话,他素来与刘渊的义子刘曜交好,京城里谁个不知?只怕这次东海王撤离守地,也有他的份!”
曹统简直不敢相信:“司徒大人身为国丈,他怎会做此卖国之事?”
李含摇头道;“这老贼有什么做不出来?自从刘渊反后,他的义子刘曜居然还在洛阳城里出售阔绰,结交士林。京兆尹几次要捉拿他,都是那老贼出面拦下,说什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陛下已经对老贼起疑,命我私下查他暗通刘渊的证据。你这就随我进宫去,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
李含带着曹统匆匆入宫,他手里有皇帝御赐的金牌,入宫十分顺畅。不多时便在太极殿上见到了熬夜批奏折的皇帝司马炽。李含将曹统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帝,他听后放下手中的奏折,默然良久,方道:“曹将军星夜赶来奏报,辛苦了。”
曹统跪下磕头道:“末将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司马炽的声音里却有几分干涩:“你所说的东海王兵马已经撤走,是否属实?”
曹统答道:“臣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司马炽慢慢起身,吩咐左右道:“查!是谁的命令,让东海王撤军。”
不多时,左右黄门侍者便回来禀报:“启禀陛下,微臣已经查清,是司徒大人十日前拟发的陛下手谕。”
李含已愤慨至极,连连顿首道:“臣不明白,为何司徒大人可以签发陛下手谕?是谁在手谕上用了陛下贴身的玉玺?”
司马炽愣了片刻,声音平静道:“叫皇后前来回话。”昭阳殿所住的王皇后,是王衍之女平阳。他此言一出,众人都不敢吭声,黄门侍者便领命而去。
李含说道:“陛下,司徒大人与匈奴人暗通证据已实。请陛下下令,臣这就带人去捉拿他和刘曜。”
司马炽微微瞥了曹统一眼,疲惫道:“你去吧,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朕的岳丈是何等人,怎会等到你们登门而去。”
李含微微一愣,还是带人冲了出去。曹统此时一个人跪在御阶下,忽然觉得四周都静了下来,他不敢抬头,只是伏在地上。
过了片刻,忽听司马炽轻声说道:“曹爱卿,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很失败?”
曹统心里一颤,小心翼翼道:“陛下英明神武,是奸臣太过狡猾。”
“你很会说话,”司马炽勉强一笑,“李含提醒过朕多次,让朕提防王衍,可朕总念在这些年他照拂过朕的情分上,始终对他下不了手,却想不到他竟然做得这样决绝。”司马炽皱着眉头,心下黯然,“当年他袖手旁观十一哥之事,还有陷害十六哥,暗地里私通刘曜,朕都瞧在眼里,却只作没瞧见一样。原想着他会更收敛些,他却把匈奴人给朕引到家门口来了。”
曹统闻言,心中不觉一震,说道:“成都王实属无辜。陛下若能放出成都王,让他统兵,也许洛阳还有幸。。。。。。”
正在这时,那黄门回来叩报道:“启禀陛下,微臣赶去昭阳殿时,皇后娘娘已经。。。。。。”他顿了顿,不敢说下去。
“说!”司马炽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
那黄门少见他这样愤怒的样子,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已经自尽了。”
“好,好。。。。。。”司马炽呆了一瞬,已是面色发红。满殿明耀耀的光影衬在他脸上,更浮出一层淡淡的青气。他墨立了一会儿,忽然对曹统吩咐道:“你带人去邺城,传朕旨意,即刻释放成都王,让他赶往洛阳护驾。”
曹统精神一振,大声道:“是!”
昭阳殿内,司马炽在自己皇后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发妻熟悉而美丽的脸庞,仿佛昨夜她温柔的话语还在耳旁流转,一转眼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平阳,”司马炽低低唤了一声,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他听着满殿宫女的哭声,忽然极不耐道:“吵什么!都给朕拖出去。”
侍从们便将宫女都拖了出去,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司马炽悄悄俯下身去,却是在平阳额上轻轻一吻。
李含进来时,正巧看着这一幕,但他只作未知,禀报道:“臣无能,王衍和刘曜带着满城戌卫都已经逃跑,连同王衍的族弟王导和王敦也都已经出城了。现在洛阳铲无一兵一将可守,形同空城。”他见司马炽仍旧低着头,有些迟疑道:“臣已命人将他们的家眷拿下,现在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司马炽怔怔地瞧着平阳的面容,忽然间心灰意冷:“都关押起来吧。”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昭阳殿,李含见状只得快步跟了过去。
昭阳殿内冷清如斯,忽然从王皇后的塌后转出一个素衣女子,极是得意地对榻上人说道:“本宫这计策不错吧。”
榻上的王平阳陡然间死而复生,她坐起身来,含泪道:“多谢太后娘娘相救,臣妾一家性命方得以保全。”
那素衣女子真是羊献容,她望着王平阳微笑道:“皇帝心慈手软,若你先自尽而死,他必不忍心处置你的家人。”
平阳心里到底有所愧疚,低下头道:“是我偷了陛下的玉玺,我父又带兵逃跑,我实在无颜再见陛下。”
羊献容仰天笑道:“你不闻魏武帝有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你今日只见司徒大人弃洛阳而去青州,却不知他保全自身,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一个是在晋为臣,一个是半壁江山为主,你猜你父会选什么?”
平阳只觉后背冰冷一片,已是冷汗浸湿了衣衫。她哪里还敢对视羊献容的目光,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襟一角,心中已是迷茫浑噩,却不知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司马炽从昭阳殿出来,耳听得身后宫室中仍然不断有哭声传出,只觉得心中空茫一阵,似是脚下有千斤之坠,直堕着他往九重深渊而去。李含瞧着司马炽面色不佳,心里有话却也不敢劝。
张怀瑾是御前服侍的老人了,见状便小心翼翼道:“陛下,可要先回太极殿歇息一阵?”
司马炽默然半晌,却道:“走,陪朕去永巷走走。”
李含大惊失色,谏道:“陛下何必去那样的地方,臣替陛下去传旨便是了。”
司马炽却摇头道:“你去城上盯着,若城中有事,速向朕报来。那个地方,朕是该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