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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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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贵妃本已气极,听到她最后一句,忽然抬了抬眼向四周望去,只见众人都簌簌然垂着头哪有有敢直视自己。
“公道?”她轻蔑地望了阿琇一眼,冷笑道:“这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来人。”她话音刚落,便有身旁信任的内侍白广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田贵妃凤目一挑,斜斜地看向阿琇,眸中都是冷意:“将这个目无尊上的贱婢拖出去……”
席间众人都是惊恐之至,小刘贵人再也忍不住,站起身道:“娘娘……”
田贵妃连眼风都未扫她:“谁要多事?”大刘贵人拉了妹妹一把,小刘贵人目中含泪,不敢再劝,退回席中。
“将这贱婢拖出去重责五十杖……”
话音一落,众人瞬时鸦雀无声。大刘贵人偷眼瞧去,只见阿琇面色如常,她心中暗道,只怕这刚入宫的小女子还不知道杖刑的厉害。须知宫中私刑甚多,五十杖打下去,纵然是个壮汉,性命也要去了大半条,更何况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宫中杖刑向来惨烈,从汉时起便在永巷中传下。此刑是死是活全在行刑人手中这根一丈长的木杖上,若是受刑人事前打点,保准打下去看似是皮开肉绽,可全然都表皮伤,绝不会真正动了筋骨,养上十天半月便可恢复如初。但若是行刑人有意加害,这杖杖落下去都是致命的伤,昔时汉成帝时,飞菩合德姊妹宠冠一时,私用杖刑惩治宫人,便有十杖而要人性命的。
司马炽忍不住开言道:“贵妃娘娘,臣自愿为娘娘佐酒助兴,请娘娘饶恕这位……这位……采人……”他回身看了阿琇一眼,已是哽咽难语。
阿琇骤然抬头,目中透出奇异的光彩,她直视着田贵妃道:“我惹甘愿受杖刑,娘娘能否免去让郡公受此侮辱?”
“不要……”司马炽脱口道,他本已病入膏肓,此时焦急之下更是咳嗽连连,连站立也快不稳。
田贵妃唇角笑意深绽,仿若春霞娇艳:“这是自然。”此时她心中恨意全然转到阿琇身上,不再搭理司马炽,只命人道:“取杖具来,就在这里打。”
她一仰脸,白广便带了几个内侍半阿琇架住,竟是要往雪地里拖。
阿琇猛一挣脱,厌弃地低喝道:“放手。”内侍们被她目中神色所慑,竟不约而同地放开了她。
阿琇微微一整衣裙,忽然回头瞥了一眼簌簌发抖的翠缕。翠缕与她目光相触,不由打了个寒噤。阿琇一又眸中沉若深渊,她连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施施然缓步直下台阶,跪在雪地之中,竟是闭上了双眼,便等着刑杖落下。
行刑的内侍对望了一眼,见白广微微点头,心下会意,木杖重重落下,只听闷然一声,阿琇素洁的月白长裙上竟是血花迸溅,瞬时若盛开了一朵灿烂的血染花朵。阿琇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贝齿紧紧咬住下唇,面上已无半点血色。一阵冷风刮来,她霎时便觉得冻透了,连舌尖都麻木的,只有身下的冰雪还带着微微的余温。
纵然人已如此,可行刑的内侍手下绝不留情,一杖接着一杖地往下打,一时席间只闻木杖与皮肉的声音,格外刺耳。司马炽只瞧见阿琇气息越来越弱,情急之下跪倒在地,苦求道:“求求娘娘高抬贵手……”
田贵妃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只做不见。
司马炽无奈之下,忽然冲了过去,便欲拉开那内侍,可很快便有人架住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琇半个身子都如浸在血中,惨烈异常。
眼看着打过了二十杖,阿琇伏在地上,气息全无,可行刑内侍手仍不停。
小刘贵人不顾姐姐阻拦,跪在地上急道:“贵妃娘娘,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田贵妃性子极悍,今日存心要在众人面前立威,眼皮也不抬一下,浑不在意道:“出了人命怕什么?本宫今日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跟本宫作对!”
众人再无多话,此时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郡公。”
田贵妃转头瞧去,却见会稽郡公司马炽忽然倒在地上,唇边却有殷红的血迹。
“住手!”忽然有人在门口厉声道。
满殿的人吓得跪倒在地,齐声道:“陛下。”
门口的明黄一闪,只见刘聪已是大步走进殿中,他内着一件明黄色的团龙单袍,披着墨狐玄色大氅,身后跟着众多侍从长史,最末跟着的却是一身芙蓉色宫女服饰的翠缕。田贵妃最是讶异,可她自恃宠爱,此时也只是捂着腹部,微微欠身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刘聪哪里理她,却是疾步走到阿琇身旁,忽然俯下身去,竟是从血泊中将阿琇和衣抱起,急切道:“宣太医来。”他身旁的内侍李桓忙领命而去。
阿琇全凭一口气撑着,此时终于等到他来,她唇角微微浮起一抹苍白而凄楚的笑容,轻声道:“陛下……”话音未落,她双目一翻,已是晕厥过去。
田贵妃面上有些挂不住,便扶着侍女的手想走到近身接驾,她莲步轻移,可下阶时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多亏侍女赶紧搀住了她。田贵妃顺势撒娇道:“陛下,臣妾的脚踝崴得好痛。”
若是平日里,刘聪定会好言抚慰几句。可此时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头也没转过来。
众人都瞧得清楚,皇帝对这个靳采人关切之情绝非一般,从进来至现在,他连目光都未从她身上挪开过,至于田贵妃,他压根就没有瞧上一眼。
小刘贵人此时会意,便躬身上前道:“陛下,采人妹妹受杖刑甚重,恐怕需要找个干净的地方让她先躺下来,臣妾的撷芳斋离这里最近,可否先移驾到臣妾宫中去。”
刘聪应了一声,却是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罩在阿琇身上,抱着她便大步往外走去。
“陛下……”田贵妃忽然在身后叫道,她此时再也掩不住面上的失落之色,今日她在宫中为母做寿,可皇帝从进来到现在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她如何能安心?她踉跄几步奔到刘聪身边,接住了他的衣袖,呼声亦转几分宛转。
“爱妃,”刘聪微微侧头,目中神情难辨,他挣开了她的手,森冷道:“你好好养着身子,改日朕再来看你。”

田贵妃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皇帝就这样冷冷地抽出了手。刘聪抱着阿琇前行几步,忽然回头望着田贵妃身边跪着簌簌发抖的几个内侍道:“是谁行的刑?全都杖毙。”
那几个行刑的内侍顿时大声呼喊饶命,再看田贵妃已是瘫倒在地,面色难看极了。

第三十七回 杜宇春归
小刘贵人最是善伺上意,她瞧出皇帝对阿琇不同寻常的关心,便赶忙命人将自己住的寝殿收拾整洁,又拨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宫人在旁伺候,这才跪道:“陛下,请先进碗参汤,等太医来了再做个定断。”
刘聪接过参汤,恰好御医匆匆进来,他却只注视着御医道:“她情形如何?”
御医给阿琇诊过脉,皱起眉头道:“这位娘娘受伤极重,动了筋骨,恐怕百日内都不能行走,不然将来要落下足疾……不过……”
“不过什么?”刘聪急问道。
那御医迟疑了一瞬,又叩头道:“这位娘娘受得更重的伤却不是这个,而是……”他偷眼觑了一眼刘聪铁青的脸色,斟酌道:“而是……娘娘肚中已有四个月的胎儿,已经不保了。”说毕,刘聪手中参汤砰地摔落在地,呼吸却转沉重。
大刘贵人在旁插口道:“御医可没有诊错?采人入宫可不过一个月呢。”
太医胆战心惊道:“臣不敢乱说。”
小刘贵人觑见刘聪脸色不好,忙道:“如今最重要的是等妹妹醒来好好调理身子。”
大小刘氏都偷眼看向刘聪,却见刘聪似是呆了一瞬,眉间无限寂寥,目中却浮了淡淡一层灰色,过了良久,他方才说道:“这些话一句都不可传出去,违者,朕决不轻饶。”
大小刘贵人忙跪下道:“臣妾绝不敢泄露。”
刘聪目光微沉,转身说道:“小刘贵人贤良淑德,晋婕妤之位;大刘贵人协理有功,同晋为嫔;田贵妃恃宠而骄,失态失仪,禠夺贵妃之位……降……”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阿琇,又道:‘降为妃。’
大小刘氏姊妹喜不自禁,都跪在地上叩头谢恩。
刘聪却又问道:“她可以挪动吗?”
大小刘氏一怔,便见李桓躬身道:“御医说上过药就可以挪动了,不知陛下想将采人娘娘安置在何处。”
刘聪淡淡道:“就安置在太极殿。”
众人心中都一凛,李桓面色不改,恭敬道:“老奴这就去办。”
这场噩梦实在太长,血光混着哭声。种种光怪陆离,一声声清晰的木杖敲击声将她惊醒,她却觉得灵魂好似出窍,遥遥地飘在半空中。她十分清醒又冷漠地注视着那个伏在雪地里受到杖刑的女子,看着她身上的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她心里忽有一瞬时的恍然,那女子可是我吗?为何她那样陌生,连一丝痛意都没了?想到这里,她突然似是能感受到痛了,这一瞬时痛意扑向自己,她只觉得满心满怀都痛,牵扯着五脏六腑,痛到骨髓里。
“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她缓缓睁开眼,最先见到的却是翠缕欢喜至极的神情,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大声道:“天可怜见,娘娘您终于醒了……”
阿琇微微转头,便闻到龙涎香的清苦香气,她扫视四周,只见一平如镜的金砖地上光鉴人影,旁边整齐地摆着巨大的乌木镶金长柜。这屋子的陈设这样熟悉,分明就是太极殿的摆置。她心中微微一惊,果然不过片刻,刘聪便匆匆进来,双目通红地握住了她的手道:“醒来便好。”
翠缕见刘聪进来,识趣地便让开了位置,又对李桓使了个眼色,二人都退了出去,一时殿中只剩下了阿琇与刘聪独处。
阿琇低了头,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被刘聪握住的那只手,却藏入被中。
刘聪见她面色雪白,极是心疼,切切道:“你怎么这么傻,若你不想让会稽郡公入宫,跟朕说一声便是,何苦要亲自去芙蓉殿?”说着,他目光直视着阿琇,目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吗?”她轻声道,几乎如呓语一般,眸中却有了神采。这几日阿琇是在病中,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瘦得愈发小了,便显得一双乌黑的杏核眼更大了些,可眼仁却如黑色玛瑙一样,透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刘聪注视着她眸中神情,心中忽然一痛,仍是试探道:“你若是先与朕说一声,朕定会让人对人手下留情的。”
他瞧着她的神情只觉愈发怪异,忽然间他意识到这怪异从何而来,从始至终她竟是笑着的。她的眼中唇角都是笑意,满满的,藏也藏不住:“你们匈奴人在辱我族人这件事上,何时有过一点一分的手下留情?”
他有瞬时的震惊,随即转成暴怒,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脑海中那个念头蹿了出来,他再也按捺不住,目中怒意转盛,一把抓住她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她的唇色也是苍白的,可她却似是满心欢喜,笑得灿若桃李。
她一字一句轻声道:“从我知道这腹中有了这个孽种开始,我从没有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轻松畅快。”她睁开眼,目中都是快意的残忍,望着他轻笑道:“我死去的亲人们,洛阳城被屠尽的三万百姓,他们所流的血,都需要付出代价。而你们匈奴人未出生的生命,就是最地的祭奠。”
他眼眸顿时血红,他双手掐着她纤细的脖颈:“是你,果然你是故意的,你疯了,你疯了……”
她被他掐得渐渐呼吸困难,双眼亦闭紧,他心里恨到极处,这几日他一直在恨,恨田氏,恨司马炽,恨在场的每一个人,却不比此时这样恨到骨髓里,只觉得心被她剜去了一块,这一刀竟是生生地插在他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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