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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该。”木苒也说话了,声音虽小,却听得出淡淡笑意,“谁让你们在父亲的葬礼上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快乐。”
赵钰笑道:“呵,其实我看得出来,一直在北京孤军奋战的爷爷像我一样,都渴望成为小煜最亲近的人,这种心情很无奈,明明我们三个是血脉相承的三个人,偏偏我和他就是没办法成为相濡以沫的亲人,我们俩在对方的眼里已经形近于一个陌生人,小煜的出现,忽然便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平衡,他想带小煜走,我想带小煜回家,矛盾就这么展开了,后来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木潸坐在门前的地板上,膝盖并拢,两只胳膊紧紧地缠绕在小腿前,她像一个静坐在祖母膝下的稚女,快乐地听祖母讲述远方的童话故事,贴着纱布的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
赵煜被她的笑感染,也学她的模样坐到地板上,两个人肩并着肩,相视一笑。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小煜的能力的?”房间里,木苒轻问道。
赵钰哈哈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一套命中相克的理论都是爷爷为了带走小煜而胡扯出来的歪门邪道,直到我终于战胜那个老顽固,将小煜带回家中,有一天深夜,小煜做噩梦,一激动差点把房间烧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片刻的沉默后,木苒追问道:“你不害怕?”
赵钰敛了笑,话里依然带着浓浓的笑意:“那孩子已经那么害怕了,我作为一个成年人如果也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该怎么办?不管再怎么害怕,我总得对得起监护人这三个字。”
赵钰不过只言片语将那段时间笼统概括,可门外的赵煜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段时间,是他被从母亲家里的牢笼带出来后,再次跌进的另一个心理上的牢笼,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希望自己能永远消失。
作为兄长的赵钰在描述那段岁月时,言语轻松,口气轻佻,可赵煜明白,那是他们俩共同生活的记忆里最艰难的一段时光,赵钰对自己的付出,远远不止一句话那么简单。
“木苒,你呢?”房间里的那两个大人话题突转,赵钰问木苒道:“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养大木潸呢?”
赵煜敏感地察觉到木潸的身体刹那绷直了,他突然便明白过来,之前所有的闲聊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谈话做铺垫,赵钰的本意便是为了开解木苒。
就像触龙用自己的孩子说服赵太后放开怀里一直呵护着的孩子,赵钰也是在用自己带大弟弟的心情来交换木苒心中的死结。
“我?”木苒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明朗,渐渐暗淡下去,“她不会原谅我的。”
“什么事情不会原谅你?”赵钰明知故问。
“你……”木苒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她长长叹了口气,最后说道:“在我离开村子的前一晚,我去向奶奶辞行,奶奶当时让我说出两个理由,一个是离开的理由,一个是回来的理由。”
她一沉默,赵钰便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奶奶也没有再问我,但我们心里都明白,不管是求不得,还是舍不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村子里的,所以那天天一亮,我就离开了。”木苒语调沉稳,缓缓讲述着她的经历,“然后我遇到阿福,我们在外头的世界里流浪了好几年,这些年,我终于长成了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少女模样,但我的心已经冷了,我以为我所渴望的那些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的一生都会这样漂泊下去,直到送走阿福,然后孤独老死。”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青鸟传来的消息,奶奶告诉我,木潸的父母已死,让我回去送他们一程,只是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我过去几年坚持的孤独就像玻璃渣子般被碾得粉碎,我日夜兼程,没命地往家赶,终于赶上了他们俩夫妻的葬礼。”说到这,木苒突然笑了,“和你一样呢,我和木潸也是在葬礼上重逢的。”
不管是房内的赵钰,还是门外静坐在地板上的两个孩子,谁也不曾从坚忍阴郁的木苒口中听到过这些事情,赵煜偷看身边的木潸,发现她已经将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间,他无言,只能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搂在她的肩膀上。
“死者的告别仪式,却是生者的重生契机,或许,这就是缘分。”赵钰的声音平淡无波。
“……那几夜,我不止一次地祈祷,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假象,或者当我一觉醒来,躺在棺材里的丧服会变成我的,这样的话……木潸就不会成为孤儿,他们一家三口会一直……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木苒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想不明白的是,当初能够把我逼走的……那么强大的幸福……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死亡如果真的这么无坚不摧,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能独自存活这么久呢……”
赵煜感觉到胳膊下的肩膀渐渐开始颤抖,他的心因这隐忍的,抗拒的,伤心的细小颤抖而疼痛,他揉揉那无声落泪的女孩的头发,直到将它们全部揉乱后,他才站起身,俯身一把将蹲坐在地上的木潸抱起来。
木潸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湿漉漉的脸埋到他的肩膀上,呜呜低咽起来。
赵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迈出右腿,抱着他怀里的红眼兔子,坚定不移地往楼下走去。
房间里,赵钰暗暗瞥了眼虚掩的房门,将视线重新锁定回床上落寞的女人,“木苒,你痛苦吗?痛苦到觉得生不如死吗?”
木苒怔怔地仰视着他。
赵钰俯低身,拉近两个人的视线距离,认真问道:“木苒,你还记得木潸看你的眼神吗?从小到大,她看着你的时候的眼神,还有她拉着你的手时,你手心里感受到的温暖,这些你还记得吗?”
木苒微愣,她的视线从赵钰脸上慢慢移向窗外的青山。
记忆里,那个七岁的小女孩,第一次被奶奶牵到自己面前时,睁大了一双红通通湿润润的兔子眼,怯生生地望向自己,自己与她面对面,双方的眼里同时可见局促与不安。奶奶只说了一句这是他的孩子后,便将手心里稚嫩的小手牵到自己面前。
木苒握着那孩子软绵绵的手,手心里竟然紧张到冒汗,她想起并排躺在棺木里的那两副衣冠,他们已经不再是英雄与美人,他们是终结了她整个青春与爱情的两套衣物,而面前这个孩子,恰恰是曾给她的精神造成最大伤害的所谓的“幸福”的产物。
那孩子的两只眼睛哭得肿成了两粒核桃,她颤巍巍地捏了捏木苒的手,哽咽着打了两个哭嗝。
“你……是木潸……”十七岁的木苒鼓起十七年的勇气,讷讷地看着这个孩子。
七岁的木潸呜咽一声,朝前走进一步,两只细细的胳膊环上她的脖子,将小小的身体依偎进那副同样瘦弱的身体里。
她的眼泪明明只是落在她的脖子里,她却恍惚觉得,那些泪,早已渗进她死寂的心里。
一只温柔擦拭她眼角的手将木苒带回现实,她困惑地看向手的主人,那人却只是笑,笑得温暖人心,却丝毫不掩藏他眼底里的狡猾与渴望。
木苒忽然很想笑。
她想她明白这个男人真正想告诉自己的东西了。
任何情感,隐瞒与忍耐从来都不是纾解的好办法,除了面对,他们无能为力。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是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朵。
“木苒,我们俩最大的共同点不是我们都在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个足以改变我们一生的决定,”赵钰的声音平淡而温和,“而是,我们都在灵魂最贫瘠的情况下,被一个孩子所拯救,而现在,这孩子依然活蹦乱跳地陪伴在我们身边,全世界,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赵火鸡的告白时间。
、告白
告白
整个赵宅在前一阵子已经被赵钰进行了人员清场,这座给赵钰童年留下空旷阴影的宅子在午后重又恢复到十多年前的寂静,赵煜抱着木潸,沉默地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来到宅子大门口,他怀里的木潸从头到尾只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除了急促的呼吸和间歇的抽噎外,赵煜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
赵煜停在门口,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唤道:“木潸……”
怀里的女孩动了动。
赵煜抬头望天,语气越发无奈,“……嗯……我抱不动了。”
从二楼最里头的姑姑房间到一楼客厅正门,诚实正直的赵煜动了动僵硬酸麻的两臂,无奈至极,“……我怕摔着你……你先下来……”
哪知怀里的木潸一反常态的不肯合作,反倒更加抱紧了赵煜的脖子,湿漉漉的眼泪鼻涕惩罚性地糊了他一脖子。
“嗯……不下来也行,”赵煜忍不住笑,“那我背你。”
他的话刚说完,原本紧搂住他脖子的两只手立即松开,木潸垂着脑袋,两只手改攀住他的肩膀,两条腿变成夹着他腰的姿势,像一只考拉般往他背上爬。
赵煜原地站着,直到木潸成功翻山越岭在他背上安顿好后,他这才敢“扑哧”笑出声,后头的考拉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胳膊,成功让他收起了笑声。
赵煜两手勾到木潸的后腿弯,将她颠了颠,笑道:“猪八戒背媳妇,走吧。”
他们并没有去得太远,赵煜背着木潸,一路穿过小树林,两个人一起来到林中湖边,赵煜找了块松软的草地,蹲□,让木潸稳稳地滑落到地面上,他耸耸肩,一手捏着肩膀,正要回头的时候却被一把捂住了眼睛。
木潸贴在他背后,踮着脚捂住了他的眼,抽泣道:“你、你别看我!”
赵煜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能看你?”
“反、反正……你就是别看我!”木潸一着急,哽着的喉咙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我……呜呜……”
“好好好!我不看你!你别哭啊!”赵煜忙劝道:“别再哭了!你脸上还有伤呢!留疤了就变丑了啊!”
这句话也不知哪里触动了木潸的泪腺,她难过地呜咽了一声,将额头抵到赵煜背上,一下一下地抽泣着,哽咽道:“变、变丑……就变丑……我……我……本来就是……是个丑陋的人!”
“胡说八道!你哪里丑了?”赵煜被捂住眼,透过木潸温热的指缝,他可以看到不远处湖面上粼粼的波光,他很想说你是我心里最最好看的女孩子,可话到嘴边,却又蛮不自在地噎了回去。
背后的木潸摇了摇头,一粒接着一粒的泪珠滴答落入脚下的草地,她深呼吸,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说道:“小煜……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们每个人都被我骗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人,我……”
“木潸!”赵煜出声制止了她的自我谴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反倒弄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木潸捂着赵煜眼睛的手不知不觉便松了开来,在小指划过鼻梁,手掌即将完全离开眼部的下一刻,赵煜举起双手覆盖住她的手,将她温暖的手掌心重新摁回自己的眼睛上。
视线完全黑暗下来,赵煜不适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刷在木潸掌心里的轻触感让他们俩都莫名地松了口气。
赵煜摁着木潸的手,轻声问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要自己一个人藏着,告诉我吧。”
他的语气非常温柔,贴在他身后的木潸被禁锢住了手,便只能抬起头,眨着迷蒙通红的泪眼,讷讷地看向他那颗闪亮的光头。
见她迟迟不开口,赵煜有些落寞地问道:“木潸……你相信我吗?”
木潸一愣,微微张着嘴,正要肯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