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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天际然后落下,我就开口歌唱: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抬头,看着他,我说杜彻,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好吗。
他眼神空洞,茫然地注视着我,然后说,是。
而诡异的小男孩莫轻寒,则轻蔑地笑着,最终,沉默地起身,关门离去。
我的父亲出现在我梦中,他说,兰汀,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这样折磨你自己。他已经忘记了你,他就不再是他,你为何要如此地留下他呢,你留下他,他依然忘记了你,你留下他又有什么用。
在梦中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抱住我父亲的脖子放声大哭,我说,他为什么忘了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他找到了我,却要离开我!
乐师叹息然后抚摩我的头发,他说兰汀,你已经长大,他也已经死去了,他不再是他自己,你们的缘分早已经尽了。
那洛阳城中的史官,那个我幼年的梦想,我深刻的明了了,一切都是虚幻,他终究只是一个梦想。即使我的裙子如何华美,发髻如何流畅,他也不可能拉着我的手,和我在夜里,快乐而隐秘地奔向北方。
东海郡(11)
关河如此滔滔。
是夜,我和他坐在洛水轩中,对他讲述我们在洛阳的年年岁岁。那些甜美温暖的回忆,那些转瞬即逝的笑颜。我说,你还记得吗。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我。
我想知道是谁造出了伏羲琴,又是谁让兰家代代把它相传,它摄去人的心魂,只留下如此空洞的躯壳。它为什么流传人间,是一个毫无心机的意外或者是一次深谋远略的阴谋,一切不得而知——世事有无数的原因但只有一个结果。我的父亲早告诉了我。
他早已经死去了,他早已经忘却了我。只能执行我的命令,看着我,亲吻我湿润的嘴唇。我抱着他号啕大哭。
时为永嘉四年,王朝尽头的阴影已现,天下滚滚宣宣,焦灼枯朽,已经无处可逃。人们等待着那个预料已久的结局,嘲笑着看到东海王司马越离开洛阳,在前往项城的路上陷入疾病。我知道洛阳已经陷入一场空前的绝症,它将彻底而决绝地死去,成为一片废墟,它不再是洛阳,永远也不会是洛阳,因为司马家,杜家,兰家,那些曾经眷恋着洛阳深深纠缠的家族都将它抛在身后。
我的风寒则连绵不绝地驻扎下去,永远没有痊愈的那天,我连日咳嗽,杜彻就站在我身边为我抵挡初秋的寒风,我说,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他依然眼神呆滞,一言不发。
我于是不断地对他讲话,我说,杜彻,若是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你会铭记着我的名字,再也不将我忘却吗。我知道我得不到他的回答,就不停地问他。没有人来回答我的问题,我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是如此愚蠢,如此决绝,又是如此忧伤。
我知道我将要死去,就用力地拥抱他温暖的身体,他干爽的皮肤发出凛冽的气息,我叫他说,杜彻,杜彻,杜彻。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抚摩着我伤痕累累的皮肤,他说,你不要哭。
我陷入恍惚连日粒米未尽,高烧不断,对杜彻说着各种奇怪的话语,我怀疑其中甚至有属于我母亲那属于鲜卑人的语言,我连连重复着这一个词语,杜彻,杜彻,杜彻。
他拉着我的手,说,我在这里,你不要哭。
我不知道是我命令了他还是他自己这样告诉我,或者他根本从来就没有说过,他只是站在墙角呆滞地看着我,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幻觉。
这时候少年莫轻寒推门而入,他的手上拿着一碗焦黑的药汁。我说,你干什么。他说你必须把这个喝下去,你必须活下去,因为你的腹中已经有杜家的孩子,你明白吗,是一个孩子,你和杜善的孩子。
我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说出这些诡异的话语,感到腹中那些温暖的重量。我听到我的母亲对我说,兰汀,到北方去。越过关河,到雁门郡去。
于是我对杜彻说,我想要去北方——我烧毁了那祖传的木琴伏曦,它上古的干枯身体在火中很快的引燃,一眨眼就变成了烟尘,浩浩汤汤地飞离了。我说我要去北方。一字一句。我要越过关河,到雁门郡去,即使我已经时日无多。
他看着我,依然空洞的眼神,他说,是。
莫轻寒则一言不发,跟随在我们身后,照顾我们的生活,闪耀着锐利的眼睛。
永嘉五年,九紫吉星当空高照,洛阳终于在战火中沦陷了。汉军杀入城门,从衣冠里到广步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晋王司马炽被俘,走向通往平阳的耻辱的道路,在他的身后,洛阳终于彻底的坍塌了,化为一片废墟。
而我在通往北方的道路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我终日昏迷着,时而见到我的父亲,时而见到东海郡天香楼中的繁华,洛阳的大道上永远牛车鸣响,隐士们来了又去,去了又归。我对莫轻寒说,我快要死了,马上就将死去。
他沉默的看着我,杜彻亦然,然后他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和我父亲给我的那柄无比相似,又或许,这天下所有的匕首都相似,所有的人,都死于相同的原因。
他说那么,让我划开你的肚子,取出你腹中的婴孩。你可以死去,但是它必须活下去。
东海郡(12)
我看着他然后点头,并且呼唤杜彻的名字,他走过来拉我的手。我说,杜彻,你要带着这个孩子,到北方去,到雁门郡,一直走,不要回头。
我一边对他说话一边听见我皮肤裂开的声音,像混沌之初,或者天地之末,那一瞬间的日月变色。我感到来自北方的寒风,穿越我的身体,凛冽的吹过。莫轻寒把血淋淋的婴孩从我腹中抱出,削断她的脐带,她闭着眼睛,不看我,感到了寒冷的空气,就大声地哭泣着。
他说,是个女孩。
我笑了。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希望她不再经历那些我所经历的伤痛劫难,可以像别的女孩那样得到世间最甜美的宠爱。
我看着杜彻,想到在洛阳城中的过过往往,我听见莫轻寒问道,要把她叫做什么名字呢。
而早已经失去心神的史官看着我,突然,笑了,他说,杜若。
或许这依然只是我的幻觉,只是死前对尘世最后心有不甘的挣扎。但我似乎真的看见了杜彻,他并不是那个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的男人,而是站在他身后。他看着洛阳的方向,沉默地哭泣。他的脸孔那样英俊明朗,眉带忧郁——我明白,他所爱的,和我无关,和洛阳有关,那个隐秘的,决绝的女子,奇异美丽温婉,现在她死了,他死了,它也死了。
我想要把这些,都告诉莫轻寒,却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语,我沉沉地睡去,看见我的父亲来抚摩我的脸颊,他说兰汀,一切都是你的臆想,都是充满情感充满纠缠的幻象。
而奇异的少年莫轻寒埋葬了我的尸体。他怀抱我的女儿杜若,照顾着那实际上已经是一个疯子的史官,面带庄重坚硬的表情,用一种诡秘的音调说出了一句我从未听过的话语。
你从此归彼大荒,自由无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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