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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杨再兴痴痴看着台下的岳楚,蓦然冒出斯人渐去渐远的失落感,心有所动,轻轻擂起鼓来。只有岳雲和牛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道这两个都是难以理喻之人,摇摇头,牵马下场了。满场兵士都屏住呼吸,等待第二场好戏的开场。
头顶上停着一大片厚云彩,他懒洋洋地站着云荫中,周身皆空,摆出后发制人的架势。此刻岳楚真不知他是真是假了,要是那小子,应该早就脚底抹油溜了,还敢跟自己打。她一咬牙,手起脚落冲上去,贴身进步,见缝插针,或手打,或肘顶肩撞,一环扣一环,招如流水而出。
他则跳跃腾挪,在方寸的范围内尽力躲闪,装模作样地还手,就好像后世拳击台上的陪练,这样岳氏散手的精粹毕露无遗,兵士们大开眼界,不迭叫好:
“这一招霸王握蹄使的妙!”
“那招妇人提篮使得才好,使出三相公的本色!”
“农夫挑担竟能和黄莺别翅一起使,真绝!”
……
“红先锋这一招懒驴打滚也不错,虽然难看了点!”
“咦,接着又来一个母鸡下蛋,红先锋怎么倒像个公鸡拉屎啊!”
……
场外的兵士们看得不亦乐乎,场内的他是有苦自家知,岳楚岂是普通武者,岳氏散手已入化境,哪里轻易躲开,刁卡挤靠、劈打捆肘,招招到肉,外人看了会以为他俩正激烈缠斗,其实他只是尽量少挨打而已。
“红大哥,得罪了!”岳楚见他如此,渐渐三昧真火冒出,放开手脚,出手愈发狠辣迅疾。
他接连挨了几个重着,一时眼冒金星,忽觉面上有凉凉的液体滴落,又流血了吗?他正嘀咕间,“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而落,把他与岳楚笼罩在浓密的雨帘当中。
好一场磅沱大雨,雨点如箭刷草,雨声如石击地,以至于两人只能看清彼此,而看不到场外的人,也听不到雨声以外的任何声音。岳楚怎能放过这上天赐于的机会,立刻使出岳氏散手的必杀之技“五马分尸”。
所有的雨点突然在眼前慢了下来,他看到岳楚慢慢递进的双手,看到她被雨水洗刷冰白的清秀五官,看到那和着雨水变成实体的爱与恨,强大的杀气终于逼出他的混沌之气,他拼命地、无比坚毅地压制着身体的反击本能,一个声音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直冲咽喉,他张口狂叫:“天不负我,我不负你!”
就在这一瞬间,灵知跳出体外,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岳楚拿起来,那双玉手在他身上仿佛温柔的抚摩,灵知旋即被撕心裂肺的剧痛拉回了身体,他才感觉岳楚的手像手术刀,一寸寸地分割着自己的肉体,他却感到无比的痛快,一种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的痛快:小月,我终于可以偿还欠你了!
岳楚却在此时停手,痴痴看着他,他也痴痴看着她,冰凉的雨水湿透了两人的衣服,湿透了两人的头发,却湿不透心底的情……在红大的粗犷外表下,他真情流露的熟悉眼神怎能逃过咫尺之距的岳楚?
岳楚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也不知自己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就在大雨中,两人仿佛与世隔绝,就在大雨中;两人仿佛是世界最后的幸存者……两人越靠越近,岳楚双拳举起,雨点般地落向他的胸膛,却越落越慢,越落越软,终于两人的嘴唇靠在了一起,那在记忆中隽永留存的一吻粉碎了她最后的怀疑,岳楚百感交集,软在他的怀里:明日,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小妮子下手也忒狠了点,还好老牛冲进场中把你们分开,这岳氏散手比自家的玉腕八罚还厉害么……”夜,先锋帐,闪烁的油灯下,楚月心疼地用热毛巾拭着他胸前身后的淤伤。
玉腕八罚?休提,休提!老子命苦,每次与爱人相认之前先要受一顿皮肉之苦,不过么,自要有唇舌之亲作为补偿的,不过牛皋来得也太快了点,他只好装作倒地不起,谁知一倒地还真不起了,看来要养他几日,还好赶上没仗打。
“老实坦白,在雨中对岳楚姐姐做了甚么……”他听着帐外兀自下个不停的雨声,回味起雨中的消魂一吻,身体竟有了反应,看着小校打扮的小娇妻,别样风情分外怜,正是深夜无人扰,何不……他手一动,将楚月拉倒在自己身上。
楚月羞叫一声,没有拒绝,将嫩脸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摩挲着,他不由喘息起来,不想男人的小乳头酸麻一痛,却是被楚月咬了一口,她小鹿一般地跳开,娇嗔回眸,:“小淫贼,想拿自家当岳楚姐姐的替代物啊,没门!”
见他躺在床上干瞪眼的凶恶表情,楚月莞尔吐舌,轻拍胸口:“先锋大人,可是要拿军法治罪小人么?”
老夫老妻久了,已很少见到楚月宛若少女的动人情态,他忍不住大笑,不料牵动伤处,痛苦地一皱眉头,楚月见状,忙挨过来查看,他乘机一把拿住,张口吐出口中的药饼,吻住她的软唇,此刻方得出声:“小娘子,看你往哪跑?”
楚月在他怀里又羞又笑:“无耻小淫贼,对岳楚姐姐也一定用了这招吧……”
耳鬓厮摩一番,他方将跟岳楚雨中相认的情形一五一十道出,第一次这么干脆,自是因为奉“旨”行事。
凭心而论,若非这一场大雨,他决计不会这么快与岳楚相认,最合适的时机,莫过于助杨再兴躲过小商桥之劫后,那时他的良心会好过些,但现在,兄弟未下沙场,你却谋人未婚妻,将如何面对兄弟?他心中泛起对杨再兴的沉重内疚,要么是儿女之情,要么是兄弟之情,要么是族国之情,命运总是一次一次地把他推向人生的夹缝。
他语气中的无奈,虽未挑明,却怎瞒过枕边人,楚月眨着大眼睛,宽解道:“明日,其实你大可不必对杨将军愧疚,我也是女子,如果当日不曾嫁于你而嫁于别人,我这一生将了无生趣,那个娶我的人也未必感到幸福,推己及人,岳楚姐姐必是如此,你这么做,其实等于救她,也救了杨将军……”
楚月这一番话,间接阐述了对他的爱意,令他感动而欣慰,却并不完全赞同,女真女子敢爱敢恨的性格使然,但汉人女子又不一样,比如岳楚和杨再兴,如果他不出现,未必就不幸福,只是造化弄人,他不得不出现,或许救了岳楚,但未必是救了杨再兴,可是他还要救杨再兴,此救非彼救,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又如何跟小娇妻讲?
见他仍未宽心,楚月定定注视着他,突然问:“明日,知道我为甚么终于接受了岳楚姐姐么?”
他仍沉浸在与岳楚、杨再兴的三角纠葛中,下意识地摇摇头,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楚月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柔情百转:“明日,自荒岛相见,算起来,咱们在一起有十年了,笑儿也八岁了,这么多年,咱们风里雨里都过来了,我很满足,很开心,也很塌实。可是这次离开海州,心中总有不好的感觉,感觉好像回不去似的……”
楚月的幽幽之态令他蓦然醒悟,可不要为了一个爱人,又伤了另一个爱人,赶紧环住她的纤腰:“我发誓,一定会带你回去!”
“明日,不要发誓!”楚月用手掩住他的嘴,“我最怕你发誓了,当日你发的誓还不够严重么?”
他有些明白小娇妻为何不安了,只听楚月低低背道:“‘我——完颜明日,今生绝不杀女真一人,若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天打雷劈而亡!’明日,我知道一直你牢记这个誓言,也一直在遵循这个誓言,可是,你能一直遵循下去么?”
“我……不知道!”他有些艰难地回答。
“当日,你发此誓是为了我,自家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破誓,也不单为了我,因为这誓言被你延伸成一种信念,自家也相信这种信念,可是这次出了海州,自家害怕了,生怕这信念失去,更怕你破了誓言,因为在咱女真人相信,有些誓言会应验的,尤其是毒誓。”楚月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月儿!”他倒释然了,“原来为这个啊,你是怕为夫有朝一日破誓,受那万箭穿心……”
“不准你说!”楚月情急地又掩住他的口,“让我说完……自爹爹事败,哥哥身亡,自家早已心灰意冷,只想与你在荒岛上终老一生,其实,只要我们留在荒岛,就可以守住信念、守住誓言,但你却决定出兵助宋,自家反对过没有?”
“好月儿,你没有,你从没有反对过我的决定,甚至问都不问一声。明日得你为妻,何其幸也!”他为楚月这种自始而终的信任感动。
“明日,你知道自家不是那种无主见的女子,为甚么你说甚么,自家不仅就顺着甚么,还全力帮你?”楚月脸上浮出一个妻子的圣洁光芒!
“好月儿,你为我付出太多了!若有来世,我一定还娶你,永远都娶你!”他鼻子一酸,蓦然觉得与岳楚旧情复燃,最对不起的人是小娇妻。
“明日,自家有这一世,已经心满意足了,你为我、为我亲族,付出的何尝不多?”楚月也被他的话所感动。
“为夫是心甘情愿的,为了你这么可人的娘子,为夫就是上闹天宫、下闯地府、把那如来佛掀翻,也值得!”气氛过于伤感,他赶紧破坏,逗得小娇妻扑哧一笑。
“臭小子,天底下也只有你说得出这话,从第一次相见开始,自家就觉得,你像一首难懂但有趣的诗,每一个字新的……”楚月回忆起情蔻初开的日子,姣俏的脸蛋现出幸福的笑意,语锋一转,“但是,自家还觉得,你一直背负着很重的物件,虽然我说不清那是甚么,但能感觉那物件甚至比你的信念还重……”
好个冰雪聪明的娘子,你一直都感觉我有不对劲的地方啊,明日瞒得你好苦,可是现在还不到吐露的时候,他愈发愧疚,无言以对。
“自家有时看你背负得那么辛苦,真想帮你分担一下,但你从不提起,我也从不问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总有一天会告诉我,是不是?”楚月撒娇般的神态将他心头的沉重化解于无形,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连连点头,下了决心,待大英雄之事一了,就将自己后世今生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小娇妻。
“可是自家又想,那劳什子既然如此重要,等你告诉我时,我怕一人之力承受不了,只好叫岳楚姐姐帮我一起承受了。”楚月拐了这么一个大弯,总算绕了回来。他心中最柔最软的地方被楚月击中了,她在以最贴心的方式为他分忧解惑,甚至不惜分出丈夫的爱,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发觉那物件和信念只能取其一的话,暂时放下信念也无妨。咱女真人更信,为了攀登下一个的高山,你可以将上一个高山踩在脚下……”那沉淀已久的心病被楚月一口道出良方,他浑身一震,如醍醐灌顶,随即五体投地,心道你要是个男子,这世上哪有我等容身之地。
“为了攀登下一个的高山,你可以将上一个高山踩在脚下……”他默念着这句话,如释重负地偎在楚月怀里,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
第八十七章拯救大兵瑞恩
“一场秋雨一场凉,萧杀过处我意怅!朱参谋,读官家手诏……”岳飞雄壮的背影定在堰城城头最高处,面北背南,纹丝不动,看不见任何表情,亦听不出任何情绪,短短两句话,道尽“杀”与“仁”的战争大局观,相比较“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一呼励天下,这才是这位绝世统帅的真实心境吧?而一个“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