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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姬离幽仿佛从不知道炎姬的口舌如此之利,稍稍愣了一愣方才自失地一笑。“炎姬殿下不是也有同样苦恼么?放眼天下,能入得你眼界的人屈指可数,此外还得禁得上令尊的挑选,倘若一旦细细筛选,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当得了你的夫婿才是。倘若我那日在隆明殿赐宴时未曾看错,你怕是已经对那位使尊殿下动了心思吧?如果你真的有意,我去求王兄下旨赐婚,你觉得如何?”
炎姬顿觉芳心悸动,然而,她并非寻常女子,平素不仅见多识广,也早在绎兰夫人教导下练就了表面功夫。她随意折下了路边一株迎着月光绽放的野花,将其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眸子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幽夫人此话最多说对了一半,也许我是动了心思,但要说别的,却是言过其实了。”炎姬突然仰起了头,深情地凝视着高悬于穹顶的明月。在这山顶之上,除了远远的几个护卫中,只有几只宿鸟被人们的脚步声惊起,扑打着翅膀消逝在长空之中。对于深居宫中的两女而言,这等景象分外难得,因此一时间,炎姬和离幽都沉默了。
许久,炎姬方才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继续着适才的谈话。“不可否认,在我看到过的同龄人中,使尊殿下给人一种不同凡响的感觉,不过,我并无意因为那一丁点直觉而托付终生,更何况,以他的身份背景,恐怕并非我的良配。幽夫人应该知道,身为王侯之女,这婚姻无法自主乃是最关键的一条,您想必不会意图让我父侯雷霆大怒吧?”她随手一指近处的一块青石,脸色轻松地招呼道,“这样站着说话实在太累,若是幽夫人不在意,我们在那边坐着说如何?”
离幽也不推辞,用衣袖在上头轻轻一拂,便将腰间罗帕盖在其上,这才好整以暇地坐下,示意炎姬接着往下说。
“我父侯是什么性情的人,天下恐怕无人不知,所以,惹怒了他会给整个天下带来什么后果,幽夫人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炎姬仿佛在说着旁人的事情一般,舒服地倚靠在青石上,目光紧紧盯着天上熠熠发光的群星,“幽夫人的夫君乃是周侯,既得天子赐福,又得百姓称道,如此你尚且觉得心有苦楚,那又何况是我?天下英雄男子无不是三妻四妾,姬婢无数,一旦消磨掉感情,日子也就平淡了。你我身为王侯之女,又怎能奢望所谓幸福?”说到这里,炎姬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绝望和悲哀,却在王姬离幽醒悟过来之前消失无踪。
“炎姬殿下,可是我曾经听说,炎侯许你亲自择婿,难道这不说明着你可以挑选自己的爱人么?”离幽轻轻抓起了炎姬的右手,一字一句地道,“二十年前,我也曾经是你如今这般年纪,却是为了父侯的一道旨意远嫁他国。如今你既有选择的余地,便不需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炎姬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面上的神情也冷冽了下来。“幽夫人,你无需反复撩拨我的心绪,炎姬习琴时日虽短,这守心的功夫却是连师傅也赞不绝口。”她轻轻地将手中那株野花向远处一掷,这才颇有深意地缓缓说道,“天底下难言之事有许多,尤以王侯之家为最。寻常草民固然能够享受自由,可他们的自由就犹如那野花一般,尽管开得灿烂,却禁不住他人一折之力,那种完全不能操控的自由,不要也罢。”
王姬离幽怔怔地看着眼前少女决绝的脸,一时间竟感到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她今次出行虽未曾告知丈夫樊威擎,却着实是不怀好意,一来是对年轻美貌,才艺双全的炎姬心怀嫉妒,想要挑起炎侯之怒,二来便是想从对方口中套出一点讯息,回去也好向丈夫邀功。谁曾料到,明面上看起来云淡风清的炎姬阳明期,竟是如此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幽夫人,再过几天,我便会归国,不能恭聆夫人教益,想来也觉得遗憾。”炎姬仿佛并不在意对方的怔忡,左手在离幽的肩膀上一搭,脸也凑近了些许,“我虽然年轻没见过世面,却也知道父侯的心意,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半年之后,便是我的十四岁生日,若是夫人有心,不妨拨冗前来出席,那炎姬将不胜感谢!”
言罢,炎姬也不待离幽回答,便转身缓步离去。“凌峰赏月固然是中州一景,只可惜我未曾有良人相伴,形单影只更为孤寂,只能辜负幽夫人美意了!将来若炎姬得无双夫婿,定然携来请幽夫人过目。”她一边说一边招呼自己的侍卫,又从沁雪手中取过那古琴,竟是且行且奏,丝丝清音自弦上跃出,须臾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离幽的四个护卫见炎姬远去,愣了好一阵子方才忆起自己职责,为首者示意其他人原地等待,几步奔到主人身边,躬身一礼问道:“幽夫人,她已经离开,是否要……”
王姬离幽突然掩口轻笑,随即笑声愈加响亮,竟是在林间久久回荡,激起一群群的宿鸟。“如今天下果然还有才貌双全的女子,而且还出自王侯之家,看来真是本宫太过浅薄了!”她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回答地说了一句,便扶着那侍从的右手盈盈起身,皱着眉头瞥了青石上的罗帕一眼。“你们把这里的痕迹都破坏掉,莫要让他人玷污了此处。凌峰之上今夜能得本宫和炎姬殿下莅临,怕是将来会传遍天下也说不定!”她也不顾那人愕然的脸色,嫣然一笑便挣脱了手,轻扭莲腰向峰下行去,再未回头看上一眼,留在另一边的三个护卫也连忙跟在了后面。
为首的护卫眉头紧皱,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小心翼翼地取过那一方皱巴巴的罗帕,如同珍宝似的揣进怀中,随后拔刀出鞘,把旁边的一丛灌木砍了个稀烂,这才几个起落向离幽下山的方向跃去。
第三卷 华王义子 第五章 临行
华王姜离即将排遣其义子兴平君姜如前去周国的消息很快在华都传了开来,街头巷尾,几乎人人都在议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贵胄少年。不过,天子膝下别无子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不少人心目中,这位所谓的义子也许就是承袭王位的不二人选,毕竟,一个姜姓就能解去一切疑惑。只有少数大臣心中有数,倘若真是华王姜离择定的储君,那便绝不会去四国之地冒险,这个派出去的兴平君姜如,应该只是和周侯商议后妥协的产物。不过此等大事,没有一个朝官敢于宣之于口,无不是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周国和夏国将迎回原本入质中州的两位公子,另派他人的消息也同时散布了开来,甚至有传言说,夏侯闵钟劫将废长立幼,另立庶子闵西全为世子,而周侯之弟长新君樊威慊也在边关蠢蠢欲动。一时间,各式各样的谣言充斥着大街小巷,与此相比,围绕着中州朝议大夫——商国信昌君汤舜允的去留而进行的一系列暗中行动,便显得微不足道了,毕竟,这位公子在中州呆了足足十年,平日也是低调得很。
商侯汤秉赋虽然厌恶这个侄儿,对其才能也是万分忌惮,却是禁不住几个近身内侍在耳边的叨咕,再加上此次随行的两个名士都早已被汤舜允花大价钱买通,并允诺了不少好处,因此迎回信昌君的呼声日渐高涨,国内的军方更是头一次放出了强硬的回应,理由很简单,西戎的攻势已经展开,汤舜允统率大军时,曾经对西戎十战十胜,被称作军中战神,如此将领始终搁置在中州,浪费之大不言而喻。若仅仅是因为这些缘故,汤秉赋也许还会拖延一阵,但不少流言已是传入他的耳中,似乎其他三国诸侯也在暗中取笑他的伪善。
如此一来,比周侯樊威擎更爱惜名声的商侯汤秉赋终于上书求告,决定以自己的幼子换回汤舜允,毕竟,他的世子早已成人,他日若有差池,这诸侯之位也决计轮不到汤舜允接掌。接到文书的华王姜离却是态度微妙,先以汤舜允位居中州朝议大夫,功劳卓著为名不肯放人,而后又以其精通武略,欲委任其为镇西将军。汤秉赋心烦意乱之余,愈发坚定了把汤舜允弄回国中监视的念头,五日之内连上七本,终于使得华王姜离下旨认可。
状似安分守己的汤舜允尽管待在府中,却无时不刻地在关注着外界的动静。伯父汤秉赋的举动他廖若指掌,而华王姜离那欲擒故纵的把戏也没逃过他的观察,在他看来,所有的人不过都在演戏,只有汤秉赋一人被蒙在鼓里。他在中州十年,经营却未曾停过一刻,当年在商国军中埋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成长得郁郁葱葱,就连商侯汤秉赋,如今怕也是难以控制所有军队,这就是他最大的筹码。一旦脱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何愁大事不成?
练钧如也无暇顾及外界的情况,他如今正在紧张地进行着行前准备。伍形易早已将王师无锋布置在了边境之上,而那些精锐扈从更是枕戈待旦,时刻准备响应召唤。由于这一次的四国朝觐乃是时间紧迫下匆匆而为,所以四位诸侯全都弃了车驾,骑乘国中的异鸟远来赴会,周侯的三足青鸟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这个缘故,准备扈从大军便不切实际了。对于各国诸侯来说,所谓异鸟乃是国中最珍奇的物事,数目绝不会过百,即便是以此次诸侯出行的盛况,也仅仅在重臣和家眷之外带了四十名近身甲士,其余人马尽是在国境蓄势待发而已。
为了这个所谓兴平君的身份不为寻常人看穿,练钧如需要的掩饰还着实不少,然而,伍形易传授的一种变脸秘术却轻而易举地弥补了这一切。由于练钧如本就身具魂力,因此领悟了寥寥数句口诀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尝试了起来,仅仅是须臾之间,他的脸五官稍作了变换,只是移动了少许位置便显得张扬而锐气十足,正是寻常贵胄子弟给人的感觉。
只不过,在伍形易的反复警告下,练钧如也明白了这种所谓的变脸之术并非随心所欲,用多了不仅有所损害,而且很可能导致面部僵硬,因此也就断了尝试那种高难度变脸的打算。除此之外,他还费了好大气力改变说话的声线,力图使旁人无法识穿,毕竟,要是人家知道堂堂使尊竟然离开了华都,这漏子就捅大了。
料理完一切的伍形易匆匆回到自己的居所,却愕然发觉里头多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他仿若司空见惯般地微微一笑,这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你这么晚前来,应该是不放心那位殿下吧?”他也不计较对方的沉默,取过清早沏下的香茶,咕噜噜地一饮而尽,随意用袖子擦拭了两下,又起身踱了两步,眼神突然变得冷冽了下来,“真正使尊殿下的尸体你也见过,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而这位冒牌殿下也被事实证明不是那么容易控制。既然如此,不让他在外头吸引各国的注意力就太可惜了!”
“可是,伍大哥,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自私了么?”黑衣人口中的声音是那样软弱无力,他倏地抬起头来,伸手抓下了头上的风帽,这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真正的使尊殿下身死,让你很是为难,可是,我们这样利用一个无辜的人,难道不是草菅人命么?伍大哥,你曾经说过 ,要让天下万民重沐王道,可如今你这么做,又和当年欺压百姓的权贵有什么分别?”风帽之下,赫然是一张少女清秀而苍白的脸,尽管算不上十分的绝色,那种坚决却带来了别样的异种风情。
“孔懿,你不要忘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伍形易再也难掩心中怒气,厉声喝道,“当年是谁害得你们姊妹分离?是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