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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余芒进帐也不坏呀,她笑起来,好的故事哪里去找。
余芒转过头去,只见方医生斜斜靠在门框边,看着许仲开。
不知恁地,对感情一有牢靠的感觉,人便会放松,身体语言懒洋洋,余芒拍两情相悦的场面,也喜安排男女主角遥遥相望,尽在不言中,空气中有一股暖流,旁人若留意一下,自然觉察,如果不觉得,那是导演功力不足。
仲开沉默半晌,讪讪告辞离开医务所。
余芒笑说:“老老实实,什么时候开始的盟约?”
她俩关上门,谈起心来。
两人对调位置,余芒坐在写字台前对牢记事本与录音机,方侨生则躺在长沙发上,双臂枕着头。
她说:“自那日在医院开始。”
余芒试探地问:“你不再牵挂赫尔辛基事件?”
方侨生转过头来,“你怕我伤害许仲开?”
心理医生果然是心理医生。
余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感情这回事上,如果怕被伤害,那就全然没有乐趣,假使过分计较得失,干脆独身终老。
过一会儿余芒说:“许仲开十分认真。”
“我知道,”侨生笑,“而于世保十分轻姚。”
余芒笑,“果然好眼力。”
侨生感慨地说,“其实开头的时候,我们都是认真的吧。”
“侨生,我同你,至今还是很尊重感情,不轻率抛掷,亦不无故收回。”
“只有你能将感情升华。”
余芒笑,“才怪,我的热情,好比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结果全盘奉献给电影。”
方侨生也笑,“真的那么过瘾?”
“当然,多英俊的小生都有,天天陪着我,不知多听话,叫他坐他不好意思站,表情不对立刻挨批挨斗,迟到失场马上换人,现实生活中哪有这般如意,我干吗要退而求其次。”
侨生颔首,“难怪此刻都流行逢场作戏。”
“痛快,完全不用顾及对方弱小的心灵。”
侨生自长沙发上起来,“你打算玩到几时?”
“直至在摄影机旁倒下,”余芒神采飞扬地说:“或是观众唾弃我,看哪一样先来。”
侨生看着余芒赞道:“你气色好极了。”
“说不定就是回光返照。”
“你还做那些似曾相识梦不做?”
“不,我最新的梦是许许多多豺狼虎豹一个劲儿的在身后追,我发觉自己衣冠不整,满嘴牙齿与整头头发纷纷落下,接着堕下深渊,手中有一分试卷,题目用德文写成,一个字看不懂。”
侨生同情地看着余芒。
“我是不是有烦恼?”
“生活中充满惊喜,也许拐一个弯就阳光普照。”
“真的,”余芒笑问,“许仲开君是你生命中的阳光?”
侨生也笑,“你当心我帮你注射镇静剂。”
“思慧怎么样?”
“大脑左半球控制右边身体动作,思慧受损的部位在左脑,她的右手已失却辨认物体的能力,握着皮球都不知道是什么。”
在这之前,余芒做梦都不晓得人体竟有一亿个地方可以出错。
“感触良多嗳?”
“真的,要吃什么赶快吃,想穿什么也速速穿,明天我就叫美术指导替我缝一套肉色薄纱仅在要紧地带钉长管珠的舞衣。”
侨生白她一眼。
“文思慧需要无限耐心,她非常幸运,她有张可立。
助手推开门,进来的正是这一对年轻男女。
思慧一见余芒便笑道:“你梦见老虎追是不是,多可怕,怪不得汗流侠背。”
余芒啼笑皆非,此刻变成思慧感应到她的思维,她在思慧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余芒与张可立在一旁坐下。
那一头方侨生为文思慧做测验。
余芒笑问张君:“快乐吗?”
张可立点点头,“不知道旁人怎么想。”
余芒答:“我是个干文艺工作的人,心态自私奇突,但求自我满足,不理他人意见,终究一个人最难过的,不过是他自己那一关。”
张可立感激地颔首。
一边方医生出示图片给思慧辨认,叫她读出字样。
思慧看着其中一张图困难地拼音,自——行——车,那是什么?她转过头来。
余芒温柔地回答:“一种在大城市毫无用途的交通工具。”
余芒暗暗在心中叹息。
张可立调转头来安慰她,“别为这个担忧,我同你也不知什么叫做白矮星,天文物理学家可不为我们叹息。”
余芒握紧张可立的手一会儿。
她过去吻思慧额角,思慧开心地抬起头来。
余芒告辞。
她们一班人在大酒店咖啡厅聚会。
摆满一台子食物饮品,兴高采烈。
小林见导演莅临,替她叫爱尔兰咖啡加三匙糖。
余芒骇笑,“这回子甜腻腻谁喝那个。”
呵,小林想,什么时候恢复正常了?可不就是老好余芒,说她潇洒也好,头发束在脑后,面孔只抹一层油,大毛衣,粗布裤,坦克车般皮鞋,肩上那只大袋足可装下一对挛生儿。
这才是不爱红妆爱武妆的余芒。
她扬扬手,“黑咖啡。”
小薛把本子呈上,“再要改,您老自己改。”
“你用哪个结局?”
“我坚持己见,众姐妹都支持我。”
“我看过再说。”余芒不甘示弱。
正打开本子,要看最后一章,有人叫她。
余芒抬起头,“世真,一个人?过来,同我们一起坐,我给你介绍,这班人个个是我克星,有福同享,有难我当,从左到右:小薛小林小刘小张……”
世真笑说:“我叫小于。”
余芒的心一动。
世真羡慕地说:“你们真开心,我若能成为你们一分子就好了,就算做场记我也甘心。”
余芒收敛笑容,“世真,场记是一部电影幕后非常重要的一个岗位,岂容小觑,你若真有心,明天向副导演小张报到学习。”
小张连忙站起来笑说:“不敢当不敢当。”
世真感激地问:“真的,余芒,真的?”
余芒板着脸说:“谁同你开玩笑,军令如山,随传随到。”
“小于,你别理她,这边来。”
余芒细细读起剧本,真没想到一支新笔成绩会这样好,余芒的眼光固然不错,但是她的第六感更胜一筹,怕只怕有人要来高价挖角。
合上本子,余芒发觉小薛已经离座,她在一角借用电话。
余芒走过去,刚来得及听到小薛最后几句对白:“蔡先生,那我明天到你公司来,剧本费不能减,从前收多少?从前是从前的事,可不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哈哈哈哈。”
余芒默然。
她假装没听见,拐一个圈回座坐下。
自由社会,自由市场,自由竞争,余芒可以换掉章女士,小薛当然也可以另事明主,公平之至。
小薛若无其事地回来,愉快地问余芒:“看完最后一章没有?”
“很好,谢谢你,小薛,我决定用你的结局。”
小薛忽然很中肯地加一句:“导演,是你的故事精彩。”
余芒很大方地说:“你写得好。”
只要有一点点好处,已经要你争我夺。
小薛先走一步,小林在导演身边悄悄地说:“她有异心。”
“我知道。”
“不是不可以杀一杀这种人的威风的。”
余芒郑重地说:“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事。”
当年学成归来,在一部戏里担任副导,千儿八百人工,什么苦都承担下来,戏杀了青,剪接完毕,兴奋地看试片,字幕上并没有余芒两个字。
余芒黑暗中在试片问熬足九十分钟,泪水汨汨往肚里流。
该刹那她发誓,有朝一日得志掌权,即使机关枪搁她脖子上,她也不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若有一日长江的后浪推倒了身为前浪的她,她马上痛哭一场摘下招牌归隐田园,她才不屑昧着良心鬼头鬼脑阻住后辈发达,人家真有天分要冒出来,按都按不住,在作小人。
当下她对小林说:“把薛阮的名字放大一些,那样,下次见了面好说话。”
小林有点惭愧,低头不语。
余芒笑道:“姿势要好看,不然,赢了也是输了,输了更加贱多三成。”
小林但愿好人有好报。
她又问:“于小姐真的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分子?”
“给她一次机会。”余芒笑笑。
小林说:“若有什么不服从的事,先斩后奏。”
余芒答允她,“并无异议。”
新戏终于开拍。
剧本上三个大字:迷迭香。
于世真一脸困惑,小林过去问她:“有烦恼吗?”
世真指着迭字问:“这字怎么念?”
“迭,意谓一次又一次,重复又重复,例子:高潮迭起。”
“噢,我明白。”世真抬起头,觉得中文高深莫测。
小林忍不住告诉她,“这也是女主角的名字。”
世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小林拍拍她肩膀走开。
世真一抬头,看到哥哥世保来了,连忙迎上去。
“导演呢?”世保问。
“在那边。”世真用手指一指。
世保看过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镜头选在深夜拍摄。
西区,五层楼的旧房子,男女主角第一次邂逅,她站在露台上,他在马路边,水龙喉拉得一地都是,看样子预备做一场人造雨。
余芒脚踏水靴,正与副导演大声磋商,指手划脚,这家伙,世保想,一会儿还呼风唤雨呢。
他看到余芒专注的脸上似要透出晶光,举手投足魅力无限,忽尔她笑了,弯腰蹲下,旁若无人,露出雪白编贝,头发一角松下来,马上有化妆人员过来替她夹好,一边服装师取来鲜黄塑胶雨衣,服侍导演穿上,余芒俨然总司令,全场工作人员都是她的兵。
世真在身边轻轻地说:“导演多神气。”
余芒早已走进她创作的故事里,指挥安排剧中人命运,令他们活过来。
“要不要我去叫她一声?”
“不,”世保说,“不要打扰她。”
女主角穿着四十年代式样的软罗纱走过来,体态妖娆,双臂抱在胸前,与导演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啪地一声,十数万火强光水银灯开亮,把那小旦俏丽的面孔照得纤毫毕露,她一边讲一边笑,双肩颤动,一副滴水型耳环似打秋千般荡漾,与同性说话,也自然而然媚态毕露。
于世保看得呆住。
到底是戏中人走到他们世界来,还是他们已经步入戏中,他再也分不清楚。
他相信余芒也不要去弄明白,多幸运,她穿梭于现实与迷离之间,假作真时,真亦变假。
于世保痴痴地靠着一条灯柱,看着摄影组把机器吆喝着抬上轨道拉动。
道具打起伞遮住导演,余芒仰起头,看到宝蓝丝绒般深邃的天空里去,忽然娇喝一声:“下雨!”
刹时间雨珠密密落下。
完全同真雨一样,女主角躲在伞下,还是被溅湿了,她嬉笑着躲到街道另一边来,无巧不成书,差些儿没撞到于世保身上。
她抬起头,看到一张剑眉星目的俊脸,已经有了好感,脱口问:“你是新人?”一边低头察看缎鞋可有弄脏。
世保擅于交际,轻轻说:“我不是来拍戏的。”
女主角笑:“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拍戏。”
女主角立刻留了神,“你是导演的朋友。”
世保连忙撇清,“我是她的兄弟。”
女主角看着他,眼睛眯成一条线,她为了这个角色按资料钻研过的表情,对着镜子练习久了,竟转不过来,应用到生活上。
过一会儿才说:“快正式了,我去补妆,”走两步,又转过头来,“别走开。”嫣然一笑。
世保呆呆站着,忽而闻得身后有人嗤一声笑。
他转过头来,不知什么时候,导演已经站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