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珮青机械化的把自己“挪”向了客厅门口,还没有走进客厅,已经闻到一股触鼻的酒气。靠在客厅的门框上,她用一种被动的神色望著他,脸色苍白而毫无表情,黑黑的眼珠静静的大睁著。“哦,你来了!”伯南有种挑衅的神情,珮青那近乎麻木、和准备迎接某种灾祸似的样子使他陡然冒了火。“你给我过来!”珮青瑟缩了一下,没有动。
“你听到没有?我吃不了你!”
珮青慢吞吞的走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
“你为什么这样从来没有笑脸?”伯南瞪著她问:“为什么每次看到我都像看到蛇蝎一样?我虐待过你吗?欺侮过你吗?我娶你难道还委屈了你吗?”
“是——”珮青低低的说:“委屈了你。”
“哼!”伯南打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别跟我逞口舌之利,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大概并不欢迎看到我吧?你一直是个冷血冷心肠的怪物!”
珮青咬住嘴唇,保持沉默。
“喂喂,你为什么不说话?”珮青的沉默使伯南更加冒火,像一拳头打到面粉团上,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哑了吗?”
“你要我说什么?”珮青静静的问。“我从来没有说话的余地呀!”“听你这口气!”伯南怒气冲天:“什么叫没有余地?我不许你说话了吗?我拿纸条封住你的嘴了吗?”
珮青抬起眼睛来,一抹泪影浮在眼珠上。
“伯南,”她幽幽的说:“你在那儿喝了酒,回家来发我的脾气?我实在不妨碍你什么的,何苦一定要找我麻烦呢?”她的心在流泪了,那个人在巷口等著她,他会一直等下去的,因为他不敢到她家里来,也没有权利来。而她,婚姻的绳子把她捆在这儿,幽囚在这儿,受著馒性的折磨,等待著有一天干枯而死。“我从不找你麻烦的,不是吗?伯南?我从没有为莉莉、小兰、黛黛那些人跟你生气,我从没有拿你衣服上的口红印来责问你,也不过问你的终宵不回家,是不是?只求你让我安静吧,伯南。”“哦?”伯南翻了翻眼睛:“原来你在侦察我呀!原来你像个奸细一般的窥探著我!是的!我和莉莉她们玩,因为她们身上有热气!不像你是一块冰!一块北极的寒冰,冻了几千几万年的冰!永远不可能解冻的冰!和你在一起使我感到自己变成一块冻肉!”珮青的嘴唇颤抖,半天才嗫嗫嚅嚅的说出一句话来:
“你——不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吗。”
“你是什么意思?”伯南眯起了眼睛:“你要我在家里养活一个像你这样的废物!我娶太太到底为了什么?既不能帮助我的事业,又不能给我丝毫温存,你甚至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娶你到底有什么用处?你说!你自己说!”
“如果——如果——”珮青含了满眶的眼泪说:“你这样不满意我,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说什么?”伯南大为惊异,不信任的瞪著珮青,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的意思是说要离婚?”
“你希望这样的,是吗?”珮青拭去了泪,注视著他:“你不过要逼我先行开口而已。”
离婚?事实上,伯南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这却像闪电一般的提醒了他。是的,要这样的妻子有什么用?感情早已谈不上了,若干年来,她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包袱。对他的事业,她也丝毫帮不上忙,何况,医生说过她不能生育,这是一个百无是处的女人!对了,离婚,为什么以前想不到呢?只是,她那么方便就会同意离婚吗?他斜睨著她:
“嗨,”他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提议,我们不妨都想想看!你要多少钱?”“钱?”珮青愕然片刻,然后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要和她离婚了。眼泪滚下了她的面颊。五年夫妻,他没有了解过她的一根纤维,而现在,他还要来侮辱她,伤害她。他以为她嫁给他是为了他有钱吗?她抽噎著回过头去,轻声的说:“我不要钱。”“唔,”他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放手的,好吧,让我想一想,不过,放聪明一点,离婚是你提议的,你休想我会给你多少钱。反正,你还年轻,你还可以再嫁!天下没有年轻女人会饿肚子的!”
珮青凝视著他,微微的张开了嘴,不信任他会说出这篇话来。接著,那受伤的自尊和感情就尖锐的刺痛了她,用手蒙住了嘴,她陡的哭了出来。转过身子,她奔向了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手蒙住脸,痛苦的、无声的啜泣了起来。
这儿,伯南有种模糊的怜悯的感觉,他把珮青的流泪解释作舍不得他,为此,他又有一种薄薄的、男性的胜利感。在他的心目里,珮青是那样一个弱者,一种附生的植物,离开他是根本无法生活的。但是,摆脱她的念头一经产生,就变成牢不可破的观念了。可以给她一点钱,当然,不能太多,钱是很有用的东西呢。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提议,能摆脱一个终日眼泪汪汪,冷冷冰冰的妻子总是件好事,他宁可娶莉莉或者小兰,不不,舞女当然不能娶来做太太的,不过,听说程步云的小女儿要回国了,那小妮子虽然年龄不小,但仍待字闺中呢!程步云将来对他的事业帮助很大,这倒是个好主意!燃起一支烟,他抱著手臂,开始一厢情愿的做起梦来。
珮青仰躺在卧室的床上,望著那一片苍白的天花板,心底是同样苍白的空虚。今夜,她不会出去了,那个人可能仍然为她餐风饮露,伫立中宵,但是,她又为之奈何!五年的婚姻生活,换来的只是心灵的侮辱,人与人之间,怎能如此的残酷与无情?如今回忆起来,她奇怪自己怎么可能和伯南共同生活了五年,而真正与她心灵相契合的人,却咫尺天涯,不能相近!清晨,珮青起床的时候,伯南已经出去了,客厅的桌子上,有伯南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著:
“珮青:我将与律师研究离婚方式,必不至于亏待
你,晚上回家再谈。
伯南”
她把纸条揉碎了,丢进字纸篓里,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一起揉碎了,这么容易就将结束一段婚姻生活吗?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坐在梳妆台前面,她梳著那黑而细的长发,心境迷惘得厉害。如果爷爷还在,会发生这些事情吗?爷爷,爷爷,她多想抱著爷爷,一倾五年的哀愁!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错了?她要问问爷爷,到底是她错了,还是老天爷错了?吴妈走了过来。“小姐,有客人来了!”
客人?珮青的心脏“怦”然一跳!是他来了!是梦轩来了!他终于直闯了进来。她的嘴唇发颤了:
“是男客还是女客?”“是男的,带了东西来。”
“请他在客厅里坐吧,我马上来。”
匆匆换掉了睡衣,穿上一件紫色的旗袍,她走了出来,在客厅门口一站,她的心沉进了地底,是放了心,还是失望?她分不出来,来客不是梦轩,而是程步云。
“哦,范太太。”程步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噢,是——是您,程先生。”珮青的神志还没有恢复,半天,才平静下自己的心跳。“请坐,程先生。”
“伯南不在家?”程步云问,望著面前这娴静幽雅的小妇人,她看来那样纯洁清丽,纤尘不染,心中暗暗为她抱屈,嫁给伯南,未免太委屈她了。
“是的,他——一清早就出去了。”珮青说,坐在他的对面。程步云也坐了下来,有样东西在沙发上,他顺手掏出来,是一本书,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封面,是:《遗失的年代》,他知道这本书,也欣赏这本书,它的作者是他所钟爱的夏梦轩。伯南会看这本书吗?他不相信,那么,看这本书的是眼前这个轻柔似水的女孩了。“噢,一本好书。”他笑笑说:“你在看?”“是的,”她陡然脸红了,更增加了几分女性的妩媚:“看了好几遍了,我喜欢它。”紫贝壳12/44
“知道作者是谁吗?”“是的,”她轻轻的说:“我在您家里见过他。”
程步云有些意外,奇怪她竟知道“默默”和夏梦轩是同一个人,这事连梦轩很接近的朋友都不知道。但是,这与他来访的目的无关,犯不著去研究它。望著珮青,他说:
“我有点事想告诉伯南,既然他不在,就请你转告他吧!”
“是的,程先生。”“他昨天来我家,送了一份重礼来,希望我帮他和上面的主管疏通一下。但是,我退休已经两年了,和上面的人也无深交,而且,无功不受禄,伯南这份礼我实在不敢收,所以今天特地退回来,你留下来自己用吧。至于伯南的事,我只怕帮不上忙。”珮青望著桌上程步云所退回的礼物,是一只火腿,另外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准是送给程太太的。她明白了,伯南想贿赂程步云!这是他一贯的登龙之术!她的脸又红了,为伯南感到羞耻,他以为每个高居上位的人都可以用钱买通吗?都和他是一样的材料吗?
“好的,程先生,”她嗫嚅的说:“您放在这儿吧,我会转告他。”程步云看出了她的难堪和尴尬,那涨红的面颊是动人的。他喜欢这个年轻的女子!
“总之,我很抱歉……”他想缓和她的难过。
“该抱歉的是伯南,不是吗?”她立即接口说:“他一直会做些诸如此类的事。”他笑笑,她的境界和伯南差别了十万八千里!
“到我们家来玩,怎样?我们老夫妻有时是很寂寞的。恕我问得不礼貌,你今年几岁?”
“二十六。”“你和我的小女儿同年,”程步云愉快的说:“真的,有时间到我们家来玩吧,我太太自从上次见过你,就常常问起你呢!我的小女儿下个月回国,你们可以做做朋友,怎样?等她回来之后,我请你吃饭,一定要来,嗯?”
“好的。”珮青顺从的说,心底却有无限的凄苦,下个月,下个月的自己会在何处?伯南要和她离婚,茫茫前途,自己尚不知何所依归。程步云站起身来告辞了,珮青送他到大门口。程步云走出了那条巷子,迎面有一辆小汽车开来,他一怔,那是梦轩的车子!他站住,汽车也煞住了,梦轩的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他和程步云同样的诧异。
“程伯伯,”他一直称程步云为程伯伯。“您从哪儿来?”
“范家,范伯南家里。你要到哪里去?”
“也是范家,”梦轩说,他的气色不好,神情有些奇怪。“范伯南在家?”“不,他不在,他太太在。”
“那么,我就找他太太。”梦轩说,语气十分急促。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吗?程步云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迷惑,什么事会使他脸色这样苍白,神色这样不定?还是自己过分的敏感了?“那就去吧!”程步云说:“很要紧的事?”
“不,不,并不要紧,”梦轩的神情更不自然,还有些惨淡。“我先送您回去吧!程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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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梦轩,去办你的事吧,我走出去就可以叫计程车。”程步云说,对梦轩挥挥手,“常来玩玩,梦轩,再见!”走出了巷子,他向大街上走去,心底有种朦胧的不安,听到梦轩的车子滑进那条巷子,他摇了摇头,梦轩是个稳重的人,但是,有什么事不对了?珮青在程步云走了以后,就把桌上那些退回的礼物收进了卧室。那首饰盒里是一串日本出产的养珠项链,伯南对事业上的钻营向来很舍得花钱,幸好他有个遗留了庞大财产的父亲。用手托著颐,她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面,知道伯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