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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三的时候,我提了一大袋水果准备去见林佑的爸爸。出门之前,我妈热情地塞给我两条烟一瓶酒,语重心长地说:“别给我们老张家丢脸,好好表现。”
我爸一边看电视一边淡定地说:“张扬,实在要是控制不住丢脸了,你就别跟人介绍你姓什么了,就说你叫小扬。”
林佑看见我,笑着说:“你这是见家长呢,还是来行贿了?”
我说:“其实我真的有点紧张,再不改天吧,能和你爸说我精神衰弱住院了么?”
他失笑:“真的不去了?”
我想了想决定慷慨赴死:“去吧去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林叔叔穿了件黑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件毛衣,坐在饭桌那头,笑着说:“这一下就长这么大了,我见过你一回,好像是高中的家长会吧。”
我点了点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林叔叔您海量包涵。”
林佑在一旁,放下筷子开始笑。
林叔叔继续问:“现在在上海吗?”
“是的,在上海工作。”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就找回北京去。”
他说:“一个人在上海习惯吗?”
我本着“一切向林佑看齐”的中心思想,说:“不太习惯,还是北京好。”
他说:“你这么小就开始工作,吃力吗?”
我有点入戏太深,郑重地说:“不吃力,叔叔。为了林佑,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佑在旁边忍住笑,差点要拍桌子。
我也觉得太深情款款了,为表示我的政治觉悟其实也不错,再补了一句:“要坚持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对外开放的国策不动摇。”
林叔叔说:“吃菜吃菜。”
吃完饭,我主动要求帮忙洗碗,并且表示样样精通的我简直就是老张家八辈子修来的福万里挑一提灯笼才找到的掌上明珠。
林佑端着碗进厨房,在我耳边说:“表现不错,句句都是精华。”
我咽了口口水说:“你爸爸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印象很深刻。”
“然后呢?”
林佑替我擦干了脸上的水,说:“他已经感觉到你迫不及待要做他儿媳妇的心情了。”
“于是?”
他低下头来,笑着说:“我爸可能觉得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
“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意见。”
我捧脸:“这是说,我已经好到让他不予置评了吗?”
林佑揉了揉我的头发,点点头说:“你可以这么理解。还有一种理解,可能更合适一点。”
我搓了搓手说:“怎么理解?”
他扬了扬眉说:“你也可以理解成他对你有点无语。”
下午的时候,林佑对我说:“我去给车子加满油,你先在我房间里坐一会。”
他的房间很整齐。我认为我爸妈可以向林叔叔学习一下怎么教育孩子,显然他们对自己女儿消极放养的教育方式导致了如今我和林佑这么远大的差别。
书桌上摆着林佑小时候的照片。
有一张是他留着寸板头,拿着羽毛球拍,戴一顶棒球帽,站在操场上,后面是金色的阳光和绿色的梧桐树;照片背后写着:林佑,1999年7月21日。
我打开书桌旁的橱柜,里面都是用过的文具盒、同学录和书包。有本相册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第一张是初中毕业时候的集体照。
我和罗依然两人站在第一排的最中间,我一只手揪住她的辫子,表情有点纠结。。
林佑站在倒数第二排,唇角微笑。
照片背后只记了一个人的名字:罗依然。
我想把相册拿出来,从橱柜里带出来一张信纸。
折好的信纸,浅色的印花。
打开来,里面是林佑的字迹写着:
罗依然:
见信佳。
第一次见你是在元旦联欢晚会上,你穿着一条白裙子坐在钢琴前,很漂亮。开始不知不觉地注意你,总是在放学的路上,看见你和张扬有说有笑;还会在教室里,看到你低下头认真地写字。
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
信好像写到一半被中断了,纸笺泛黄,有点旧。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从林佑家出来的,好像很匆忙地和林叔叔客套了几句。
年初三,大街上已经车水马龙。
我打了个的回到家,把自己扔在床上。
这天晚上,我抱着电脑看爱情片,一部接着一部,终于在看到某个感人的场景之后,抱头痛哭了一场。
第二天出房门的时候,我妈小心翼翼地递了杯牛奶给我:“张扬,中华儿女千千万,一个不行接着换。”
然后她扭头对我爸说:“老张,今年过年咱们也出门逛逛,旅游过年,也好散散心。”
我爸乐呵呵地说:“行啊,你们母女俩想去哪?”
我妈说:“出去见见世面,去个远点的地方。”
“哪?”
她抬头想了挺久,拍了拍我的肩说:“张扬,爸爸妈妈带你去重庆转转吧。”
第十九章
从初三开始,我没有再见到林佑。
后来的日子很混乱,和我的父亲母亲一家三口去了趟重庆。一路上,我们路过平原、县城、田野、山地和嘉陵江,火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后退,再被新的风景替代。
在重庆住了两天,在我妈妈发现重庆和成都的火锅竟然味道很一致之后,她有点沮丧,很愤慨地问我:“既然重庆和成都的火锅都一个味,为什么重庆能够拔高了做直辖市呢?”
我想了很久也不能正面回答她,只能说:“就是因为重庆和成都的火锅一样,所以已经有了重庆做直辖市,成都就升不上去了。我党要的是多样性。”
我妈妈于是就更沮丧了。
大年初五,我收拾行李准备回到上海。临走之前,林佑把电话打到了我家里。
他沉声问我:“张扬,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说:“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空。”
他说:“你下午在家吗?我想见你。”
“我下午的飞机回上海,休假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老板要把我炒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今天中午是高中同学聚会,罗依然、周子良都在,你要不要过来?”
“我时间来不及了,你们好吃好喝。”
林佑顿了顿,轻声问:“张扬,你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到了上海我再和你联系。”
我把行李放在租的屋子里,去了趟沃尔玛,买了零食、卫生纸、方便面、沐浴露等等等等一整车的存货。
推着购物车经过生鲜区的时候,我想起林佑在我家帮我妈做饭的情景。
和林佑在一起之后,我不只一次想象过和他结婚的场景,能够下班之后和他一块吃晚饭,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聊天。
我能想到最幸福的生活,就是这样。
我这个人经常把事情做得一团糟,从小到大,二十三年一直在锻炼我爸妈的承受能力。
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认为我做得不比任何人差,就是喜欢林佑。
我喜欢了他整整五年,在这五年里一直保持着见到他就会心跳的初恋状态。看一切爱情片偶像剧,我都会把男主角想象成林佑,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很了解他,知道他从来不吃河鱼,也知道他习惯穿衣服的颜色,甚至连他打完球要喝什么口味的脉动我都一清二楚。
你们看,其实我很适合当他老婆。
我手里提了大大小小的袋子,想伸手去拦辆出租车,一个没拿稳,东西全掉在地上,袋子里的卫生巾露出来,散了一地。
路过的行人偶尔会朝我看一眼,唇角有丝丝的窃笑,再继续往前走。
天有点阴暗,上海的高楼开始陆陆续续点起灯来。
大街上车流川息不止,却拦不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我蹲在地上,把东西一点点收起来,再抱着它们吃力地走了很远,去公交车站搭车。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在路边等了很久,你要等的出租车却在前面一个路口停下来,被人拦走了。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抱怨几句,换个地继续等。
后来的两天我过得有点狼狈。
窝在屋子里看各种爱情电影,饿了泡面,吃了继续看,看了再吃。
据不完全统计,48个小时里我看了十部电影,吃了七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最后我恹恹欲睡,梦见林佑和我坐在高中操场边,一人手里捧着一碗方便面吃吃喝喝。
第二天大早,我提着包去公司上班。
同事们过了个年,气色都很不错,大家都在热切地交谈假期经历的事情。
一整个上午,我的心情都很抑郁,直到听说了一个消息:谢君昊因为手头上的项目很紧张,被美国的老板在年初三的时候就召集紧急上岗,目前一直在青岛出差;我终于感觉到心灵被治愈了。
下午三点半左右的时间,我收到上海办公室经理Hans的电话,说要找我单独谈谈。
进了会议室,这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对我说:“张扬,因为金融危机的原因,公司在去年就做了裁员计划;我要和你说件事,因为Spencer Brothers在全球的业务受到很大的影响,所以暂时决定缩减各个区的预算,我们经过慎重地讨论,决定和你解约。”
桌上摆着一式三份的解约合同,他目光扫了扫桌面说:“这个决定比较突然,希望你能够谅解,解约合同上有相关的补偿条约,你签好之后交给人力资源部门,今天下班前办好离职手续。”
我脑中空白了几秒钟,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Hans,你能不能给个理由,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我过去的工作是不是有可以改善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冠冕堂皇地说:“张扬,这是美国那边做的决定;你也知道,金融危机对我们这种商业服务类的公司打击很大;你过去的工作表现很不错,其实你能够在本科毕业就加入Spencer Brothers,就已经说明你足够优秀了。我相信以你过去的工作经验,肯定能够找到一份合适你的工作。”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镇静地说:“我去你妈的金融危机。现在是2011年年初了,金融危机早三年前就流行过了。你不如直接和我说让我滚蛋是因为2012快到了。”
Hans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了看表,公事公办地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现在是下午四点,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办理离职手续。”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就这么呆着坐了五分钟。
拿起U盘,想把自己做过的文件拷贝下来,却发现电脑已经被锁定,我的帐号被注销了。
我加班加点和谢君昊一块奋战了那么多天的材料,一点也没留下。
我用了两个小时来反应这件事,大致上就是我工作半年不到,就被公司一声不吭地裁了。
走出这幢大楼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了看,真是幢气派的写字楼,衣着光鲜的男女行来走去,个个都昂首阔步,装得很牛X;除了我。
我提着包走过写字楼旁边的新天地。
那些酒吧放着优雅的音乐,外国人中国人手里端着一杯饮料,在交谈。
上海的冬天比成都冷太多了。
我现在还傻X地穿着西装,踩着高跟鞋,在凛冽的寒风里很傻X地忧伤。
我得承认,加入Spencer Brothers之后,我对于工作对于未来的生活做了很多不切实际的预测。我曾经想象自己能够在28岁的时候像谢君昊一样,在客户面前独挡一面,有房有车让人艳羡。或许我能在40岁的时候,成为一个女强人,也能很装X地对一个刚刚工作半年不到的新人说:你被开了。
可是现在,这些梦想就像一张旧唱片,激情燃烧地唱到一半,嘎然停止了,再没有下文。
我照旧挤地铁回家。
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走到家门口,想掏出钥匙来开门,却发现我的手提包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丢了工作之后,我又成功地把钱包、钥匙等所有一切值钱的东西都丢了。
我掉头匆匆忙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