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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楼几号和电话号码,可是,如果安心想探索她的一切,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可是,他没有去探索,他也没有去发展。
叶刚,这个名字在裴雪珂的生命里逐渐淡化,在记忆里也逐渐淡化。大学二年级的生活,是那么丰富的,那么多采多姿的,那么忙碌而又那么充实的,那么充满了梦幻又充满了理想的,她忙著,忙著,忘了叶刚。
雪珂和母亲住在一栋大厦的六楼,是个小单位,三十几坪的房子,母亲早出晚归的上班,是个标准的职业妇女,最体贴解人的母亲。雪珂下课回家,常和母亲抢著做晚餐,母女共餐的一刻,是每日最温馨的时间。裴书盈——雪珂的母亲——人如其名,带著满身的书卷味,满心的关怀,细细倾听雪珂述说学校中种种趣事,同学们种种宝事,教授们种种怪事,生活中种种驴事……听的人含笑,说的人含笑,日子就在甜蜜中流逝。当然,雪珂每个月总抽一天去和父亲共进晚餐,这是六岁以来就持续的习惯,是彼此的权利和义务。但是,徐远航再婚后,这聚餐只维持了两三次就不再继续了。雪珂的理由是:“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林雨雁,什么都变得怪怪的!我就受不了这种怪怪的气氛!”她不再和徐远航吃饭,彼此变成了电话联络。父女的血缘关系最后就靠一根电线来维持,生命是奇妙的!
生命真的是奇妙的,尤其,在唐万里闯进了雪珂的世界以后。唐万里!唐万里是大三的同学,在学校里一直是风头人物。他没有一八○的身高,看起来似乎超过一八○,因为他两条腿又瘦又长。皮肤被太阳晒得又红又黑,游泳池里是把好手,游起泳来活像落水大蜘蛛,长腿长手在水里乱划乱伸,居然游得飞快。他并不漂亮,下巴太方,嘴巴太大,又戴了副近视眼镜。但他生来就有种滑稽相,能言善道,会让人开心。他又会弹吉他、作曲、唱民歌,常常上电视,综艺一○○里也曾露相。而且,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最擅长打油诗,会骂教授,会作弊,也会考第一名,每年拿奖学金。学校里每次演话剧,他一定参加演出,总是演配角,也总是把主角的戏吃得干干净净。唐万里是个人物。全校都知道唐万里是个人物,他身边也没少过女孩子。只是他外务太多,年纪太轻,他对谁都定不下心来。裴雪珂从进大一就认识他,却从没把他放在心上。他看裴雪珂,也像看万家灯火中的一盏小灯,从不觉得它特别亮。但是,人生许多事,都可能在某日某时某个瞬间有了变化,尤其是男孩和女孩。事情的起源是学校突然要考游泳。这时代的男女青年,大概十个有九个半会游泳,裴雪珂偏偏就是那半个不会的。不会游泳不说了,裴雪珂对游泳还视为畏途。体育要考,她就吓呆了。她最要好的女同学郑洁彬游泳打网球样样精,笑著对她嚷嚷:“怕什么怕!你只要买件游泳衣换上,走到游泳池里去泡泡水,我包你就一定‘过’!这年头,没听说念文学院的人会因为游泳当掉而留级!”“过”是“及格”的代名词,自从念大学以后,大家只问功课“过”不“过”?不问“好”不“好”。
“真的?”雪珂担心极了。“如果不能过,连重修都不行呢!”
“真的!真的!”郑洁彬一叠连声喊:“体育老师不会刁难我们,不信,你问阿光!”
阿光是三年级的男生,和唐万里他们是一伙的,也是弹吉他唱民歌的好手。早就通过了游泳考试。
“裴雪珂,”阿光一本正经的问:“你会不会洗澡?”“要命!”裴雪珂笑著。“谁不会洗澡?”
“只要会洗澡,就一定过!”阿光说。“你穿上游泳衣,就当是去澡盆洗澡,走进游泳池,伸伸手伸伸脚就可以了!只是,千万别擦肥皂!”大家大笑,雪珂也大笑。
好,就当是洗澡!考游泳没什么了不起!反正只要泡泡水,就一定“过”!于是,到了考试那一天。
游泳池边挤满了同学,本来男生和女生是分开考试的,但那天是周末,天气又热,很多不考试的同学也来戏水。于是,池边男女同学、高班低班的都有。体育老师要考试,一些在戏水的同学就让出游泳池,坐在池边旁观,这些旁观者中,阿光和唐万里都在。还有唐万里的一群死党,阿文、阿礼、阿修。裴雪珂换上了一件新买的游泳衣,妈妈去买的,要命的好看,黑底上镶著桃红及粉紫色的边。裴书盈只管给女儿买件漂亮的游泳衣,可不管女儿会不会游泳。雪珂排在一群同学间,眼看每个同学都轻松的跃下水,轻松的划动,轻松的笑著闹著,“轻松”的就过了关。她不知怎么,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手足无措了。终于,轮到她了。她在池边一站,看到了浮动的水波,头就晕了。别说下水,还没下水,她两腿就在发抖,站在那儿,她瞪著池水,动也不动。突然间,她觉得周围变得安静了,突然间,她觉得池边所有人的眼光都对她投来,她成了注意力的焦点。她有些焦灼,有些纳闷,看看同学,再看自己,她忽然明白大家为什么紧盯著她看了。太阳下,大家的皮肤都晒得红红褐褐,唯独自己,一身细皮白肉,在黑色泳装下,白得出奇,白得刺目,白得引人注意。她一急一窘,脸就涨得绯红,站在那儿,她偏偏还不敢下水。“跳下去啊!”体育老师喊。
她发抖,不敢跳。有个同学吹口哨,她更窘了,更怕了,更羞了,脸更红了。“好了,”老师在解围。“扶著栏杆,走下去吧!”
走下去吧。她如释重负。抓著栏杆,她一步一步的挨进了水里,和洗澡一样?见鬼!那有这么大的洗澡盆啊,水波在她胸前推涌,澄蓝的水,看得到池底,看得到自己的腿,她浑身发抖,用手指死命攀著游泳池的边缘,像个雕像般,她再也不肯移动一步了。“放开手,游一游啊!”老师说。
她不动,死也不放手。
“只要游一游。”老师再说。
她仍然不动。池边一片寂静。空气紧张起来,她把整个原来轻松活泼的气氛都弄僵了。她挺立在水里,穿著那件漂亮透顶的游泳衣,一身吹弹得破的细皮白肉,站在蓝色的游泳池里,像化石般动也不动。每个人一生或者都会碰到一些窘事,对裴雪珂而言,没有任何一个下午比那一刻更漫长,时间停顿,地球停顿,连树梢上的鸟都不叫了,风都不吹了,万物静止,只有她站在水里发抖。然后,忽然间,“噗通”一声,有人飞跃入水。雪珂惊悸著,昏乱著,感到水波的浮动。然后,她看到有个人对她飞快游来,窜出水面,那人站立在她身边了,是唐万里!
“来!”唐万里盯著她,眼光是温和的,鼓励的,带有命令意味的。他把双手伸给她,简简单单的说:“把你的手给我!”昨夜之灯5/30
她睁大眼睛,被动的看著唐万里,水珠在他头发上、额上、鼻尖上闪著光,每颗水珠都被太阳映得亮晶晶的。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闪耀著青春的光彩。在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被催眠了,她被动的放开了紧攀著池沿的手,被动的望著他,被动的把自己的手交给他。于是,立刻,那双手把她握住,轻轻一拉,她就整个人栽进了水里。她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到那双手已挣脱开去,而从她的腰部,把她的身子稳稳的托向水面。她这一栽,头发也湿了,脸孔也沾了水了。而她耳边,唐万里在轻声低语:
“动一动你的手,随便作个样子,放心,我决不会让你喝水。”她被动的动了手脚,事实上,不动也不成。整个身子被托在水面,水在身下波动荡漾,她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她才一动,唐万里就胜利的大叫了一声:
“老师!她游了!”阿光在池边附和著大叫:
“老师!她游了!她会游了!”
阿文、阿礼、阿修鼓起掌,更大声的吼著叫著:
“老师!她会游了!她会游了!”
更多的掌声,欢呼声,喝采声,叫声:
“她会游了!她会游了!老师,给她一百分!老师,给她一百分!”老师笑了,同学笑了,大家都笑了。尴尬解除,紧张解除,青春的好处在于大家都爱笑,大家都有默契。于是,她的游泳课“过”了,她的生命里,也从此多了一个角色:唐万里。哦,唐万里,那个长手长脚的大男孩,那个会说会笑的大男孩,那个会唱会闹的大男孩!那个肯干肯做的大男孩,那个充满了活力的大男孩,那个会带给你无穷尽的欢乐的大男孩!游泳课以后没多久,唐万里曾经一本正经的对她说:
“我小时候也拒绝游泳,因为我是畸形。”
“你是什么?”她诧异的问。
“畸形。”他一本正经的说:“我的手脚特别长,你看,不成比例。”他站起来,弯著腰,双手伸直在面前,晃呀晃的,像只猴子。“小时候,同学都笑我,我就自称为刘备转世投胎。”
“什么?”“刘备啊!”他笑嘻嘻的。“你没看过三国演义,那刘备生得一表人材,他双手过膝,两耳垂肩!我和刘备差不多,只是耳朵略短。”她忍不住笑了。他盯著她说:
“我游泳很难看。”“我知道,大家说你像落水蜘蛛!”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他镜片后的眼睛闪著光。“我……”她涨红了脸。“像什么?”她问。
“像你的名字:雪珂。珂字代表的是玉,雪珂是一种白色的玉,纯白如雪,皎洁如玉。你站在那儿,美得就像一幅画。”他继续盯著她。“有这么好的身材,你怎么会怕游泳?”
她凝视他,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但是,那水池里的窘态,却被他这几句话给美化了,她的自卑,也被他这几句话治好了。接连一个月,她天天下课后跟他学游泳,期终考的时候,她的游泳已经货真价实,游得相当相当好了。
就这样,她和唐万里突然接近了,突然成了一对儿,突然就一起办壁报,一起去采访,一起演话剧,也一起参加各种校外活动了。晚上,她和唐万里去看电影,假期,她和唐万里去山边,水边。生活忽然就忙碌起来了。
唐万里是个忙人,他有那么多活动,那么多兴趣。平常,在学校里,他就有个绰号叫七四七。一来因为他名字叫“万里”,能飞万里,不是七四七是什么?二来因为他做事的冲劲干劲,用火车头形容还不够,只能用七四七来形容。三来,因为七四七是飞机,总在空中飞行,生活的一半,是在云里雾里。唐万里确实在云里雾里,连带著,把他身边的人也带进云里雾里。他去电视台上节目,裴雪珂在台下当来宾。
他参加摄影比赛,裴雪珂是他的模特儿。
他设计了一套卡通片,裴雪珂忙著帮他著色。
生活并不单调,唐万里永不让人感觉单调。那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同学们已经把他们配了对了。寒假,有一天,唐万里忽然从云里雾里落到地面上,发现身边的裴雪珂了。他用新奇的眼光看她,正色问她:
“裴雪珂,你以前恋过爱没有?”
裴雪珂怔了怔,回答:
“没有。你呢?”“好像也没有。”“什么叫好像?”“我常常为女孩子动心,我不知道动心算不算恋爱。”他想了想。“应该不算,对不对?恋爱是双方面的,是很深很切很强烈的……”他凝视她,突然冒冒失失的冲口而出:“你爱我吗,雪珂?”她呆住了。大半个学期,她跟他玩在一起,疯在一起,却从没考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