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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故人人似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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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没捱过的?只有我丢弃男人,没有男人敢丢弃我。你凭什么?只凭一张俊脸去哄女人?你有什么本事?给我打,都揍在脸上,看他以后还见不见得人!” 
三名大汉揪着按着他,令他动弹不得,只由那刚才动手的汉子一拳一拳的,向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下颔、耳朵,当练拳沙包般的打。 
程杰被打得半昏晕,耳鸣脑胀,视觉朦胧,那女人哈哈大笑:“脸孔像颗烂椰菜花的样子了,把他给我放下!” 
三名汉子松了手,程杰啪哒地趴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那女人用高跟鞋尖向他下颔一踢:“还不给我爬过来!” 
那一脚踢得程杰的下巴几乎碎了,他的眉骨、眼角、鼻子、口角、脸颊、下颔都在淌着血,他觉得他的耳膜几乎穿了,但仍倔强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站不牢。 
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被揍得破裂的嘴唇,令他连发音也不准,但在一片迷糊中,他仍然死撑站着:“我不爬,你休想。” 
那女人对那四名汉子道:“搜他的身,全部现款给我掏出来,反正一分二毫都是我的。” 
程杰拼命按住口袋里那万多块钱,本来他想着,不是寻个机会悄悄归还雪儿的父亲,便是拿来创业,干点小营生,重新做人。料不到还没有想得通,便被搜去了钞票。 
“那不是你的!”程杰像头受伤的野兽般扑向那女人身上,那四名汉子把他一把抓回推在地上。 
“哟,本领真大,连小妞儿的钱也哄到万多块来了?”那女的把钱放进了自己的皮包:“你这瘪三,什么货色?下辈子你也追不到她,你配么?” 
“你这又老又骚的才配不上我,我追不到她?你走着瞧!”程杰含糊地骂着。 
“把他锁在工人房,天黑了,再撵他出去。”那女人说完便噔噔噔地走了。 
程杰半昏半醒地,在工人房不晓得歪着多久,等到夜深人静,那四名汉子又进来了,把他拖进了条阴森的后巷了,一名汉子道:“有种的别报警,报了警你连小命也保不住。”跟着在他胃部连抽几拳,程杰痛得五内翻腾,要吐又吐不出来,软瘫地蜷缩在污水地上,像虫一般地蠕动着。 
“雪儿,雪儿……”他神志不清地唤着,一时失去知觉,一时恢复知觉,一时仿佛躺在雪山上,鹅毛白雪向他身上片片盖下,好冷,好冷。 
那么的冷,那么多的雪,他伸手一摸,地上是湿湿的污水,到底是十二月了,寒风把他冷醒了,他不是在北海道,他是在香港,一个他无家可归的地方。他扶着墙壁走到最近的公园,泼了一脸水,洗清脸上血渍,一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程杰吓了一跳。 
一张轮廓分明、五官清秀的脸,变了像个酱泡鱼头,皮开肉绽,眼皮肿得像皮蛋,本来尖挺的鼻子像歪了胀了的长条气球,嘴唇爆裂,肿得和人中鼻孔连成一块,下巴破皮烂肉,像个发霉苦瓜般凹凸不平。 
程杰根本认不得这就是自己。 
耳朵捱了重重的几拳,他感到自己在半失听觉状态。 
他没有去报案,也没有去医院,只是蹲在公厕的一角,头昏脑胀地不知何去何从。 
他怕人看见他的脸孔,只好挑阴暗的墙角背门蹲着,让没那么疼痛的左肩顶住一边墙角。 
白天到了,间中进进出出的不是没看见他便是不理他。 
在香港的公厕里,谁想理什么怪异物体,谁敢理? 
程杰既伤又冷且饿,就像头无力挣扎的小猫,歪在公厕里。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鸣中只仿佛听见“雪儿,雪儿”这个名字。 
他知道自己是活着的,但这世界似乎无地让他开始,亦似乎没有尽头。 
心中想着雪儿的名字,他希望捱到站得起来那一刻。 
昏昏沉沉的,时间过了多久他不清楚,不知下一个钟头如何过的日子他试过,但没试过像这次这般束手无策。 
到底是高高大大的二十岁男子汉了,不再是小小孩童,带着一张烂脸孔也可以向人乞怜。讨人欢喜,更不可能了。 
正感天地茫茫间,有人在他背后半抓半拿地拍了一下:“喂!” 
程杰本能的转过头来,那人吓了一跳,喝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程杰努力地睁开肿剩一丝的眼睛,朦胧中认出了那中年汉子,他是家在邻近开药房的老板,程杰平日常去聊天的。 
“是我……程杰……老板……是我。” 
“阿杰——”药房老板诧异地嚷了起来:“怎么弄成这样子?” 
程杰说话很艰难,口齿不清。 
药房老板摇头叹着:“让人揍了,是不是?整张脸孔像个烂南瓜似的,早叫你别那么嚣张,明知你迟早有今天。” 
“跟我来吧。”药房老板个子矮矮的,吃力地扶起程杰那无力却高大的身躯。 
“不,我这样子,出不得街见人。”程杰说话像大了舌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午夜十二时多了,我都关铺了,”药房老板给他一方洗得旧旧的手帕:“掩着脸走路,低着头,这么黑了,没什么人看得见你那怕人的样子。” 
“到哪……哪儿去?”程杰问。 
“别多话,跟我来。” 
药房老板挽着他走了好一会儿,上了一层楼梯,按了门铃。 
没人应门,再按了半晌,才有个蹒跚的肮脏老头,穿着旧溜溜的间条睡衣出来。 
“方医生!”药房老板说:“是我,药房的老张,让我们进来。” 
那老头长着个酒糟鼻,红红的满鼻子油,口里还有酒气,自嘲着说: 
“方医生,方医生,没牌照的医生,没病人的医生,老张,只有你还这么叫我了。” 
老张把程杰放在方医生破得露出乳胶垫子来的烂沙发上。 
“天可怜见,这小伙子让人揍成这样子,你替他看看。”老张说。 
方医生看了看程杰:“又是个五官不全的,怎么你老带这些人上来?这个比你之前带过来的更糟糕。” 
“还是个大孩子啊,让人揍了。”老张说:“他平日常来药房聊的,我忙时也帮我卖卖眼药水暗疮膏,熟人来的。” 
方医生啧啧了几声:“有些地方要缝针的,我没什么药……” 
“你喝酒把钱喝光了,连药都没有,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赊给你,你替我料理好这小子。” 
“方医生有的是本事,没有的是运气,当然料理得好。”老头子自言自语,似在回顾当年:“我的同学,都成为大医生了,只有老方倒媚,哈!” 
“别发牢骚了,方医生,你还没醉,别装醉。”老张急了。 
“莫问醉不醉。”方医生又呷了口便宜的大陆土酒。 
“要什么药给你拿上来,快说。”老张催促着他说:“不快说不但没药赊,还不借钱给你买酒喝。” 
一吓之下,方医生才一连串说了一些药的名字。 
“没说错的,老张,方医生我,一谈到医术,再醉也是清醒的。”老医生喟叹:“年轻时凿入了脑袋的学识,怎会得忘了?虽然,我忘记我昨天做过什么。” 
老张匆匆回药房拿一切应用药物去了,剩下方医生和靠在烂沙发上的程杰在那小小的、乱七八糟的公寓里。 
“老年人,就是只记得年轻时的事,愈近的事愈不记得。”方医生喃喃自语:“上一回老张是几时带过人来?” 
回头看程杰,老医生笑了: 
“别作奄奄一息状。注定会死的人,怎么医都会死,死不了的人,不医也会不死。” 
程杰没回答,老实说,他对这醉鬼无牌医生没有信心。 
“你没牌又怎会叫做方医生?”程杰奇怪。 
“本来有牌的,医死过人嘛,吊销牌照啦,运气不好嘛,那病人,我不碰他也会死的。”老医生哭笑难分:“你怕不怕我医死你?” 
程杰摇摇头:“哪这么容易便死了?你别在张老板回来之前死掉了才好。” 
“但愿如此呢,但愿如此呢,我活下去干什么?”方老医生忿怨地骂:“我那些医术九流的同学居然成了名医,这世界有公理不?” 
程杰懒得说什么,只觉他讨厌。 
不久老张回来了,把药品给了方医生。 
方医生细细端详了程杰一下,转头问老板:“这家伙本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没有样子,叫我怎替他还原?给张照片我看,看本来的脸貌。” 
程杰把身份证掏了出来。 
方医生把程杰的身份证照片看了看:“哦,原来挺俊的,还这么小,死不了,都是皮外伤,年轻人复原得快。” 
“他没有毁容?”老张的好奇多于关切:“上回那几个让你整完也不怎么好看。” 
方医生恼了,拍了桌子,“怎么不好看了?那几个本来就丑,关我什么事?又赖我?每个人都赖我!” 
那张本来就歪斜的残旧四方木桌子,让他大力一拍,桌面便更加斜了,老张刚放上去的药瓶药盒滑了一半在地上。 
老张边在油腻腻的地板上捡着瓶子盒子边骂着: 
“谁赖你了?你就是天生的失败者,什么都预定了人家赖你,这个医死了不赖你便是。” 
“谁说我会医死他?我只医死一个病人,其实也不是医死的,病人对药物敏感,敏感的试验哪做得那么多?偏偏没人敏感的药,他却一滴便死了,我的前途也完了。”方医生像孩子般嚷了起来:“医者父母心,有哪个想病人死的?你乱卖药,吃死了多少人你还不知道呢!” 
程杰见他们纠缠不清,不禁低笑了一声:“医便医,不医便不医,动手吧,方医生,死便算了,不赖你。” 
方医生左手指着老张的鼻子,右手拿着瓶消毒酒精:“你看这小子比你还有胆识。好,我们动手了。” 
方医生边说边顺手喝了口消毒酒精,老张慌忙把他的大陆米酒递上:“你喝错消毒酒精了,这杯才是米酒。”方医生老实不客气地把米酒一干而尽。 
程杰看着他抖颤弯曲的手指,心里有点发毛,让这醉汉拿着针和线在脸孔上乱缝,可不是玩的。一吓之下,不知何来气力,倒坐起身来了。 
“躺着!老张你按住他。”方医生针药在手,开始发号施令:“先来消消毒。” 
方医生用一大团棉花蘸了酒精,像抹桌子般在程杰脸上抹着,痛得他不断弹起来。 
“这儿没麻醉药,就这么缝针。小子,你捱得住么?”方医生的针正对着程杰的眉骨。 
程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想着雪儿,想着雪儿。她那吹弹得破的娇肤,让他的烟蒂一下一下的的下去也不吭声。想着雪儿,想着雪儿,他便不会痛。 
方医生一针缝下去,线一拉,痛得他几乎弹了起来。老张双手死命按住他的头:“忍着点,忍着点,不要动。” 
“按紧点,你自己少动。”方医生仿佛回复当年风光,把老张当做了助手:“老张,你长着两只左手的?连个病人的头也按不牢!” 
老张倒是蛮服从的,每次他带个受伤的人来让方医生料理,整日自叹自怨的老方都是严肃地工作的,有如获得新生,再醉也似乎马上清醒了。 
“喏,我替你肌肉缝一层,里皮缝一层,表皮缝一层,那么伤口便会长得很好,不显眼的。”方医生平日抖颤的手出奇地快:“其他九流医生,把裂开的伤口连皮带肉的一块儿缝,你知道吗?肌肉的愈合速度跟皮肤是不一样的,要是皮肉缝在一块,伤口便会变成扭曲的蚯蚓般了。” 
程杰拼命忍着那一针一针之苦,眉骨、眼角、脸颊、嘴唇、下颔,不晓得缝了多少针,针针都痛得入心入肺。 
“你这小子真能捱揍,鼻骨居然没断,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方医生细心地做手术:“不过可有几天不能说话,不能张大嘴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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