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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辍学这件事告诉小慧的时候,我没想到小慧哭得那么伤心。小慧说,生哥,你知道吗?我一直梦想着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级,我们还坐同桌……这是我的一个梦想。
我握住了小慧的手。我知道,我让她的梦想破碎了。
我们手牵手走在小镇黄昏的郊外。
风吹过山峦,吹过树林,吹过田野,吹过我们。我们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默默地攥着手,真怕某个瞬间彼此把对方给丢了……
在我的一生中,只有那个黄昏是宁静的。
宁静透了。
那种宁静短暂而永恒,再也没有重现过。
我辍学的当年,先是帮华子的哥哥到江浙一带进货,奔波于大江南北。而正是那个年代,涌动于大江南北宽街窄巷的中国人,当时被西方媒体形容成“蚂蚁”。这个词包含的意义是渺小、灰头土脸、营营碌碌。这群“蚂蚁”只穿四种颜色的衣服:灰、黑、蓝和军绿,再配以宽松得近乎邋遢的式样,每个人都散发着霉气。他们最常穿的衣料叫“的确良”,他们认为最有品位的服装款式是中山装。白衬衫既昂贵又“高档”,得花七八元才能买到。“名牌”这个概念,对他们而言,指的不是永久牌或凤凰牌自行车,就是熊猫牌收音机。每天,人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骑着一模一样的自行车,带着一模一样的表情,甚至连家里的饭桌和墙上挂的画,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张扬个性?想与众不同?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冒险。
每一年,这个世界都会发生很多事。1978年,世界杯足球赛在阿根廷狂飙,第一个试管婴儿在美国诞生……最重要的是,从流行时尚角度来说,喇叭裤杀入中国,女性时兴烫发……
那个“他们”就是我,还有与我一起涌动的人流……
而涌动着就是正在变动着变化着,时刻充满着生机。
我是并不自知地奔走于那个潜在的生机里,渐渐有了一些周转资金后,我就自己单干了。
上个世纪80年代,下海经商是最时髦的一个词儿,全民都疯了一般做买卖。当时有一部分人不摸时局,站在岸上观望,错过了最好的挣钱机会;有一部分人富于冒险,看见大海先跳下去扑腾几下再说。这些人大部分都发了。其中不乏从深牢大狱出来后生活无着无落的一帮人,他们算是因祸得福了。当然,在那个大潮中,也有把自己淹死的,这是免不了的牺牲。我则是因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下海,下得浅,沾了点小光,浑水摸鱼小发了一点财,靠从一地倒腾点商品到另一地卖,赚个差价,几趟下来,我便积累了10多万元钱。那一年我21岁。
对于我这种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靠红薯果腹长大的孩子,手里攥着10万块钱,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倘若用这笔钱在小镇上开个小门市,跟小慧结婚生子,也该知足常乐了。可是,人的贪欲是无限的,有了10万,还想着20万……
我就是在原始的这一份贪欲里不知不觉地迷失了。那之后,华子的哥哥跟华子,还有几个买卖上的朋友约我合伙做药材生意。我们成立了一个药材经营部,我把那10万块钱全部入了股,满心期望有更丰厚的回报。可是,没承想出师不利,华子的哥哥他们首次去进罂粟壳和假熊胆就被人赃俱获。整个经营血本无归啊。
我没被抓进去要感谢华子的哥哥始终没有供出我,而我也不能再在小镇上呆下去了。
那正是小慧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去跟小慧道别,小慧再次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般。她说,生哥,你不要把我忘了,你不要不回来。无论你走多远,我都会一直等着你……
我的内心充满悲伤,我拥着小慧,在心里发誓:当我有一天混出个人样儿,我一定要把小慧接出去,我们要长长久久地过一生。
可是,我没想到,我竟辜负了小慧。我更没想到,那竟是我今生与小慧的永别……
妈妈已经双目失明。我守着她默默地坐了一夜。我想,我的初衷是孝,而我其实不孝。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离开了她……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走出了家门。
门前的那条河无声地倒流着,我立在那个倒流的漩涡处,心里空空荡荡的。我不知那条河水原本来自哪里,后来又流入什么地方了。而河水无论怎么流都有既定的河道,可是人没有。我不知我将走向何方。
我一个人踏上了孤独之旅。
站在小镇的郊外,多年以前那个宁静的黄昏很美很美地回到我的内心。想到小慧对我的痴情和因我而流的那许多的泪,我真是无限伤感无限思恋啊!而我心中有泪不能让小慧看见……
就在我对小镇最后的一望里,我看到了华子。
华子从怀里掏出500 元钱,硬塞进我的手里说,我知道你身上没钱了,这点钱,兴许还能帮你点忙……
我知道华子和他哥的钱也都砸进去了。这500 元钱是华子的所有了。他的哥哥没有供出我已经是有恩于我了。而在我身无分文的关键时刻,华子又倾其所有地帮我,让我心怀了一生一世的感动。
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满眼的泪是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掉下来的。我在心里说,华子,最危难的时候你帮了我,终有一天,我要报答你。许多年里,很难重忆我是怎么走到瑞丽边境的。
一个离家出逃的人,心是荒凉而又落寞的,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路上,我常常跟一些野狗狭路相逢,我们总是能从最初的敌视渐渐变成友好,我们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认出对方,看出彼此是一路的,然后互相礼让着各走各的道儿。
经过城市和村庄的时候,总能从某个角落里传出香港电视剧《霍元甲》的那首“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的歌,片子里的那种前面有刘海儿、后面长及脖子的“锅盖头”也流行于城市和乡村的年轻人中……
我经过一家乡村理发店的时候,也剪了一个“锅盖头”,在落荒中莫明地显示了一次流行。
夜里,住在廉价的小旅店里,总能在床头桌尾翻出由美女做封面、里边充斥着鬼魂、色情、奇案、秘闻一类低级趣味的书,而如我一般飘泊无着的人群,又有多少高级的趣味可言呢?只好以低级抚慰处在低级里的身心,然后翻身睡去。不求做个好梦,只是睡去,是“昏睡百年,从此别再醒”的睡去。
大年三十,除夕夜,我躺在瑞丽边境的一家小旅馆里,听着远近人家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嗅着窗外年夜饭的喷香,不禁泪流满面……
我思念母亲,思念故乡,思念小慧,思念华子,也思念故乡那条倒流的河水……而人生,倘若也能倒流,就会有无数人的人生被改写了。总说人生是一条河流,但人生真的是一条无法回还的河流啊!
故乡那条倒流的河或许暗藏着某种隐喻?它想诉说的又是什么?没有人愿意追问一条河为什么……
我于落泪伤心中进入梦乡。我梦见自己在一座山中掘到了金矿,那些金灿灿的金子将一个受苦的穷孩子的眼睛刺得生疼。我将口袋里装满了金子,我要把它们送给我的母亲,还有小慧和华子……
有人把我摇醒了。可我不想离开我的金子梦。
进来的是安丽,这家小旅馆的年轻老板娘。安丽笑着说,做什么美梦呢?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饿着肚子过年还挺美呢!是不是没钱吃饭了?起来起来,没有钱也得过年啊!
窗外的阳光金子一般照进来。安丽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桌面上的阳光里。我的满身都浴着阳光。我想,那梦里刺我眼睛的,一定不是金子而是阳光。
安丽说完,扭身出去了。
第一部分第3节
安丽是真心喜欢我我坐在窗前的阳光里,背着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吃着大年初一早上的这顿饭。我忘不了梦里的那些金子,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来,混成一个有钱人,有朝一日好衣锦还乡……
这个年,其实就我跟安丽两个人过的。
谁过年不回家呢?
只有无家可归的人。
我问安丽,你的家人呢?
我当时真是深浅不知地问了一句我最不该问的话。
安丽一听我问到她的家人,本来笑得正灿烂的一张脸,一下子晴转阴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有些翻脸不认人地说,你眼睛瞎了,没看见就姑奶奶我一个人吗?
大过年的,我平白被她抢白了一场,心里不畅,就自顾自回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不一会儿,安丽又阴转晴地推门进来了。
她看见我在收拾东西,眼圈又红了。她说,怎么了?脸皮还挺薄!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受不了了?还男人呢!怎么,这就走啊?你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往哪儿走?
我说,我已经把房钱给你了,我不欠你的钱。
安丽说,哟!瞧瞧你这心眼有多小,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讨钱的?我问你,大过年的你往哪里去?你准备喝风还是吃雨呀?要不,就吃泥土?你走吧!
她说着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低声叹了一口气说,我想让你留下,如果你很讨厌我,那你就只管走……
一个女子,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边境上,我有些不忍心就这么走了,所以我选择了留下。
我帮安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后来,附近住着的人告诉我,安丽的父母都是毒贩子,是最早被政府镇压的那一批……
第一次听到“毒贩子”三个字,我的心里陡地生出某种畏惧。甚至对安丽也生出异样的目光,觉得她是一个毒贩子的女儿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安丽长得挺好看的,年龄只比我大两岁,但脸上比同龄人多了几许岁月的沧桑和风尘。那皆因是她的身世造成的。想想,一个年轻的女孩,无依无靠,用父母以前留下的一点钱,到边境这么一个荒僻的地方开一家小旅馆,都是什么样的人住这种小旅馆呢?一个女孩子得担多少男人不必担的心呢?
我的内心是同情安丽的。但是,我的感情又令我无法接受与安丽的贴近。我能看出安丽待我有一份特殊的情。或是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年节里,我的降临,仿佛是命运之手的一场撮合,让两个年轻而孤寂的心有一个相互的依托。
可是,那个时候,我满心都装着小慧,而且,无论男人女人,都是世俗的,如果小慧是安丽,安丽是小慧,我会选择谁?我的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安丽的,她是这么样的一个无知识无文化的落荒女子,而小慧是正规的大学毕业生呀。我并没有把自己看成是跟安丽一样没文化的人,我自以为我是家庭生活贫困所迫造成的。而如果反过来替安丽想,安丽不也是被生活所迫吗?从某种意义上讲安丽比我还要悲惨。
其实,横在我跟安丽之间最主要的一个心理障碍,还是安丽的父母是毒贩子!
贫困人家里走出来的我,秉承着传统的道德理念,我怎么可能跟一个毒贩子的女儿好上呢?即使是短暂的好,也是不可以的。
虽然我跟华子他哥一起倒腾过罂粟壳,可是,在我的概念里,罂粟壳不可能跟毒品相提并论。
安丽待我的好我都心知。她看见我的衣服破烂,就悄悄给我置了一套新衣服。我白天如果干活累了,晚上她肯定就给我炖土鸡汤喝,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那么滋润过。可是,我不可能就图人家这一份滋润而赖着不走。男人,是不可以躺在女人创造的安乐窝里吃软饭的。况且,我的骨子里一直都有一种强烈的欲念,梦想着有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