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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就这样介入到这种事里来了。就像一个梦游的人,凭着感觉踏进某一桩事里,凭着感觉往前趟,迈出的脚步并不是受大脑的支配,也不是受自己心的指引;就像一个被催眠的人,完全是受外来的一种控制力的吸引和驾驭,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惊慌,不害怕。而且,最重要的是瘦根的爸是县长,县长的儿子都敢来,我的命并不比瘦根的命金贵,瘦根能来,我有什么不敢来的呢?事后我想,我第一次敢于大冒险与自己深怀着这样的一种心理暗示不无关系。
夜里12点,听见了山下界河的水哗啦哗啦的响声。瘦根说,人来了。
我竖着耳朵听动静。夜里的山风像一些鬼怪的掐扯,越静下心来听,越莫明地恐慌。有一些悔意便在心底潜滋暗长着,后悔跟瘦根来,恨不得马上抽身回去。可是,一旦踏入这茫茫的黑夜里,哪里还容你退却和抽身呢?
这就是我迈出的第一步。人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错不可更的。我想更改哪里还能由得我呢?把瘦根扔下,一个人走?或是劝瘦根一道走,把接头的那两个人扔下?行有行规,道有道规,如果我那样做了,我在M 国就难再呆下去了……
雾一层一层地袭裹上来,风穿过雾掠过我的身体,我打了几个寒颤。
两个人影晃过来了。两个人影,一高一低,都是瘦瘦的。低的那个人是王仁。
王仁把黑大个介绍给我们说这是他老板。我给黑大个上烟,黑大个接烟的手抖个不停。擦火点烟的时候,那火几次都灭了。顺着那点亮光,我看见黑大个浑身筛糠一般,衣服紧贴着身子,整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上牙床嗑着下牙床,烟都叼不稳当;站立着的双腿更是抖个不停,仿佛随时都会腿一软瘫在地上。
瘦根也发现了异常,他捅了我的腰眼一下,我会意地守住黑大个。瘦根把王仁拉到一边低声问,妈的!他什么老板!看他那熊样儿,我他妈怀疑……
我跟黑大个都听得一清二楚。其实我看见黑大个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太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完全失掉了要做成生意的那种兴奋,倒是心里多出一些扑腾。
黑大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判断不出他的真实身份。我在想,他听见瘦根的话不知会做出什么反应,就看他怎么解释了,如果他有问题,他说出的话会留有把柄,供我和瘦根作出某种判断。我只有静观。
第一部分第7节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时,我听见黑大个怒火万丈地在黑夜里冲瘦根大骂,你还别他妈骂我熊样儿,我告诉你,我来这儿他妈的心特虚,特怕。他妈的刚才过那个河我本来就不敢过,是他硬把我拽着过来的,妈的那水特别冷!一路上冻得我直打哆嗦,再加上到这儿见你们,要跟你们在一块做买卖,我想他妈现在黑吃黑太多,哪有不怕死的?再加上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我现在跟你们呆一分钟我心里都虚得不行。我受不了,这买卖我不做了,我得走!
仔细琢磨黑大个说的倒都是大实话,话里也没什么破绽。做这种买卖怕就怕撞到“条子”,经他这么一说,也就不把他往是不是“条子”这档子事上想了,哪有警察像他这个熊样儿的?
瘦根赶紧打圆场说,哎哟,你怕什么呀?告诉你,我们特讲交情!黑吃黑是我们这样的人干的吗?
黑大个说,贼脸上也没写着贼字呀!不行,你说的话再好听,我现在这儿心虚着呢,我怕呀,咱别谈了,什么也别谈了,我走呀……
看来瘦根是一心想做成这笔生意。这时他走到我跟前,再次捅了捅我的腰,又捅捅王仁,暗示我跟王仁也一块跟着做做工作。我们三个人围着黑大个,给他讲这道上怎么怎么地讲信誉,如何如何地讲交情……
黑大个说,这样吧,我实在太累了,身上湿透了,冻得全身发抖。咱们先生个火,烤烤吧!
瘦根说,不能生火。你看现在几点了?深夜了!哪有深夜在这山上生火的?火一生,目标特别大,咱这不就成了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了吗?
我对瘦根这句话一直记忆深刻,道上混的人定得心细如丝。大事儿一般不会出纰漏,出纰漏的都是一些过不上心的小细节。恰恰是小细节上出了差错而毁了大事儿啊!
黑大个一听瘦根这么说,便不再坚持生火取暖了。他说,妈的怎么也得解决了冷,才能说正事儿呀!对了,哎,王仁,咱不是带着酒吗?快快,把咱那酒拿出来,妈的,喝酒!
黑大个从王仁手里夺过酒瓶子,咕咚咕咚就把半瓶子酒灌下了肚。
他喝完把酒瓶子递给王仁。王仁说他不喝酒,顺手就把酒瓶子递给了瘦根。瘦根也冻得不行,一仰脖往肚子里灌了几大口,有一口呛住了,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骂道,老板你带的这是什么劣质酒?肠子都烧着了!
瘦根递给我。我闻了闻,是酒精勾兑的那种劣质酒。我没有喝,怕那酒有问题。
喝完了劣质酒的黑大个好像一下子变了一个人,话也说得有了底气,有事咱好好说。你们别看我他妈的现在这个熊样,是不是道上的,我还怀疑你们呢!
黑大个说这话的时候,我对黑大个的疑惑又从心底冒出来。黑大个到底是什么人呢?单从几句话上很难判断。
这时,黑大个接着说,今晚上咱就是见个面,别的什么事儿也别谈。要谈,明天。先吃饭,先聊天,我请你们吃饭,然后再谈,好不好?
我感觉瘦根正在犹豫着,因为黑大个说完这话,瘦根半天没接话。要是我,我不会答应黑大个,因为这样一来,就被黑大个牵着鼻子走了。而我只是陪着瘦根来,所以我不便多插言。
黑大个可能也看出了瘦根的犹豫,他又对刚才的话做了调整,不行的话,这样吧,咱时间先定一定,还有,我需要的数量,有吗?
瘦根说,不是讲好的吗?货没问题,就看你出的价了!
瘦根和黑大个在暗夜里叫了半天价,最后以每件3000元谈定。
价格定了后,黑大个又以一副老道的口气说,要是我看了你们的货质量好,我还可以这个基础上给你们往上再加……
瘦根说,我们得先看现钱……
第二天,按事先的约定,在一个小乡镇,黑大个带着他的马仔进了一家小吃店。马仔手里拎着一个小皮箱,大概有七八万的样子。
看也是象征性地看,箱子打开,就那么一大摞,看一眼,别想再看,更别想下手到底下探究竟。黑大个迅速将箱子盖拢,顺手递给马仔说,赶快把钱收走,你先退吧。
黑大个跟瘦根说,买25公斤的钱绰绰有余。你们还有货,我还准备钱去。怎么着,钱也看了,该我看看货了吧?
瘦根那天还带着一个人,他并不急于让黑大个看货,而是跟那个人说,咱们先看看去?
那人瘦尖脸,50岁上下的年纪,黄白面色,眉宇间透着奸诈之相。他说,看看吧!他一副公鸭嗓,就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说话。
大家看看那个人,都知道要看什么。
几个人到附近村子里去买小公鸡,会咕咕干叫的那种小公鸡,也就是刚会发情的小公鸡。他们要先看鸡卦。
把鸡杀了之后,去骨,先看看鸡头,把鸡头上的毛一点一点地拨开,然后看看鸡脚,把鸡脚上的骨头刮开。鸡脚上的骨头是很讲究的,骨头都有鸡眼,看鸡卦的人要看那眼的排序……
最后是看鸡腚,那叫鸡翘。把鸡翘拨开,看是否完好,完好,且像船,再把鸡头上的那个脐插在鸡翘上,把鸡骨头排列好,看看吉不吉利,顺不顺,路通不通……
看鸡卦的人最后综合这么一看,说,不对,不通。
道上的人是挺信这鸡卦的。
我替瘦根捏着一把汗,我想要是我做这单买卖,我就是图吉利也到此中止了。
正在这时,还没等瘦根说话,那黑大个开口了。黑大个说,钱路,财运不通,咱还做个呀!不要再谈了,走吧,往后再说。我们算认识了,如果有缘分的话,咱们走成好哥儿们!
黑大个在说话之前,我看瘦根其实是在犹疑不定,经黑大个这么一说,表示出主动要撤的意思,瘦根反而对黑大个莫明地增加了一个信任点。我一直想这黑大个要是坚持做下去,瘦根一定会很逆反地不再做下去。从这一点上看,黑大个还是挺懂心理战术。
黑大个这样说的时候,看卦的人没出声。而瘦根是太想把生意做成了,因为瘦根已经看见钱了。瘦根此前单独做过几笔,都做成了。这时候,瘦根就像一个手气很好的赌徒,想趁着大好的手气一路冲天地再做几单。他有些心急气躁地说,怎么没有哇?我琢磨着不对呀!怎么他妈叫财路不通?怎么不通了?你怎么看的你?瘦根冲看卦人发起火。
黑大个说,算了,别说了,我觉得这次也不顺,我心里也没底,咱下次再说吧!而且,你们还讲迷信,跟你们这帮人做买卖,心里不爽!你们他妈不像道上的哥儿们!做起事来黏黏糊糊的……
黑大个越是做出决意要走的架式,瘦根便越发地坚定要做成这笔买卖。
看卦人圆滑,看出了瘦根的意图,他也得给瘦根一个台阶下才行,于是他装作犹豫的样子说,也可能鸡不对?
瘦根说,对呀,也可能是鸡没挑对。这个鸡可能走水了。
黑大个看他们这样一说,也跟着话头说下去,是啊,不是我说你们,这做买卖要靠自己的脑袋,怎么能靠一只鸡呢?这人有没有本事是靠人,怎么能靠鸡呢!他妈的,我就感觉你们是瞎折腾!我对你们没兴趣,我呀,走吧!
瘦根就是在黑大个转身往门外走时拽住了黑大个。我其实想让瘦根缓一步再说,所以我拽了瘦根一下,但是瘦根主意已定,并没有重视我给他的暗示。
瘦根对停下来的黑大个说,咱们讲好了,今晚就交货。
黑大个说,真的?你们可想好了,咱们要做点事,也是为了日子过好点。赚钱是一方面,大家也得注意安全。你们不安全,我也不安全;我不安全,你们也不安全。一定要在保证大家安全的前提下,还要把钱赚到手。你们再好好琢磨琢磨。
瘦根说,没事,就今儿个半夜吧,你过河,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黑大个说,叫我过河到你们那边去接货,我可就回不来了。天这么冷,我这身体这么不好,再来个水土不服,蹿稀拉肚子,我不过去。我过去也拿不过来,你们送过来吧……
最后双方定下:凌晨5 点,以手电为信号。这边亮三下,黑大个那边亮三下。
凌晨5 点钟,河水清冷。我陪瘦根站在界河边上,瘦根叮嘱手下的马仔说,你游过去,再看一眼他们手里有没有钱,看见钱以后,你再给我们发个信号。
风一阵阵刮过来凉得刺骨。马仔去了有一会儿了,可是始终没有看见发过信号来。我的心里便开始打小鼓。我说,瘦根,我怎么老是觉得有些不放心?那黑大个不会……
瘦根说,你别疑神疑鬼的,像你这样下去,什么买卖都别想做成。不过一开始都这样,慢慢胆儿就大了。
正说着就听见有水声。马仔游回来了,冻得浑身筛糠似地说,你们怎么搞得!我晃了半天手电,你们怎么还不过去?黑大个骂咱们奸诈,说再不去天就大亮了,天一亮谁也跑不了。
瘦根紧着问,有钱吗?
马仔说,有,我见了,满满一大箱子,都是10元票面的。
瘦根说,林生,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