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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赶我走吗?”她似嗔非嗔地眯起眼。
裴元皓再度蹙起眉心,沉沉叹了口气,“我裴元皓生死向来受人控制,不求碌碌苟活,唯求死得其所。如若行事成功,非但重整大欹国雄风,更可以名扬天下;如若败了,我无遗憾!”
“所以你抱着备死之心,却将我弃之于不顾?”阿梨听了,薄薄的雾水浮在眸中,她颤着声音道,“你太自私了,阿梨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啊!你不该瞒我激我,早知你是这样想的,我何能有此蠢举呢?大人,就算为了阿梨,为了我们的将来,放弃这种愚蠢的想法吧!”
裴元皓眼波凝视着帘外的连绵青山,许久都不说话。
阿梨将手伸到他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语气极软,“今日又不是杨劼,大人不会这么快得到我被抓的捎息。大人,杨劼己经向你示好,就答应他们好吗?阿梨并无所求,只求大人好好活着!”
一时车内静极,和风刮过车帘。裴元皓抱着阿梨的姿势却没动,浅色的光晕莹在他的面颊,又轻飘飘地散开。
终于,他下了决心似的,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他们。”
阿梨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嘴角漾起几许笑意,更深地埋进他的怀。
灵韵阁。
烛花摇曳,火光透过琉璃大纱灯罩,渺渺飘散在袁黛儿的脸上。她已经跪了很久,疲倦得要倒。可杨劼分明看见她眼波深处浓浓的怨毒还在,不由生气地拂袖而起。
“母妃待你向来不薄,你跟踪我,还去仇人那里告我,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袁黛儿抽噎了一声,声音似有悲哀轻绕,“想当初你还是落魄公子的时候,我怎样待你,师太是知道的。我非你不嫁,她几次三番阻扰,还不是想找个靠山?如今你我身份换了,她就不把我当人看……”
杨劼蹲下身,手托起袁黛儿的下颚,唇边却是笑意,“她如今烦着呢,你又从中捣乱,自然生气了。别想得这般可怜,你到底是邰将军的女儿,嫁的是我,又不是她。”
“这话还差不多。”袁黛儿眼睛里没了锐利,露出甜美的笑意。
杨劼心思几转,勉强笑道:“等她回来,你就求她饶恕罪过。她是吃斋念佛的,得饶人者且饶人。另外,我会安排你跟你父亲见面,到时记得开心点,多说好话少做傻事。”
“那个阿梨呢?”袁黛儿还是不放心,定定地看着杨劼。
杨劼心头触动,脸上的笑意凝固。
“我让裴元皓接走了。”
他低沉地回答一句,不再看袁黛儿,兀自撩起门帘出屋。
月影移动,枝叶缔乱,远处钟声一下又一下。
杨劼站在院子里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等待静心给他带来好或者不好的消息。
终于,紧闭的院门咿呀响动,静心宽大的袈裟从影壁逸出,脚步轻快,脸上带着久违的微笑。
“儿子,裴元皓答应了!”
闻言,杨劼胸口起伏,精致的眉目在狂喜之下焕发出栩栩神采。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嘴里兴奋地说:“好,太好了。”
静心眼中也是遮不住的灼灼光华,她含笑看着杨劼,不紧不慢地赞扬他。
“此番阿梨被抓,你及时赶去告诉了裴元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儿子,你做得对!”
月底,朝中突然传出一则惊人传闻:统正皇帝沉疴复发,下诏太子袁铖代掌上将军印,兵符收归王室。
众臣既惊愕又疑惑,难道晟阳王裴元皓将被免将?人们私下窃窃议论,又几乎无从评判。有人说自己早先预言太子袁铖与裴元皓不和,朝中必有一场龙虎斗,而今验证了恰恰如此。大多数人是拥戴晟阳王的,不由纷纷喟叹皇帝不仁,裴元皓终是性命攸关,难以躲得一劫。
这个时候,在都城通往华越寺方向的黄土大道,几匹铁骑由远而近扬起一路飞尘,又悄悄地进了城门。
夜里,向来低调的覃府门口,传未有节奏的敲门声。守门的仆人打开一条门缝,灯笼从里面摇出来,喝问:“谁啊?”
“是我,找夫人。”黑暗中,传来伍子的声音。
仆人认得伍子,打开府门,灯笼无意照到伍子后面的来人脸上。仆人大骇,顾不得手中的灯笼,连滚带爬地跑去禀报了。
覃夫人闻讯一路碎步疾行,待看清来人是谁,这才醒悟过来,抱住他嚎声大哭。
“宸哥,总算把你盼来了!”
邰宸也不禁热泪盈眶,“邰某迟迟不愿随你出山,是先皇大业未定。如今时机成熟,邰某欲借你力,灭统正了心愿,亦终是邰氏之荣耀。”
“你要我怎么借力?”覃夫人虽是泪光闪闪,却果断道。
“我需要巨额军饷,火速调集三境四十万大军。一旦朝中有变,我率师攻打都城。袁铖纵是兵符在手,国库空虚,重兵难以移动。九万王师窝在都城,怎挡得住我四十万大军攻势,袁铖必败无疑!”
秋风肃杀烛光摇曳,邰宸他们与覃夫人密谈了一夜。当伍子睁着困倦的眼睛从屋子里出来,东方正显鱼肚白,一缕曙光穿透渐渐云层。
一场精心密谋的宫变即将开始。
(肆)
芷媚做梦也想不到,一粒小小的药丸竟要了统正的性命。
在统正的三宫六院中,芷媚是孤独的。不仅是她的深居简出,更在于她那个尴尬的身份。
岁月轮转,又到秋日。
每逢这个季节,她总是看落叶飘零坠地,便有万千滋味凝聚心头。一名宫妓,命运注定是漂浮的云,无法预料的飓风裹胁而至,随时会将她撕扯成碎片。
到如今才明白了,皇宫大殿永远不是她的天地,皇帝也永远不会成为她的良人。
争与不争都一样,争又何益?
她的心田己干涸,再也鼓荡不出一片新绿。
记不清何日开始,皇帝幽居在后宫那个独门寝殿里。听人说,那是练仙术的地方。她曾经看到过那个神秘兮兮的仙师,口里总是念念有词,青紫袍鬼魅般飘来荡去。她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皇上真的无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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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殉葬
一个突如其来的密召,将她拉进了这个幽静地。抬辇的内侍不说,她也不问。
烛光如昼如霞,那个仙师坐在案前轻轻拨动着琴弦。统正皇帝倚靠在明黄锦绣的软毡上,似乎有点薄醉了,碎纸残瓣满地。
芷媚泪水乍然朦胧,惊愕得连问安的声音都颤抖了。
无法想象变化如此巨大,面前这个臃肿苍白满头枯发的老人,怎会是虽则多病却不失英风的皇上?
想必他真的老了。
仙师提起熟铜铃杵,指着案上的药丸指示芷媚,“半个时辰一到,你伺候皇上将药服了。”芷媚顺从地应诺。仙师飘悠悠出宫去了,青紫袍在地面拖出微不可闻的声响,隐在眼中毒药似的戾气,一闪而过。
“芷媚……”
温和的叫唤声听来那么含混不明,仿佛隔了阊阖之门,遥远得无法触及。
“给朕再跳个浣纱舞吧。”
芷媚慢慢转首,眼望定统正皇帝。整个人笼罩在烛光下,月一般苍茫的动人。纵然岁月积淀沧桑,纵然世事全非,她的美丽依旧如当年一般。统正恍如回到南州那个盛会,她踏歌而来,让他沉醉在佳人难得的梦境里。
只是,他再也不能体会到她的温柔,也无法给她一个好的结局。
皇帝后悔了,几乎就想要伸手抱住她,然而不畅的呼吸迫使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芷媚将案上的药丸放进皇帝的口中,端起水杯喂他。
皇帝粗重地喘息了一阵,竟有些伤感起来,“没让你留下一子半女,是朕的错……”
芷媚微微地湿了眼眶。
其实,结局早已写就的。那些在她生命中来来往往的无数男子,对她不过是行经。直到他出现,她就不想避开。
哪怕他并不爱她,或者只爱她短短一瞬间,他给了她片刻的华彩,也是值得吧。
她主动搂住了他,哽咽道:“皇上,可别再练仙术了。”
他冰凉的手心覆住她的手掌,紧紧抓着,再也不放手。
“还有一道……仙术就练成了……芷媚,等着朕……”
温柔的声调。
只是太过轻细,轻细得如同秋风扫过一片颓叶。
握她的手松开了。
芷媚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烛影明明灭灭,熏香缓慢吐烟。只闻得一片惊慌的呼叫声,她才迟疑地抬起眼。
“皇上薨了!”不知是谁一记哀嚎,嗡嗡哄哄转为放声大哭。
老管事伸手抹下了统正的眼帘,转向僵直跪着的芷媚,命令其他宫人,“把这个女人关起来!”
芷媚面无表情地任凭他们拖着走,冰冷的眼里一滴泪都没有。
几日后,尚书吏曹府文告诸臣:宫妓芷媚难逃罪责,自请以王族法度处置,为先皇殉葬。
阿梨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却被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旁边的裴元皓翻身而起。紧接着幔帐外传来他和正祥低低的说话声。阿梨竖起耳朵,很想清楚地听到他们究竟说些什么。说话声已经止了,裴元皓走了进来。
“今晚宫里有事,我去一趟。”他低头吻了吻她,二话不说便大步出门去了。
阿梨从裴元皓略带兴奋的眼神已经料到几分,睡意全无,独自在房里等待着。
三更梆打响,催得薄雾渐渐笼上夜空。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阿梨知道,待天明又将迎来阴暗的一天。她从院子走到正厅,又去了府门,总是听不到熟悉的马蹄声。
五更敲响之际,从皇宫方向传来丧钟的轰鸣声,那声音愈来愈沉重。每一下沉在深邃的夜空。被惊醒的人们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涌上街头,朝着皇宫方向小声议论,整个都城陷入一片紧张窒息当中。
天大亮的时候,伍子带着一帮整装铠甲的武士进来。阿梨一见,便急迫地问道:“宫里怎样了?我去外面走走,怎么如此惶惶乱象?”
伍子一笑,安慰她,“杨劼说,袁铖顾不了皇帝死活急着加冠,暗地预备诸般礼前事务。我们这边将计就计,宫里出事是预先安排的,裴大人早做了周密谋划。”
阿梨心内依然担忧不已,道:“看来真有大事要发生了,你带了这么多人,还以为裴大人出了什么事呢?”
“裴大人早有布置。一旦事情发生,我带人前来保护你,生怕你有意外。”
伍子见阿梨还是深思不定的模样,笑了笑,“阿梨,此事看似是危局,十之八九没事的。”
阿梨被伍子这么一说,怕他取笑,便不再多问,合掌虔诚地念道;“菩萨保佑,保佑他们平安。”
然而丧钟过后,宫里丝毫没有放出任何消息。国事扑朔迷离,人们又开始疑惑揣测。阿梨得不到裴元皓的音讯,各种流言传入耳边。更是坐卧不安。
伍子也开始坐不住了,本想出去探个究竟,又慑于裴元皓“切切保护阿梨安全,不得出府门一步”的指令,只能陪着阿梨说点笑话。
第三天终于有明诏颁布朝野:太子袁铖镇国,晟阳王裴元皓辅佐,新君总掌兵权。加冠之礼定于后天,即国葬之时。
诏令一发,疑云笼罩整个都城。如此明诏朝野,大有统正临终善后的意味。太子袁铖碌碌无为人人皆知,而裴元皓这般雄强却丧失权势,国人难免疑窦丛生。
于是,无论是酒肆客舍,还是农人商贾,到处都是一片愤慨声,话题都是惊人的一致:无能新君掌权,大欹国势必衰落!
甚至有人念起宣平三年的事,期盼有场政变的出现。
阿梨更是处于惶惶之中,她始终揣测不出,朝野为何一如既往的平静?裴元皓究竟在干什?
国葬那天,阿梨一早起来眼皮直跳。
她开了窗,正望见东方天际洇了一缕血红的云烟,袅袅若仙。她心里猛然漏跳了一下,跑到正厅找伍子去。
邰府里来了伍子的师弟,伍子正跟他说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