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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长风赧然垂首,连声遭:“老爷子。不要说了。”
田继烈正容道:“不!郭老弟,我可以不说,你却不能叫世人不讥笑,即或世人全都不提,你能免得了自己良心的愧疚么?”
郭长风昂首长吁,无词以对。
田维烈又道:“郭老弟,咱们萍水相逢,素昧生平,论理,这些话,不该我来说,老弟本是聪明人,其实又何用他人饶舌。”
郭长风突然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依老爷子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呢?”
田继烈道:“我不能教你怎么办,这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才行。”
郭长风道:“我现在方寸已经乱了,小强与我情逾同胞,他死了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要我亲眼目睹,却不能援手……”
田继烈道:“死者已矣,过去的事,不必去苦苦自疚,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责任。”
郭长风沉吟片刻,道:“刚才百合跟你谈了些什么?”
田继烈道:“她要我转告你,他们父女能够重获团聚,皆出你所赐,无论你心里多恨她,林家会永远感激你的厚恩。”
郭长风苦笑道:“她应该感激的人是小强,可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烧死……”
田继烈道:“这件事也不能苛责她,当时她那样做,的确是强哥儿的主意。”
郭长风道:“我也知道,那是小强的主意,但小强可以那样想,她却不该那样做,至少,在小强被罗网困住的时候,她应该解开我的穴道,或许小哟就不致惨死了。”
田继烈道:“一个已经失陷,她不愿你再去涉险,也并没有恶意呀?”
郭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有没有恶意的问题,而是能否问心自安,难道我的性命宝贵,小强的性命就不值得珍惜?”
田继烈默然了。
郭长风接着道:“不仅小强如此,后来双飞剑常洛也险些重蹈覆辙,幸亏我抢先了一步,用‘救命六飞燕’射伤秦天祥,救出了林元晖主仆,否则,常洛很可能也会惨死在地道中……”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往者已矣,我不想再责怪谁,刚才老爷子的救诲,我也衷诚接受,大丈夫全始全终,我决定尽力探查香罗带的秘密,阻止公孙茵骨肉相残,不过,有一件事,却要借重老爷子。”
田继烈道:“你说吧,只要能力所及,咱们祖孙俩绝不推诿。”
郭长风道:“我想尽快去玉佛寺,见见那位大悲师太,恐怕无法分身护送林元晖旧雨楼襄阳……”
田继烈慨然道:“没问题,我会送他们回去。”
郭长风道:“不止护送他们回去,还得委屈老爷子留在庄中,因为寂寞山庄自总管杨百威以下,可能都是秦天祥布置的人。”
田继烈道:“这些都不必担心,老朽自会处理防范。倒是你独自一人前往玉佛寺,万一那老尼姑翻了脸……”
郭长风道:“我想不会的,她既是出家人,总该知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岂能强使至亲骨肉自相残杀!”
田继烈连连摇头道:“依我看,事情决不如你想的简单,那老尼姑若有慈悲之心,就不会指使公孙茵向生父寻仇了。”
郭长风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要化解这段仇恨,只有面见大悲师太才是根本解决之法。”
田继烈道:“你知道玉佛寺在什么地方?大悲师大又是何许人么?”
郭长风道:“目前虽不知道,但既有地名人称,总能打听出来。”
田继烈又道:“上次那麻脸尼姑受伤退走,心里必然恨你入骨,仇人相见,只怕不肯轻易放过你。”
郭长风道:“有理行遍天下,我问心无愧,便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田继烈沉吟半响,道:“你一定要去,希望你答应一件事。”
郭长风道:“什么事?”
田维烈道:“带林百合一块儿去。”
郭长风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田继烈道:“咱们虽没见过那位大悲师太,但从吴姥姥口中和麻姑的行事推想,多半是个刚愎自用的人物,对付这种人,不能逞强顶撞,只能用软功夫。”
郭长风道:“软功夫又如何?”
田继烈道:“她当年收容公孙玉儿待产,又一手调教公孙茵长大成人,指使其替母报仇,必欲杀林元晖方始甘心,可见对男人怀着无比痛恨,或许她从前也是因情失意,才愤而出家的,天下尼姑大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对男人往往没有好感,你身为男子,去跟尼姑理论,首先就吃力不讨好,带着林百合同去,多少总有些方便,这是第一个理由。”
郭长风没有反驳,道:“第二呢?”
田缮烈道:“其二,她们恨的是林元晖,而林百合却是无辜的,若以林百合代父赎罪的名义去要求化解宿恨,她们没有理由拒绝。”
郭长风不说话了。
田继烈又道:“还有,公孙茵和林百合是同父异母姊妹;两人面貌又十分酷肖,见面总有同胞之情,对说服老尼姑必有帮助。”
郭长风耸耸肩,苦笑道:“老爷子的一番苦心,郭某十分感激,但此时若带着百合同去,却有三不便。”
田继烈道:“哪三不便?”
郭长风道:“一则襄阳有许多琐事尚待处理,老爷子是局外人,若无百合主持,不便擅作安排,二则咱们还不知道玉佛寺的确址,势须多方探听,男女同行,目标太过显著,三则小强新丧,若是言语上冒犯了她,反而不好。倒不如仍由老爷子护送他们先回襄阳,让我探出玉佛寺所在,如有必要,再赶襄阳接她同往,这样比较妥当。”
田继烈默然良久,叹道:“既然你坚持如此,老朽也不便多说,只盼你记住现在的承诺,早些到襄阳来。”
郭长风点点头,道:“我会的,寂寞山庄的事,我就重托老爷子了。”
于是,抱拳当胸,跟罗老夫子和石头一一告辞作别,出谷而去。
石头好生不舍,含泪道:“爷爷,郭大叔还会不会到襄阳来?”
田继烈凝目望着郭长风远去的背影,缓缓颔首道:“一定会来的,你郭大叔决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大鼻鬼◇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 ※
郭长风的确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月娘房里一住五天了。
月娘已经二十七八岁了,长得并不美,却是这座‘倚红院’内最红的姑娘。
洛阳城中,勾栏妓院不下两百家,提起“倚红院”,几乎无人不知。
凡是听过“倚红院”这名字的人,就必然知道“倚红院”内有位最红的何月娘。
论年纪,二十七八在勾栏一行,已经算得是人老珠黄了,但月娘却迄今艳名不衰,包夜订价纹银百两,仍然是姊妹淘里最高价格,要想一亲芳泽,还得三天前预付排号,如果不是熟客,有银子也不一定能排得到。
何以故?
据说此姝有三项天赋冠绝群芳,一是通体凝肤赛雪欺霜,滑不留手,二是床功佳妙,天生尤物,三是聪明绝顶,善伺人意。
一夜缠绵后,准叫客人销魂蚀骨,永生难忘。
然而,月娘这些“绝技”,对郭长风一样也用不上。
郭长风自从踏进“倚红院”,丢下黄金百两作为缠头资费,声言包住十夜,就从此没有清醒过。
白天,他酗酒贪杯,连正眼也不看月娘一眼,到夜晚,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连月娘的手也没碰一碰,更别说缱绻缠绵了。
除了醉和睡,他甚至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往往独对酒樽,默默坠泪,再不,就是长歌当哭,哼一些不成曲调的儿歌。
一连五天下来,任是月娘聪明绝顶,也被郭长风弄糊涂了。
这酒鬼好像有用不完的金银,要买醉,何必到勾栏院来。
她也曾试探着问道:“为什么天天喝醉呢?”
郭长风的回答是:“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这句词,何月娘也懂。
于是,她又问:“既然寻醉不愿醒,为什么偏偏选中勾栏院?”
郭长风却反问她道:“温柔不住住何乡?”
何月娘只好不再问了,自第六天开始,便洗尽铅华,换上布衣素裙,终日为他酌酒,陪他共饮。
老鸨儿看见这情景,心里纳闷,偷偷将月娘唤到一边,问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怎么也不探听探听,反面跟着他喝起酒来?”
月娘笑笑道:“只要他有银子,管它是什么来路呢?”
老鸨道:“我看他八成是个疯子,这样喝下去,八成儿会闹出事来。”
月娘道:“放心吧,他并没有疯,只不过心里有着伤心事,找不到人倾吐,等我慢慢开导他,自然就没事了。”
老鸨又道:“你可千万留神着些,最好趁他喝醉的时候,把他身上的银子掏干,早些撵他走,省得麻烦。”
月娘口里应着,却不忍心这样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对郭长风生出无限怜惜与关切,真恨不得多聚几日,细细探问他内心的痛苦。
第七天的傍晚,郭长风又醉了,正呕吐狼藉,“倚红院”忽然来了一位神秘客人。
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簇青缎袍子,高底云靴,头戴文士巾,脸上垂着一层厚厚的面纱,除了两道炯炯目光由面纱后透射出来,看不见五官面貌。
但身后却紧随着两名眉清目秀的书僮,令人一见,就知道是位有钱的阔佬。
老鸨儿眼最尖,连忙殷勤接待,迎人花厅内,将院中各色姑娘都叫了出来,燕瘦环肥,任凭挑选。
谁知那青袍人左看右看,全不中意,却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位何月娘,怎么不见在内?”
老鸭陪笑道:“不错,是有一名叫月娘的,无奈爷来的不凑巧,她已经有客人包下了。”
青袍人道:“包了多久?”
老鸨道:“十天,现在已经七天了,再三天就满期,爷要是中意她,何妨先在别的姑娘处住三天,等她的客人一走,老身就……”
青袍人截口道:“那包住的客人。可是姓郭?”
老鸨道:“是啊,莫非爷认识他?”
青袍人点点头,道:“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既然在这儿,就烦妈妈请他出来见见。”
老鸨不禁迟疑坞呐呐说道:“可是……可是……”
青袍人道:“可是什么?难道他不肯见见老朋友?”
老鸨忙道:“这倒不是,但……那位郭爷自从踏进咱们这道院门,便终日喝得大醉,一刻也没有清醒过。”
青袍人哦了一声,道:“不错,我这位姓郭的朋友,最好杯中物,十天中总有七八天沉湎醉乡,怎么?他现在已经喝醉了么?”
老鸨苦笑道:“可不是,刚才还正在呕吐,不知现在睡了没有?唉——”
她本想抱怨郭长风几句,忽然记起青袍人是郭长风的朋友,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青袍人道:“不要紧,他若醉了不能出来,我进去看他也是一样。”
老鸨呐呐道:“这……”
按妓院的规矩,除非住宿客人亲自延请,娼家是不能随便带外人进入卧室的,是以老鸨有些为难。
青袍人已经站了起来,道:“我跟郭爷长远未见,闻说他到了洛阳,才特地赶来会面,如果月娘怕不方便,请暂时回避一下也无不可。”
老鸨不敢开罪,只得笑道:“既然如此,老身先着人去知会一声,让丫头们把房间清理好,再请爷进去吧。”
青袍人道:“不用了,咱们是熟朋友,你前头带路吧!”
口里说着,其实不等老鸨领路,自己带着两名书僮径向后院走去。
他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