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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继续在行驶,车厢内暗无天日,使人不辨方向,也无从计算时间。
不过,这些难不倒郭长风,他有两种方法,可以大略估计出玉佛寺的距离。
其一,他故意暴露身分,在洛阳“老福记”钱庄兑取银子,又在“倚虹院”等候了七天,由此计算,玉佛寺距离洛阳,大约总有三四天路程。
其二,车行途中,即使日夜不停赶路,总要吃饭休息,每吃一顿饭,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左右,由途中进食的次数,也能推算出大略时刻。
由洛阳向西,三四天路程,应该已经进入陕西境内,玉佛寺若在山区,理当位于秦岭、终南附近。
因此,他一点也不性急,这种缚手缚脚的日子,至少还得一二日,只好泰然处之了。
唯一仪他难以忍耐的是,车厢里四个女人始终沉默寡言,极少开口,旅途显得分外寂寞。
郭长风最怕寂寞,因为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惨死的小强,于是,饱食终日以后,只得呼呼大睡。
睡,不仅可以排遣寂寞,更可以藉此养精蓄锐,准备应付大悲师太那重要的一关……
他睡得正得,马车却忽然停了。
郭长风从梦中醒过来,只听车外人声盈耳,竟像身在闹市之中。
他再凝神细听,可不真是,外面有叫卖饮食的声音,也有善男信女诵佛的声音,更有阵阵香烛气味,透进车帘。
莫非已经到了地头?
莫非玉佛寺竟建在闹市中?
不多一会,马车又缓缓驶动,仿佛正穿过人群,绕向寺后。
人声逐渐远离,车行也逐渐加快,从马蹄的清脆音响推测,车子正沿着一条石板路前行。
接着,喧哗趋于寂静,车外传来松涛之声。
郭长风暗想:“这玉佛寺既然香火鼎盛,寺后又有松林围绕,应该是座有名的庙宇才对,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正忖测间,只觉车身一个急转,倏忽顿止。
瞎姑冷冷道:“取头罩来,先给他戴上再开车门。”
郭长风忙道:“师太,何必呢?我也信佛,让我参拜菩萨也不行吗……”
没等他说完,一副黑布罩套上他的头颈。
紧接着,车门打开了,眼不能见,被两名哑童抬着走,心里真是好气,又好笑。
于是,便一路嘀咕道:“阿弥陀佛,晕过!罪过!把人像东西拾着,这算是什么佛门弟子……”
麻姑接口道:“这还是对你客气,若不是师父慈悲,你休想活着进来。”
郭长风道:“既让我活着进来,就不该蒙着我前眼睛,难道这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麻蛄叱道:“你再唠叨,我就叫你爬着走。”
郭长风道:“我宁愿爬,也不愿意被人当行李抬着……”
瞎蛄说道:“二师妹,不用跟他多啰嗦,他是故意没话找话,想打听这儿的情况。”
郭长风笑道:“师太何必多疑,我已经到这儿来了,还怕没有机会了解此地的情况吗?”
他口里虽然谈笑风生,心中却不禁为这瞎眼尼姑的精明而吃惊。
其实,瞎姑只猜对了一半,他无话找话说,主要在测度四个女人距离的远近和方位。
因为他发现其中一人紧随在自己身后,而且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将一件东西塞进自己怀里。
那是一件长长圆圆的东西,约有手指粗细,三寸长短,不知是何物件?
现在从语声方向分辨,瞎姑走在最前面,麻姑在左首数尺处,没开口的吴姥姥和公孙茵,分别跟随在自己两侧,偷塞东西的,必是其中一个。
吴姥姥?
不大可能。
那一定是公孙棝了。
郭长风又想起车厢中那只柔软的小手,除了公孙茵还会有谁呢?
如果解绳结和塞东西都是公孙茵,这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化解她和林元晖之间的仇恨有一线希望了。
郭长风暗自兴奋,只可惜不知道公孙茵在自己怀中塞的是什么东西……
正在想着,身旁众人忽然停步。
“砰”!
郭长风又被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魔,郭长风不仅痛哼出声,而且在地上向侧疾翻,胸腹紧紧贴地,喘息不已。
他边样做,倒不是真的绑痛了,只是怕怀里的东西会滚出来。
瞎姑俯身点了他的双腿穴道,吩咐道:“替他松绑,头罩也可以解下了。”
解开头罩,郭长风迫不及待地举目打量,这儿是间小巧精致的佛堂,壁上设着神橱,橱前摆着供桌和蒲团,靠窗的角落有一几一椅,几上放置着木鱼,经卷……
整个佛堂,只不过五六丈宽阔,除了一门一窗,别无通道,窗外是个小小院落,种着几株花,显得雅静而整洁。
室中仅有一张椅子,众人都站着,郭长风手脚牛筋绳虽已解,双腿穴道却被制住,只能坐在蒲团上。
佛堂门外,一名年轻女尼垂手而立。
瞎姑说道:“师父前山的法会还没完吗?”
那年轻女尼低声道:“就快完了,老菩萨交待,要大家先休息一会,等佛事一完,她老人家就来。”
瞎姑点点头,对麻姑等人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等待师父。”
麻姑道:“大师姐。你可得当心点儿,姓郭的狡猾得很……”
瞎姑微笑道:“我知道,他既已到了此地,还想逃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麻姑等人退了出去。连那年轻女尼也带上房门离去。
郭长风暗暗注意公孙茵,却见她始终没有开口,临去时,也没向自己看过一眼。
瞧她的神情,竟似根本不知道偷塞东西的事。
郭长风不禁纳闷,假作整衣舒臂,用手触怀,那长长圆圆的东西,分明仍在怀里。
佛堂门已掩闭,房中只留下瞎姑一个人,她耳力再好,总是个瞎子,何不趁此机会,取出来瞧瞧?
郭长风心念转动,故意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地方真清静,如果不是供奉菩萨的所在,我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口里说着话,手却轻轻探进怀内。
瞎姑就站在佛案左侧,两只白果眼动也不动望着窗口,既未开口,也无表情。
郭长风又道:“师太,那边有把椅子,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呀?”
藉话声掩盖,手已从怀中,缓援地抽出……
瞎姑突然低喝道:“姓郭的,你想找死吗?”
郭长风一惊,道:“我是一番好意,师大这话……”
瞎姑道:“哼!别欺我眼瞎不见,你没事找话,偷偷的伸手去怀里,想干什么?”
郭长风轻哦道:“师大误会了,我只不过一整衣衫面已。”
瞎姑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素有‘魔手’之称,也知道你身上带着犀利的暗器,但你若想欺我跟瞎搅鬼,就别怪我连你双手穴道一齐制住。”
郭长风既惊骇,又庆幸,只得空手抽出衣外,笑了笑,道:“师太真是疑心太重,我一心正想拜谒令师,在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以前,你要请我走,我还不肯答应呢。”
瞎姑道:“那你就替我安分一些,不必打歪主意自讨没趣。”
郭长风笑道:“放心吧,郭长风不是那种人。”
他不敢再试图取出那东西,刚才以手握捏的感觉,只发现那东西颇为坚硬,好像是一截铁管,又像一只笔筒套,里面中空,仿佛藏着什么物件。
既然不能看,也用不着费神去瞎猜测了。
郭长风只好耐着性子,道:“师太,咱们空候无聊,可否闲谈一会,打发打发时间?”
瞎姑道:“咱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郭长风道:“怎么设有?譬如令师的身世来历,寺中的情形,还有师太出家的经过,不都可以聊聊吗?”
瞎姑冷冷道:“你想打听什么?何不说明。”
郭长风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就拿玉佛寺这名字说吧,在名刹中似乎默默无闻,可是,方才路过前山时,又好像香火鼎盛,正在举办法会,莫非这儿的菩萨真的很灵验?”
瞎姑道:“这个告诉你也无妨,玉佛寺的菩萨虽然不是特别灵验,但家师就是一尊活菩萨,普渡众生,有求必应。”
郭长风道:“这么说,令师的道行深厚,18有法力?:·瞎姑道:“不错,家师修行已有一甲子,精研佛理,擅制灵药,玉佛寺的仙丹,能治百病效验如神。”
郭长风道:“令师出家修行已经一甲于,不知高寿几何了?”
瞎姑道:“年近百岁。”
郭长风道:“身体还很健朗吗?”
瞎姑道:“这个不须问,等一会你见面就知道。”
郭长风道:“晤!是的,令师既然精擅药物,想必有长生不老的灵丹,等一会,我也求一个吃吃,可以在世上多享受几年。”
瞎姑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种福分。”
郭长风笑道:“我的福分一向很不错,只怕令师的药没有那么灵验。”
瞎姑怫然道:“姓郭的,你竟敢如此轻蔑家师?”
郭长风连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尚未亲眼目睹,难免置疑,何况——”
说到这里,故意迟疑着不说下去,似乎碍于出口的样子。
瞎姑道:“何况什么?”
郭长风深知这瞎姑心思敏悦,行事冷静,若不吊足她的胃口,绝难套出消息。
于是,轻轻一笑,道:“还是不说的好,说出来,师太又要误会我是轻蔑令师了。
略姑果然中计,怒声道:“你这话已经明明含着轻蔑之意,难道你在旁的地方;就曾亲眼目睹过什么万应灵丹?”
郭长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见是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常常听人提起,都说那是天下最灵效的药,再没有比它更灵的药物了……”
瞎姑道:“是什么?你说!”
郭长风道:“听说那药物奇效如神,功能起死人,生白骨,聚山川草木之灵气,夺天地万物之造化,号称为世上第一灵丹。”
瞎姑道:“那药叫什么名字?”
郭长风说道:“是红石堡的‘子母金丹’。”
瞎姑听了,仰面大笑。
郭长风听道:“师太笑什么?‘子母金丹’名满天下,这可不是我郭某人胡诌的。”
瞎姑不屑地道:“我还说你郭长风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原来也不过井底之蛙而已。”
郭长风道:“难道令师的丹药,比‘子母金丹’更有效?”
瞎姑哂遭:“不错, ‘子母金丹’在当今世上的璃久负盛誉,但总有一天它会桩人弃如敝履,连草药郎中都不用它。”
郭长风道:“那是为什么呢,”
※ ※ ※
瞎姑道:“因为到那一天……”
话犹未出口,忽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瞎姑,你一向出言谨慎,今天怎么这样多话?”
瞎姑一震,神色立变,急忙躬身合十道:“弟子知错了,求老菩萨慈悲。”
壁间神橱前的黄绸垂幔缓缓分开,莲座上盘膝坐着一个身披金色袈裳的尼姑。
郭长风不禁吃了一惊,刚才莲花座上分明还是如来佛像,怎么现在忽然变成真人了?啊!
是了,敢情那佛像和莲座本是活动的,可以旋转,橱中是一道暗门。
只是,这尼姑显然早已坐在神橱中了,郭长风竟丝毫没有发觉。
非仅郭长风,连耳力聪敏的瞎姑,居然也没有察觉。
瞎姑称她“老菩萨”,这尼姑想必就是玉佛寺的主持太悲师太了。
郭长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尼姑约莫四五十岁,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一片慈祥,丝毫看不见“老”态,甚至比瞎姑还显得年轻了十岁不止。
那尼姑也在打量郭长风,两道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郭长风的脸上。
郭长风只觉那尼姑的一双眸子,黑黑地,宛如两口深井,里面荡漾着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