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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朱汉民道:“那是侄儿义父赤胆忠心,不因私交影响立场,也正是他老人家赢得朝野同钦的道理所在,唉,还亏得当时义父不知道,否则只怕一场龙争虎斗难免,他们的交情也不会维持到后来了。”
德容点头说道:“是的,他们都是在不影响本身的立场情况下,尽量顾全私交的!”
朱汉民突转话锋问道:“容叔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爹早不收回那两样东西,晚不收回那两样东西,而偏偏在那时候夜闯大内?”
德容点头说道:“容叔知道,这是事后你怡姨告诉我的,你爹是怕那两样东西落入白衣大食之手,满汉两族同受其害。”
朱汉民淡淡笑道:“您既然知道,侄儿就好说话了,侄儿以为,容叔您也该承认,大内没有力量保全那两样东西,当朝也没有任何理由追回那两件东西。”
德容笑了笑,道:“那是你的看法,皇上他可不这么想。”
显然,这是说他自己也不那么想,只不过他不便直说罢了,尽管他承认那两样东西本不是他大清朝廷所有,可是那两样东西对大清朝廷影响太大,关系着大清朝廷的盛衰安危,怎么说他也不愿任它落在汉人手中。
朱汉民自然懂,可是他装着听不懂,笑了笑,道:“那就是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侄儿不敢怪他不这么想。”
德容抬眼凝注,忽地笑了,道:“谢谢你,忆卿!”
朱汉民脸一红,未说话,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不开口。
当沉默了一阵之后,再打开话盒子交谈时,所谈的,已不是那徒乱人意的公事,而是一些不关痛痒的轻松事了。
全神贯注欢谈里,顷刻不知日影斜,还是下人们来大厅掌灯,才惊醒了这在座的几位。
抬眼望窗外,暮色低垂,已然是灯火点点,明灭闪烁,四人八目交投,都不禁哑然失笑。
大厅中,又摆上了一席丰盛晚宴,在这一席晚宴上,老少言欢,杯觥交错,一直到了初更时分。
散了席,大厅中品茗,继续闲谈,又坐了一会儿,朱汉民起身告辞,美姑娘兰珠面有焦急色,可是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开口挽留。
摆明不依的是玉珠,他说什么都不让朱汉民走,他表示他已让下人们刻意收拾了他那座小楼,他要朱汉民跟他抵足而眠,剪烛夜谈,来个通宵。
自然,朱汉民是未答应,他内心感动,口头上却表示只能心领好意,那是因为他随便惯了,不习惯。
德容知道他是托词,也知道他的为难处,一直没有开口,当玉珠还待强留的时候,他说了话,叫玉珠别再强行留客,让朱汉民走。
玉珠满怀懊丧地闭了嘴,兰珠也满脸失望地低下了头。
朱汉民感激地向德容投过一瞥,躬身施礼,刚要走。
大厅外,神色惊慌,步履匆忙地走进了个黑衣汉子,没有告进便闯了进来,这黑衣汉子是……
德容沉声喝道:“什么事这般惊慌匆忙,为什么不在门口告个进?”
黑衣汉子近前曲下一膝,低头禀道:“禀贝勒,宗人府来了人,他们要……”
德容神情一紧,喝问道:“他们要干什么?”
黑衣汉子忙道:“他们要向贝勒要……要人!”
德容立刻明白,那是要什么人,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锋道:“那也是九门提督的事,怎么会是宗人府……人呢?”
黑衣汉子道:“禀贝勒,五位领班他们拦在门口,没让他们进来!”
那五位领班,指的是玉珠身边的五虎将。
玉珠冷哼一声,往外便走。
德容扬声喝道:“玉珠站住,你放明白点,宗人府不比寻常衙门。”
玉珠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没敢再动。
德容随即向黑衣大汉摆了手,道:“去告诉代勇,让他们进来,我在大厅见客。”
黑衣汉子应了—声,站起来,低着头退了出去。
黑衣汉子走后,德容转注朱汉民,尚未开口。
朱汉民已然淡笑说道:“容叔,他们怎知道是我?又怎知道我在这儿?”
德容摇了摇头,平静地道:“谁知道,总之他们知道了是实。”
朱汉民笑了笑,道:“容叔,侄儿想到外面走走,告退片刻。”
德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忆卿,但是没那个必要,你只管在这儿坐着,我到外面等他们去。”向玉珠招了招手,迈步行出大厅。
玉珠自然是跟着行了出去,德容既没有向兰珠招手,那表示没有让兰珠跟出去的意思,所以,兰珠坐着没动,可是她那张娇靥上,却莫名其妙地有了红意。
朱汉民不是糊涂人,他明白容叔的用心,他皱了皱眉,忽地望着兰珠笑道:“姑娘,这下用不着你去告发了!”
兰珠娇靥更红,但随即她绷紧了脸,横了朱汉民一眼道:“你就只会说这些么?”
朱汉民耸耸肩,笑了笑道:“郡主原谅,事实上,我想不出更好的话题,而且,现在这种时候,也不能说话,免得让宗人府来人听见。”
他是存心要气兰珠,兰珠她偏偏这个时候糊涂,柳眉一挑,霍地站起,一句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冲出厅去。
望着那无限美好刚健苗条的背影,朱汉民又笑了……
※ ※ ※
大厅外面,那高高的石阶之上,德容负手卓立,威凛不可侵犯,玉珠高挑着剑眉,站在乃父身旁。
隔着一张屏风,是不虞来人窥见大厅内还有人的。
兰珠出来之后,停步在德容的身后右侧,德容听见了步履声,并未回头,只是两道长眉略略地皱了一皱。
转瞬间,通往大门的那条青石小径上,步履响动,走进来了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追随玉珠的五虎将。
他五个后面,紧跟着一个装束整齐的官儿,那官儿身后,另外还跟着两名禁卫军的小统领。
到了近前,五虎将分两侧站往一旁,那名留着山羊胡子,身材瘦削,满面奸诈的官儿带着身后两个小统领,却急步直趋阶下,隔着好几步便曲了一膝打了千:“卑职鲍天和见过贝勒!”
德容一摆手,道:“鲍大人多礼,请入厅奉茶!”
那是贝勒抬举他,他是多大一个官儿?敢进贝勒府大厅喝茶!当然,德容这也是另有用意。
鲍天和是个八旗出身的官儿,蒙上级赏赐,官运亨通,内调京畿,供职宗人府,他可深知这些亲贵们的规矩,是丝毫不敢放肆,当下忙道:“谢贝勒抬举,卑职不敢!”
德容自然不会勉强他,又摆了摆手,道:“那么我就陪鲍大人这儿谈谈,鲍大人夜入我贝勒府,是公干,还是私事?”问得好,私事他哪儿敢来。
鲍天和忙道:“卑职不敢欺瞒贝勒,卑职是奉宗令之命,登府公干。”
宗令爵位“亲王”,那要比贝勒大得多。
德容“哦”了一声,道:“是我贝勒府欠粮?”
鲍天和忙称不敢。
德容又道:“那么,是我贝勒府欠税?”
鲍天和忙又称不敢。
德容道:“那……鲍大人,你这公干二字是指的什么?”
鲍天和尚未答话,代勇突然说道:“禀贝勒,他带来的人,已经围了府邸。”
德容脸色一沉,道:“鲍大人,这又为了什么,是什么意思?”
鲍天和身形一震,头垂得更低,忙道:“贝勒请息怒,卑职奉命行事,事非得已,万请贝勒德……”
德容截口说道:“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不然你不敢深夜带人围我贝勒府,我只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鲍天和道:“禀贝勒,卑职奉命,请贝勒赐下谋反叛逆!”
德容脸色一变,冷笑说道:“鲍大人,我这贝勒府中,谁是谋反叛逆?”
话虽这么说,心中可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显然地,宗人府并不知道朱汉民的真正身份,要的只是谋反叛逆,要不然不但连累了九门提督,便是他这个贝勒也担当不起。
鲍天和一哆嗦,忙道:“卑职不敢,此人并不是贝勒府里的人!”
德容道:“那么,鲍大人是指我窝藏谋反叛逆?”
鲍天和又连称不敢,道:“您息怒,这个人听说是珠贝子新交的朋友,有人看见他进入贝勒府,珠贝子也许不知道他的身份……”
玉珠要插嘴,德容一摆手拦阻了他,道:“鲍大人,你知道,玉珠的朋友很多,都是内城里的人,不知鲍大人指的这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鲍天和道:“禀贝勒,这个人是个年轻的书生……”
德容截口说道:“鲍大人听谁说玉珠交上了这么一个朋友?”
鲍天和道:“禀贝勒,卑职斗胆,正阳门外的百姓都看见了……”
德容道:“我问你鲍大人,是听谁说的?”
鲍天和干咳了一声,道:“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德容冷冷一笑,道:“鲍大人,你要是说不出个人证,可别怪我摘你的顶子,要你的脑袋,你知道这个罪不轻,宗令他也得讲理。”
鲍天和一哆嗦,差点没跪了下去,忙道:“贝勒开恩,是和相府的人说的。”
德容立刻明白了八分,他横了玉珠一眼,然后又目注鲍天和冷笑说道:“好个和坤,他今日在朝害文,明日在朝害武,如今害来害去竟又害到我的头上来了,代勇,备马,我去问问他去。”
代勇轰雷般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显然,他也知道这位贝勒爷是有意吓吓这个鲍天和。
果然,他一声方自应出,鲍天和便砰地一声爬伏在地,连叩响头地道:“贝勒开恩,贝勒开恩……”
真难为了他,地上都是坚逾钢铁的青石。
德容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不让我去?”
可怜鲍天和已然额青头肿,他还得叩:“卑职哪敢,只是您开恩,卑职这小小前途,这颗小小的脑袋……”
德容冷哼一声,道:“好,我不难为你,明天我找宗令说话去,代勇,送客!”
代勇应了一声,扬声说道:“鲍大人,请吧!”
这下鲍天和可又大大地为难了,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额头上见了汗,正自进退失据——
忽地,适才那名黑衣汉子又飞步跑了进来,近前施礼道:“禀贝勒,宗人府右宗正到!”
鲍天和神情为之一振,脸上陡现喜色,忙举袖擦汗。
宗人府中除了那位爵位亲王的宗令及左宗正外,就数这位右宗正了,论起来,不比德容他这位贝勒小。
德容眉锋一皱,刚摆手一声:“有请!”
青石小径上步履声响,大门方向那夜色中已走过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头戴双眼花翎,装饰整齐的官儿,中等身材,长髯五绺,只是面目阴沉得很。
他身后,紧跟着四名带刀护卫。
有道是:“不怕官,只怕管”,要论那顶子上的金眼花翎,此人还要比贝勒少上一眼,可是此人是宗人府的宗正,是专管亲贵那个衙门的副主管,可不能不应付应付。
德容不好站着不动,刚要迎下石阶,那位官儿已然笑吟吟地拱手施了礼,打着哈哈说道:“卑职未等贝勒见召便进了府,鲁莽之处,当面领罪!”
德容淡笑还礼,道:“岂敢,倒是德容有失远迎,宗正海涵!”
寒喧既毕,德容要往大厅让客,那位宗正忙摇手说道:“不必了,不必了,宗令还在等着卑职回去复命,卑职不敢多待,打扰片刻便要告辞了。”
德容也末强让,笑了笑道:“宗令既派鲍大人前来,何必再命宗正跑上这一趟!”
那位右宗正捋着胡子嘿嘿笑道:“贝勒不知道,宗令是唯恐鲍天和办事不周,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