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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照走在最前端,他一旁是马无生,马无生的后面是个肥大壮硕,头发流落的团脸中年人物,靠着这人的,是位唇红齿白,一剑眉星目的俊俏青年,他往那里一站,直如玉树临风,翩翩不群,其形质之优雅,气度之雍容,把一干人全比下去了;这位俊俏风雅又英气逼人的青年,谁也没有理,谁也不曾瞧,只眼定定的注视着一个人——金铃,而金铃在如此的惊栗恐惧中,目光仍被这人吸牢,似漆似胶般的粘合著,再也移不动、转不开。
眼神不只似一种心电的感应,更若炙魂的呼喊、精魂的契合,它诉说由衷的言语、表露至真的意愿,虽然无声,却比一切有形有质的传达方式益为深切、益为坦挚;现在,金铃和那仪态出众的人物便正是用眼神来交换他们之间的思维与意念。
黑暗里的何敢看得明白,他知道,和金铃四目相对的那人,一定就是官玉成无疑,转头去看赵小蓉,赵小蓉领会的微微颔首。
于是,金光照开口了,声音低沉有力,更含蕴着掩藏不住的愤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遭受报应的人,便迟早逃不过这天怒神怨的一劫,我以‘八幡会’的幡旌立誓,拂晓之前,必将你们的每一颗头颅悬于幡顶,遥祭我们不幸牺牲的弟兄……”万人杰的一张大睑几乎扁凹成一张干饼,他拼命吞咽着唾沫,仍觉喉咙沙砺,心腔收缩,几乎连下裆的一口气都提不住了。
金铃的视线依旧不曾收回,只是形色逐渐转为凄侧灰黯……就地而卧的赵大秦,一个翻身站起来,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才阴着声笑道:“各位真好本事,上天入地全能吃你们追着堵着,你们不该高擎八幡在江湖称霸。随着皇帝老子去西郊狩猎绕叫物尽其用——好一群狗才!”
金光照双目凛烈的望着赵大泰,模样像要吃人:“我们不会忘记你,赵大泰,你是何敢的头号帮凶,也是双手染我八幡子弟鲜血最多的死仇之一,你等着,你的人头将比别人更快的挂上幡顶!”
赵素素也懒洋洋的站起,一边伸腰吐气,边斜眼着金光照:“开口八幡,闭口八幡,金光照,你们到哪里再竖八幡?如今只剩下四幡啦,而在拂晓之前,恐怕连一幡也余不下啰!”
在金光照身旁的马无生冷森的一笑:
“赵素素,就数你这老虔婆最恶毒阴损,什么邪点子都是你拿的主意,看你表面一派慈祥,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胚,你干的好事,今晚上便须全部付出代价,‘八幡会’说不得要超度你了。”
嘻嘻而笑,赵素素双手合十:
“善哉善哉,我知道你就是这四幡余孽中的马无生,等一歇我自愿由你来超度老身,你可得看准了我,别找错主儿呀!”
一番笑谈,竟是杀机盈溢,隐见血光,就连马无生这等不信邪的角色,亦不禁觉得后颈窝的汗毛竖立,暗自惊心!
这时,金光照蓦捐万人杰,声同霹雷般咆哮:“还有你这卑鄙无耻,丧心病狂的王八蛋,你竟施计诓骗我们大队空出,从而今何敢等人阴谋得逞,万人杰,崔寿与勾未还以下三十七条性命完全害在你的手中,我要不将你分成三十七块血肉,如何能使那三十七条冤魂瞑目!”
万人杰畏缩的退后两步,说话居然含着颤音:“大当家……哦,我,我也是受人之托,身不由主……”那肥大壮硕的疏发人物重重“呸”了一声暴厉的道:“还敢狡辩?无行无德的下流匹夫,乞讨混子,就凭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竟也坑杀了我帮数十条人命,死的人该多冤多屈?便凌迟碎剐,亦不能赎你罪愆于万一!”
不待万人杰答话,赵大泰已冷锐的接口道:“妖花子,你他奶奶就放硬气一点,早晚都得卯上,好歹免不了一场拼杀,含糊他们个鸟?要挂人头?行,且看到时候谁将谁的人头往上挂!”
赵素素也轻描淡写的道:
“我说妖花子,你也是人模人样这么老大一个块头,江湖上闯荡这许多年,莫不成脊梁骨还没磨直?事情你该看得明白,‘八幡会’业已去了一半,没啥个指望啦,咱们不吹牛,不扛着招牌哈喝,照样站得四平八稳,他‘八幡耸立’却耸到南天门去了!”
万人杰连声哈哈都打不出来,只苦着一张脸盘躬身哈腰——若是能在地下找着一条缝,八成他就钻进去土遁个二大爷的了!
于是,一直沉默的官玉成终于开了口,却像只对金铃一个人在说话:“为了这桩事,流的血、丧的命已经太多,铸成这样的形势,乃是一件大错,而错误既已发生,便必须有人负责,金铃,我们都有义务来分担任何不幸的后果!”
身子抽搐了一下,金铃幽怨的道:
“我是被你逼迫如此,玉成,我再没有路可以走了……”官玉成感叹的道:“情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这些有什么用?金铃,你叫我好恨!”
金铃双幢中泪光莹莹,音调怆凉:
“你不该移情别恋,心中无我,玉成,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感,对你的付托,你……你是我的一切,是我生命中仅存的依攀,你要抛弃我,叫我怎生忍受?”
朗星般的眼睛燃烧着一片怒火,官玉成冷冷的道:“不要扮出这副可怜相,金铃,更不要说话断章取义,我从来没有想到要抛弃你,只是你不能全部占有我而已,这就是你的问题,你永远要求完整、独霸,要求一个不可稍有缺陷的圆,但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件器物,能以叫你拴在腰间,抓在手里!”
金铃不由也激动起来,她哭泣着道:
“爱是双方的事,它必须完整无缺,它不可分割,更不该像舍施,玉成,我整个的心都交给了你,为什么你不能相对这样做?”
官玉成严酷的道:
“这只是你的观念,金铃,这是彻底的自私;你的天地太偏狭,却不该把我也局限在这偏狭的天地里!”
金铃梗塞着反驳:
“但是以前你并没有这样说过,在我们相遇之初,你已经再三表示对我忠诚,对我专一,永远不会再生异心……玉成,我们曾在神前跪地起誓言,焚香对苍天立下盟约,唇血犹在,你就全忘了,全变了!”
官玉成的表情生硬,话说得更是生硬:
“世间并无恒久不易的事物,海可枯,石可烂,见解与意识也会随着时空的蜕变有所转换,我的转换绝大部份的因由是自你而起,金铃,你从来容不下我接纳他人,哪怕只是一丝丝感情的回应,一点点心灵间隙的包涵,你完全要将之彻底截断,你想整个据有我,控制我,你已善妒到不能理喻的程度,但我却一直对你忍让宽纵,直到你做出那件事来,金铃,这就是你自己不宽容自己了……”突然间,金铃哭着尖叫,情绪狂乱:“官玉成,你是天底下最薄幸的男人,最无情的独夫,你只替自己的欲念打算,为自己的淫邪专横,你从未顾虑别人的感受与痛苦;你是个人,难道我就是块木头?我就该被你冷落、被你遗弃?那么多的情义、那么深的借爱,到头来只因你的见异思迁便一笔抹煞,如同春梦!官玉成啊!你做得太狠也太绝了……”官玉成的态度也立时转为暴烈:“我做得狠做得绝?比你对魏月媚的残酷手段来说,我的做法已是至大的慈悲,无限的仁厚;金铃,我再怎么也想不到你的小胜竟如此阴毒,行为这等卑劣,魏月媚不会武功,仅是一个纤弱少女,你却用匕首在她面孔上姿意切割,纵横深划了七刀之多;金铃,你毁了她的容貌,那等于毁了她的生命,她的一切,一个女人失去了脸庞,还有什么生活的乐趣、还有什么往后的指望?说到狠,说到绝,你犹要强我十分!”
金铃嘶哑的哭喊,泪洒如雨: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原本就不该有脸,她没羞耻的抢夺我的男人,我就叫她无颜苟活……”深深吸了口气,官玉成竭力令自己平静:“为了你,金铃,除了魏月媚遭受到无可弥补的创痛外,我‘八幡会’更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那些冤死弟兄的仇恨必须索讨,你的罪孽亦必须受到惩罚,我很惭愧引发这样的结果,也对不起死去的兄弟,金铃,最后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天下没有一种情感,没有一种爱,值得上这么多条生命!”
赵素素走上前来,拉了金铃一把:
“金姑娘,话说到这一步,业已是说绝了,你想开一点,别再朝牛角尖去钻,这个人既然打谱要你香消玉殒,你如何再能动之以情?人家铁了心,你便准备着了断吧!”
金铃以衣袖拭擦着满布脸上的泪痕,边喃喃的道:“我不甘,我不信……这会是他?是玉成?是一直那么疼我怜我爱我的玉成?”
赵大泰也来到一侧,叹口气道:
“过去的只有让它过去了,金姑娘,无论是男是女,一朝变了心肠,便同中了魔崇,九牛都拉不回来啦,你振作起来,跟着临头的就是且看怎么保命了!”
对面,马无生阴阳怪气道:
“不错,且看你们怎么保命吧!”
官玉成视线巡搜,冷沉的问:
“二哥,那何敢人在哪里?”
马无生微微一笑:
“跑不了,一定躲在暗处,但却必然在我们的包围圈中!”
于是,何敢偕同赵小蓉从树影掩映之下并肩走出,模样是十分的从容不迫;他冲着马无生拱了拱手,皮笑肉不动的道:“你真是诸葛神算,猜得准极了,姓马的,我果然是隐在暗处,也果然是在你们的包围圈中……”金光照瞑目注视何敢,向身后微一招手,他的一名属下疾步趋上,附嘴在金光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金光照重重的道:“不错,是姓何的!”
马无生那张马脸拉得又长又窄,吊着嗓门道:“何敢,‘八幡会’与你之间这笔笔血债乃是明摆明显著,谁也不必多提,我倒另有一问——你将白不凡如何处置了?”
何敢笑道:
“白不凡还活着,眼前正在找一个好朋友那儿歇息着呢,只是行动不大方便而已,当然,以他的所行所为来说,一定要多少吃点苦头,至于苦头吃得多少,全要看今晚上我们的遭遇如何,易言之,这乃是成正比的!”
马无生阴沉的道:
“就在力向双的宅第内,你当着我们眼皮子下算计了白不凡,无异是抓起一把灰土抹黑我们的面孔,何敢,只这桩,就要用你的性命做抵偿!”
耸耸肩,何敢不以为意的道:
“‘八幡会”的角儿我宰杀得不少,正如各位所言,这都是一笔笔的血债,我是他娘债多不愁,横竖一条命随你们怎么办都行,不过我若赔上了命,我的朋友便不会叫那白不凡完整了!”
其实,何敢早已对力向双嘱咐好,在此期间严密监穿白不凡,如果他此行之后能够生还,便毫无条件的释放姓白的,反乏,则要力向双将白不凡处死,他之这样交待,主要是为了力向双夫妇的安全,假设他能生还,则“八幡会”必已无能为力,否则,便意味着“八幡会”收拾了他,那时若再放出白不凡一张活口,力向双夫妻还能朝下混么?
马无生似乎对白不的死活不大有兴趣,他哼了哼:“何敢,那白不凡完整与否是另一回事,只怕此刻你们就通通囫囵不了!”
赵大秦尖锐的笑着插嘴:
“别他娘净耗唾沫星子,马无生,且上来试试看呀!看你这个活脱吊死鬼现世,望之不似人君的邪祟东西,能有多大个道行!”
这时,官玉成有些厌烦的转向金光照道:“大哥,辰光不早,话已说完,身亦验明,可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