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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脸色忽地一沉,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道:“并非看不到,而是没法看到了!”
甘棠觉得这话中大有蹊跷,赶紧问道:“为什么?”
就在此刻——
进门处的柜台上大声吆喝:“四位,看座!”
堂倌抓起肩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甘棠似笑非笑地一点头,提起开水壶张罗客人去了。
甘棠憋了一个闷葫芦,只好耐心等候。
不一会,那堂倌来旁座收钱,甘棠干咳了一声,堂倌转身道:“客官还添点什么?”
“唔!来份盐水豆吧!”
堂位拉直了喉咙高唱一声:“六号座,盐水豆一份!”
甘棠乘机追问道:“方才老哥说化子没法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堂倌再次一扫四周,以极低的声调道:“都死绝了!”
甘棠不由心头剧震,骇然道:“什么?死绝了?”
“客官,这些事最好不谈。”说着,转身要走开,甘棠忙道:“喂!一共多少钱?”
堂倌回头道:“客官不多坐一会?”
“算了钱再坐也是一样,免得走时又麻烦一次。”
“二十七文大钱。”
甘棠摸出一些碎银,朝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余下的都给你!”
堂倌连眼都直了,他可是头一遭碰到如此阔绰的茶客,愣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客官,这……这足可值三百文大钱……”
“我说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
堂倌贪婪的吞了一泡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把那些碎银抓在手中,生怕它会飞去似的,赶紧往腰里一塞,哈腰道:“谢您老,您老还用点什么?”
“够了,你倒是说说镇上的叫化子是怎么死绝的了?”
堂倌把头凑近桌面,脸上一片惊惶之色,以极低的声音道:“听说……听说,是被什么神,用‘血帖’勾去了魂!”
甘棠目光中暴射精光,栗声道:“死神!”
堂倌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不错,说是……‘死神’!”
堂倌车转身疾步离去。
甘棠兀坐椅上,只觉得热血阵阵沸腾,想不到“白袍怪人”会向丐帮弟子重施毒手,不知分舵主与那名疯汉是否也在罹难之列?如果疯汉不幸已死,那这根可能极有价值的线索便算告断了。
心念之中,正待起身离开,忽地,那堂倌又匆匆而至。犹豫地道:“您老可姓甘?”
甘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您老姓甘不错了?”
“怎么回事?”
“有位爷台要小的送这张字条给您老。”
说着,双手递上一个叠得整齐的纸折。
甘棠接过手来,先不开看,沉声问道:“要你送这字条的人呢?”
“走了!”
“什么样的人?”
“一位衣履鲜明的中年人!”
“哦!好!”
堂倌退了开去,甘棠狐疑不已地打开纸折,只见上面廖廖几个字:“请即驾镇南大佛窟一晤。”
后面没有具名,这张白头字柬使甘棠大感困惑,对方会是谁呢?自己一直以施天棠的化名行走江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如果说是“奇门派”弟子或本门所属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字柬的口气决不会含混,会是谁呢?约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不管如何,他必须去。
桐柏山北麓,岗陵棋布之中,突起一座危峰,状如一尊巨佛,峰腰有一个天然石窟,被当地人称为大佛窟。
大佛窟形势奇险,蛇兽出没,是一个人迹罕到的地方。
日薄西山,一条人影如一溜轻烟般飘向大佛窟。
这人影,便是来践无名之约的甘棠。
甘棠功力已达到通玄之境,身轻如片羽,根本无须审定峰势,一直朝窟口位置猱升,顾盼之间,已停身窟口边沿。
乍看这窟洞,形如葫芦,窟口直径在五丈左右,口内突然开展,成为一间数十丈大小的石室,往里中腰收缩成一道窄门,门内远望黝黑阴森,但隐约可以测出较之外洞更为宽广。
由于窟处峰腰,而且全部是悬岩巨石构成,显得十分干燥。
落日余辉的反射,使外洞呈现一片惨淡的死景。
甘棠在外洞逗留了片刻,却不见那约会的人现身,心中大感烦躁。
既然出柬邀约别人,照理应该早早在地头等候,自己来此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仍不见对方现身,莫非此中有什么阴谋不成?
心念及此,警惕顿生。
蓦地——
一股腐尸恶臭,冲入鼻孔,不禁暗自惊心,细察之下,那臭味似传自内洞,在好奇心的支使下,挪步走向内洞,方走近内外相隔形如窄门的石罅,那臭味突趋浓烈,令人欲呕。
是死人抑是死兽?
他决心一看究竟,当下屏住呼吸,一弹身站到石罅中间,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毛发根根逆竖。
死尸,横七竖八,不下百具之多。
这是恐怖的集体屠杀。
甘棠功力再高,面对这多死尸,也难免惊魂出窍,头皮发炸。
现场没有血污,虽有恶臭,但死者面目可辨,看来死的时日还不太久。
仔细一看,再也忍不住骇呼地出声。
死者,全部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一望而知是丐帮弟子,在茶楼内听到的话证实了,所有丐帮在这一带的弟子,恐已悉数罹难。
毫无疑问,死的全是“桐柏分舵”的弟子,从死状来看,不错,是“白袍怪人”一贯的杀人手法,死者无伤痕,一个个像是熟睡了一般的。
这些分舵弟子,何以被集体屠杀在这人迹不到的“大佛窟”?
甘棠突然想到分舵主吕有信和那名疯汉,登时心跳怦怦,不顾扑鼻恶臭,踏入尸体丛中,逐一审视。
“呀!”
吕有信与那疯汉的尸体,赫然也在其中。
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白袍怪人”下这等毒手,目的何在?
难道是为了这疯汉?
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灭口……难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
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恶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疯汉之死这一点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杀疯汉以灭口,那这百余丐帮分舵弟子成了无谓的牺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疯汉交托吕有信看管,当不致罹此惨祸,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况死的不是分舵主吕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来分舵所在地发生变故之后,必定是吕分舵主选上了这“大佛窟”作为舵址,结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顾,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惨遭杀害?
蓦地——
一声震耳欲裂的爆炸之声传来,整个石窟猛然晃荡,甘棠被这猝然而发的剧烈震动摔倒尸堆之中。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烟硝之气充塞了整个窟洞。
窟洞业已被炸毁,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声“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阴谋,一个卑鄙恶毒的阴谋,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叠石峰”窟洞内的“阴司公主孙小华”,现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运。
他尽量镇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观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发现石隙或任何可资脱困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说是绝望,外洞宽广数十丈,窟口仅五丈左右,形如一个小口巨瓮。现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乱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无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阴影立时笼罩心头。
从砂石堆叠所占的面积判断,封堵的直径当在二十丈之间,脱困可以说毫无希望。
他颓然坐了下来。想,仔细地想,这施毒计的人是谁?
据茶楼的堂倌说,送字柬的是一个鲜履华服的中年人,在记忆中,根本找不出这中年人的影子。
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踪,似乎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则不会引自己到这残杀丐帮分舵的弟子所在,这不但可怕,而且简直不可思议。
呆坐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又走回后洞,望着上下四方浑然的石壁,颓然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这绝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强韧。
“天绝武学”冠盖武林,“天绝歧黄”夺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为,可使他多活些时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腐尸恶臭,令他无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现在能做什么?等死?
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可是在这山腹之中,连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残存的空气变浊,跟着来的是窒息,发狂……死亡。
用不着受饥饿的折磨,在饥渴没有来临之前,便会窒闷发狂而死。
如果不运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死,便是毁灭。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无声无息地毁灭在这山腹中。
他甚至连对阴谋者的恨意都没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劳。
他想到“天绝门”义母会因他的突然失踪而抱恨以殁,甫见一面的母亲,也将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别的,许多关心他的人,他们或她们,会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声,回声使他的耳膜欲裂,头脑发胀。
窒息的感觉来临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断地移动脚步,茫然,空虚,绝望,无助。
仇!
这意念强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
门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觉得他不能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可是,这意念滑过脑海,掉到绝望的深渊里,像一声没有余韵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开始浮动,紊乱……
他用力绞扭着双手,他想,乘自己没有发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缩短痛苦的时间。
这可怕的意念,随即紧紧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将随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失。
眼前,浮现出一个窈窕绝伦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靥,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哀凄,动人的眸子,散泛着无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他知道这是幻像,然而,他们不自禁地开了口:“云姐,我……永远对不起你!”
耳边,似隐隐听到林云凄凉欲绝的声音:“我杀了你……然后自杀!”
那是在双方误会未澄清之前,但说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心,现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彼此间真正的关系,她会寻觅、悲伤、绝望而死,会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自己还是出自幽灵,因为那嘶哑异样的音调,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深厚的内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还能支持较常人更长久的死亡压迫,但,那痛苦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这大概是世间最最惨酷的事了。
一个武士,时时面对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绝望中等候死亡。
他连希望奇迹出现的意念都没有,但,他忽然丧失了自决的勇气。
“嚓!”
他的双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没到腕际。
心神开始狂乱,无法捕捉住任何一个意识。
身躯,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会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