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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抖动的唇,泪水再也无法阻拦,模糊的视野里,你挺拔的背影已毫不迟疑地,从容远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你的冷酷。那只属于男人的,绝望的,悲怆的美。
我原以为,你是那个月白风清的温柔男子,会为一曲缱绻,吹到花开。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你其实是棵峭壁上的树,孤独,寂寥,却仍然不折不扣地挺立着……无事澄然,有事斩然,失势不折风骨……我慢慢地擦去腮边的泪水,你从不曾,令我失望……
可是,今天,你不在了……车子缓缓滑向机场大门,我打开钱包,打开车门,水银样钝重的雨点砸痛了我的眼睛……
这是一座荒寒的都市,在你走后,再无羁绊……所以我收拾行囊,远走他方……
而那些如血液般炽烈幽暗的感情,也终于可以,随风消散……
出路 丁珉 番外
零七年四月份,我跟许延去接夏紫菱回家,他之前笑着跟我商量:“那里的护理可能更专业,但还是没家里放松吧,你觉得呢?”
我说好。我也这么觉着,紫菱不是那种狂躁型分裂症,我跟我妈经常去看她,看一次就难过一次,我妈是忍不住抹眼泪,我是心里不好受。她有点怕人,可一直很乖地坐在那儿,也不说话,跟从前一个样儿。我说:“在家里呆着,可能更利于恢复。”
我把车停在门口,没跟他一块儿进去。他走得不快不慢,单手揣在裤兜里,就像平时上班一样平常。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蓝天医院,也是在出事后,第一次来看夏紫菱。
关于夏紫菱和封毅的事儿,他知道后从没怨过我,甚至提都不提。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极端的隐忍,即使肚子里已经一清二楚,即使痛得活不下去,但表面上看着比谁都正常。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碰见什么难处,你还在为他着急,他自己已经不声不响地解决了,而且事后从不张扬。这也是我跟他同班一学期后,才注意到他的原因吧。开始我只以为他只是个长相出挑些,成绩拔尖些,脾气温和些却没啥特色的阿猫阿狗。是啊,现在的孩子,不都被家长当宠物那样养着吗。
后来才知道,他成绩一直没盖过张晓风,是他每次考试都故意错那么一两题。长相不乍眼,是他从不去修饰。后来熟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树高于林风必摧之,我这叫逆进化法则。”是的,他从来没有叱咤风云的大志向,他就想当个普通的人,赚点钱养家活口,过点和美的小日子。
他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有次他帮我复习,我看他样子挺高兴,从书包里拿了个小本子出来,那本子上已经有几页‘正’字,他添了一道就很快收起来,我好奇地问:“你那是啥意思啊?”
他笑得很开心,两颗虎牙全漏了出来,他说:“我妈这周末回家吃饭了,她回一次,我就划一次,怕忘了。”
他从没说他妈妈的不是,秦可可偶然替他不平,他还不大高兴,虽然他照例不说什么。他有自己的主意,他一向如此。
他很能替朋友着想,虽然他朋友不多,但只要你愿意跟他相处,或者他觉得你这个人还行,就会很照顾你。这照顾不是帮你什么,而是他能很快地发现你的喜好性情,然后调整自己去适应你。你强点儿,他就平和点,你性子面,他就能替你出头。让你觉得跟他一块儿特别舒服。他就像一杯水,不论装在什么容器里,都自自然然,妥妥帖帖,我想这是跟他从小的生活经历有关吧。
我以为他万事不上心,全看得淡,直到那年封毅来找他。那天他整个人都变了样儿,眼睛眉毛都在发光,就好像常年长在阴地的植物突然晒着太阳,连埋在泥里的根都恨不得全舒展出来。
我不赞成同性恋,这会带来很多社会问题,但我从没反对过他跟他相处。一来是我敬重封毅这个人,二来,我看得出,他跟他已不纯粹是谈恋爱,而是那种相依为命的纠缠,少了一个,另一个肯定活不长。
所以,我希望他们能一直在一起,谁知,封毅却得了那个病。封毅的痛我感同身受,一个男人不得不为地快刀斩乱麻。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我都会敬重他,佩服他,他是条真正的汉子。
而许延的痛,却让我透骨酸心,尤其在得知他一直清楚这事儿之后。像他这样至情至性的人,怕是要耗干骨血才熬下去的吧,只是为了让他哥走得安心。
我想起封毅说的那句话:“他一点儿也不弱,他比我还强,他是棵竹子,只要劲儿缓一点,哪怕压到地面去,一松手,他就能立刻弹起来。”
是的,恐怕只有他才完全了解许延。我在他去世后很长时间,才看明白这点,也才理解他为什么不让许延看着他患病,宁愿骗,也要骗来这一个缓冲期。而他的那个决定,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真正赞同。
许延会好好活下去,不是破罐子破摔地熬日子,而是用心地活,至少在他妈妈和妹妹都需要他照顾的时候,他确实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我也不用再为他担心。
只是我常常想,像他们这样几十年镂心刻骨的相遇相知相守,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封毅和许延的想法当然不用问,可照我来说,我宁可这辈子也别让我碰上。还是像现在这样,可有可无地谈几场恋爱,到了点儿找个看得顺眼的,她也能接受我的姑娘,一块儿顺顺摊摊地成个家,生个孩子,到老到死,哪怕同床异梦呢。
不过,像他们这样的感情,我这种人恐怕既碰不上也养不起。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心交到对方手里,也受不了那样的痛。光是追秦可可的那几年,已经把我给累坏了。咳,所以,想也是白想。
手里的烟快烧到烟屁股了,我把它捻到垃圾桶里。今天阳光不错,再过个个把月,又该热起来了。海滨城市,还是夏天比较舒服,只要不像去年那样闷。
那两兄妹已经一前一后从医院里出来。我开了车门让他们上去,坐好了回头打个招呼:“紫菱,要回家了,高兴吗?”
夏紫菱还是不说话,坐在那儿看着自己的手。
“菱菱,丁大哥问你话呢,怎么那么没礼貌啊?”许延笑着揉揉她的头:“以后得改了,知道吗?不然,哥可不给你买这么漂亮的衣服了。”
他说着从购物袋里拿出条红裙子,颜色很亮的那种红。我一向不喜欢女孩子穿得太艳,不过紫菱那么漂亮的姑娘,皮肤又白,穿什么都压得住。他把那裙子轻轻放到她手里,声音也很轻:“菱菱喜欢吗?哥挑了好几天了,觉得菱菱穿着一定好看。”
夏紫菱没应声儿,姿势也没变,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手握紧了那条裙子。我吸了口气,踩下油门把车子开出去。中午时间,又开始塞车了,跑跑停停堵得不行。可是,只要能一直开下去,就总会有出路吧。
永无结局 最终章
“哥,哥,你电话来信息了,”那声音直冲耳膜,许延一惊,却听见夏紫菱的声音比他还惊,抽气问:“哥你咋啦?!怎么哭了?!”
许延猛地睁开眼睛,见夏紫菱正一脸焦急拍着他,不由大喜过望:“你叫我哥?菱菱,你醒了?!”
夏紫菱呆了呆:“我醒了?是你醒了吧?你都瞌睡半天了。”她噗嗤一笑,压低声音说:“你瞧,那老和尚看着你呢。”
和尚?许延茫然四顾,暗淡的禅房,半旧的黄幔,凝滞般缓慢抽扯的青烟,从长了锈的铜制香炉中静静流泻出来,倦怠地绕上老僧枯槁的指节。那老僧长眉白须,轻捻着佛珠,声音也像是刚睡醒般倦怠:“施主,你因何而哭?”待到掀起眼帘,目中却精亮异常。
许延蓦然记起,这和尚竟然就是二十年前那个讲禅的方丈。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跟着尹心玥来这里听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还丢了颗糖……
许延一把掏出裤兜里手机,擦眼一看:“许总,周局我约好了,订了明晚七点新梅园的房,您记得过来。”发信人:张健强。日期:二〇〇四年九月……
许延挂着满脸泪,猛然抬起头,看着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良久:“我丢了……一个梦。”
老和尚温声宣个佛号:“你用一个梦,换了一颗糖。”
许延怔怔吸口气:“那,眼泪呢?”
“泪着,缘也。”老僧敛眉微笑,念一句:“苦海迷途本如梦……”又再正襟危坐,漫声开始说禅。
窗外,山巅,遥遥传来一阵雄浑的钟声,在潇潇秋雨里轰然回荡,空旷而悠长……
许延没打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电话号码。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速度奔下山,窜上车,跑进候机厅,更不知道是以什么速度冲进A市人民医院。他突然发现,只要有契机,其实谁都能当刘翔。
封毅正坐在急诊室的办公桌后面,拿着听诊器按在个病人背部,见他冲进来,立马愣了神儿,瞪着两眼好半天:“你,你干啥?咋跑这儿来了?”
还是那样的眉,还是那样的脸,还是那样要笑不笑,又坏又迷人的,傻样儿……许延猛一把捂住鼻子,上前扯下他的听诊器,拽了人就跑。
“诶,你等等,我交代一下……”封毅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以为出了啥事儿,也开始着急,赶忙揪住他:“一分钟,就一分钟,我找个同事接我的班儿。”说罢拖着他来到挂号窗,冲里面喊:“小刘,你打个电话叫陈大夫来替我的班儿,我临时有点急事儿。”说完才跟他一块儿向外走。
许延从头到尾都揪紧封毅的前襟不放,只觉浑身一时冰一时热,两耳嗡嗡乱叫,腿发抖,手发麻,心蹦得不像自己的,一路死瞪着他。妈的,这混蛋,他真的还活着,还活得挺滋润!
“到底怎么了?诶,你,”身上的白大褂让这小子快扯成咸菜干,那架势跟捉贼似的,连周围困顿的病人瞅着两人的怪样都发笑。封毅红了脸,别扭地夺衣服:“你别揪我啊,别人都看着呢,我跟着你不成吗?快放开……”
“不放!”许延掉头大喝一声,吓得那小子两眼发直,门口的保安也哧溜一声绷紧了腰,脑袋上的帽子都差点给晃掉。
“行,行,不放。”封毅怕又出丑,再不敢反抗,一把拉住他快步跑出门诊楼,进了院子才停下来,转过身着急地问:“咋了延延?出啥事儿了?”上午打电话那会儿不还好好的吗,这神仙隔了大半天竟然就下凡了。
“你宿舍在哪儿?”许延瞪着他,呼呼喘着气:“一人间两人间?”
“就后面,一人啊,”封毅越发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问:“咋啦?”
“走,”许延拼命推他:“快。”
“呃,干吗干吗,你别推我啊,去就去啊。”看那小子满头大汗跟个急眼兔似的,又是担心又好笑:“抓奸啊你,那也不用这么急啊。”
“少废话,”许延狠狠踹他一脚,瞪圆眼睛:“快走!”把那家伙唬得立马闭了嘴。
两人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回宿舍,封毅刚想开口,许延就一脚把门踹上,二话不说掐着脖子就按上床。
“喂,诶!疯了你!烂了,”封毅吓得哇哇叫,又不敢真拦他:“衣服撕烂了,慢点儿!”
“烂就烂!”许延红着眼睛,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跳上去,抓住那根东西一口含进嘴里,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眼泪鼻涕一串串往下掉。口腔里那恍如隔世的味道,记忆里抓心抓肺的痛断肝肠,比一辈子更长的磨难……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他还好好儿的……现在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