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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天地宽广得很,他现在是深深体会到了。这无边的林海,这浩瀚的雪原,都可以令人胸襟豁然开阔,在这宽广的天地之中,自己却为着私情苦恼,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这句话是金碧漪在小金川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说的,当时她说这话,为的是规劝他不要去向孟元超寻仇,而现在杨华却用来自我开解,希望自己能够在相思的苦恼中解脱出来。效果如斯,自是大违金碧漪的初意了。
只须再走几十里路,就可以到达义军的营地了,金碧漪或许见不着,盂元超是一定可以见得着的了!
杨华咬了咬牙,心里想道:“我这一生的不幸,和孟元超有极大的关系,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清楚真相。假如他真的是像爹爹所说的那样坏的人,我拼着受天下英雄暗骂,也一定不能放过了他。”但他却怎想得到杨牧其实不是他的父亲?杨牧编造的谎言,已经深深毒害了他纯洁的心灵。
森林里隐隐传来郁雷也似的轰轰发发的声音,原来是山峰上挂下来的瀑布,从高处奔腾倾泻,冲击两旁的岩石。杨华走到瀑布脚下,看那瀑布在丽日下洒起金色珍珠的泡沫,凉气逼人,不禁津神为之一爽。
他喝了几口凉水,抹了一把脸,心中的尘垢似乎也给这奔腾的瀑布冲洗干净,坐下来略作小休。
忽听得一缕柔和的萧声随风飘来,越来越近。那轰轰发发的瀑布轰鸣,竟是压它不住!
杨华吃了一惊,不但惊奇于吹萧者深厚的内功,更惊奇的是这人所吹的曲调,他好像是什么时候曾经听见过的。萧声柔和悦耳,好听极了。端的有如“间关荤语花底滑,优咽流泉下水滩!”吹的是江南曲调,好像把人带到了“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蓉乱飞”的江南。
遥远的记忆在心底尚未模糊,山明水秀的江南,杨华也是曾经到过的,不过那时不是茑飞草长的暮春,而是“已凉天气未寒时”的暮秋。
他想起来了,七岁那一年,宋腾霄把他从父亲的“灵堂”之中从他的姑姑手里夺去,带他到江南去找他的母亲。宋腾霄喜欢吹萧,一路之上,就曾不止一次吹过这个曲调。
一个清脆的女声按拍低吟,与萧声相和。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钩,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漾壕,垂柳栏杆尽日风,绔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
同样的曲调,前一首是游兴方酣,充满欢乐的气氛;后一首是“群芳过后”,则不禁令人有萧瑟之感了。
杨华不懂审音辨律,却也感觉到了乐曲的情绪,不由得暗自想道:“不错这正是宋叔叔当年吹奏过的曲子。但当年是在江南,江南的风景可以西湖作为代表,在江南吹奏吟咏西湖的曲子,那是自然得很。但此处风光却与江南迥异,宋叔叔为什么还是要吹奏这个曲子?”
萧声嘎然而止,那女子道:“霄哥,你还是念念不忘西湖么?”
杨华躲在岩石后,向上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在瀑布的上方,并肩而坐。那中年男子果然是宋腾霄。杨华想道:“这女的想必是他的妻子了。”
杨华猜得不错,这女的是宋腾霄的妻子吕思美。
宋腾霄叹口气道:“是呀,屈指一算,我已经有十二年没有回家了。不知不觉患上了思乡病啦。”
吕思美道:“大哥,我看你不是思乡,你是怀人!”
宋腾霄黯然说道:“不错,我在思乡,也在想起二十年前和元超,紫萝同游西湖的往事,你不会不高兴吧?”
杨华心中一跳:“紫萝?这不是妈的闺名么?”
吕思美叹口气道:“我也十分怀念云姐姐呢,唉,她在小金川的的墓不知能否保全,咱们今年可是不能给她上坟了。”
宋腾霄道:“这你不用担心,元超已经托人照料她的坟墓,那个地方外地人也是不容易找得到的。”
吕思美道:“说起来我是有点担心孟师哥呢,云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的伤心依然未过。咱们是怀念好友之情,唉,但在孟师哥,却好像是他也死掉了一半了。”
宋腾霄道:“怪不得孟大哥伤心的,你不知道他们当年是怎样相爱……”吕思美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在替孟师哥惋惜呢。唉,这是造化弄人……”
宋腾霄叹道:“其实他们后来还是可以成为夫妇的,但紫萝来到了小金川,却不让他知道:“
吕思美道:“那时孟师哥已经有了无双妹子了,我懂得云姐姐的心,她是宁愿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说到这里,勉强笑道:“不过无双妹子也很不错,她和孟师哥配成一对,本来应该是很幸福的。”
宋腾霄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不是说林无双比不上云紫萝,而是情天缺陷,纵有女蜗炼石,也难弥补。”吕思美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咱们只能希望他在无双妹子的温柔体贴之下,慢慢平复心上的创伤。”
宋腾霄默然无语,缓缓的又吹起萧来。
吕思美道:“可惜孟师哥不在这里,记得从前在小金川的时候,他和我一样,都是喜欢听你吹萧的。”
宋腾霄叹口气道:“过去的事,别提它,我就是怕惹起孟大哥的伤心,不敢在他面前吹萧呢。”
杨华躲在瀑布下面,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好像是给人在心窝戳了一刀似的不由暗自想道:“难道妈真的是曾经和孟元超做出对不住我爹爹的事情?不,这一定全是孟元超的不对,妈妈不知如何,受了他的哄骗?”
一件事情,最怕知道一些,又不知道一些,杨华目前就是这样。他不敢埋怨母亲,只能迁怒于孟元超了。不仅迁怒于孟元超,连宋腾霄他也有敌意。
杨华在心情激动之下,不知不觉,弄出声响。宋腾霄喝道:“谁在下面?”
杨华站了出来,绕过瀑布,走上山坡。
经过了将近十二年,宋腾霄从少年变成中年,容貌没有多大改变;但一个七岁的小孩,变成了十八九岁的少年,宋腾霄可是认不出他了。
宋腾霄一看,是个陌生少年,而且一看装束,分明不是当地土人,而是外地来的。不禁疑心大起,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跑来这旦?”
杨华心情极是复杂,小时候宋腾霄曾对他很好,他是颇为感激的。但杨牧的谎言在他心里生了根,杨牧说,宋腾霄当年是受孟元超之托,特地把他劫走,为的是用来要挟云紫萝非跟孟元超不可。杨华想起这些奇语,半信半疑,不觉心怀敌意,对宋腾霄怒目而视;宋腾霄道:“咦,我问你,你为何不答,却瞪着眼睛看我?”
杨华说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依样画葫芦,反问宋腾霄。宋腾霄一听,不觉愕然:“这小子倒像存心和我吵架了。”说道:“咦,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杨华冷冷说道:“只许你问我吗?”
吕思美道:“大哥不要这样急躁。”回过头来,柔声说道:“我们夫妇二人,是住在这里的。小哥,你好像是外地来的吧。这地方很少人来,所以问一问你。”
她已经说得相当委婉,哪知杨华还是冰冷的面孔,并不答话,又反问道:“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宋腾霄忍不住气上心头,说道:“你问这个干吗?”
杨华说道:“你虽然住在这里,但本来也是从外地搬来的,对不对?”
宋腾霄道:“是又怎样?”
杨华淡淡说道:“没怎么样。既然大家都是外地来的,你们来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吕思美道:“说一说你的姓名,又有什么打紧?”至此,她也不觉起了疑心了。
杨华说道:“我又不想和你们打交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宋腾霄道:“你想和什么人打交道?”面色越来越难看了。杨华比他更不客气,哼了一声,说道:“你管不着!”口中说话,侧目斜瞧,脚步已是向前逼进。
宋腾霄喝道:“给我站住!”杨华说道:“你想怎样?”宋腾霄道:“不说实话,我就和你不客气了!”
杨华冷笑道:“走路你也要管,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宋腾霄喝道:“少说废话,你跑到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快说!”
杨华道:“好呀,我还没有见过这样横蛮的人,你不客气,我也不是好欺负!是不是想要打架?来吧!”
宋腾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这小子,跑到这里来找人打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跟我走吧!”身形一掠,已是截住杨华的去路,一抓向他抓下。吕思美忙道:“说不定是个傻小子,大哥,你可别下重手伤他。”
宋腾霄道:“我理会得。”说话之间,五指如钩,已是堪堪抓到了杨华肩头的琵琶骨,试看他是否懂得武功。杨华冷笑道:“你给我抓痒吗?”倏地沉肩缩肘,避招进招,点向宋腾霄脉门。
宋腾霄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来有点傻里傻气的乡下少年,身手竟是如此矫捷,连忙缩掌变招,以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反抓杨华虎口。杨华横掌如刀,顺势就劈下来。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横云断峰”,是硬碰硬接的打法。
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宋腾霄连退三步,杨华却只不过是身形一晃。论功力本来是宋腾霄高出杨华,只因他做梦也想不到杨华能有如此本领,出手之时,仅仅用了两分力气,还怕伤了杨华。哪知道就吃了大亏,要不是杨华也没存心伤他,恐怕他的腕骨也要给杨华劈断。
吕思美大吃一惊,叫道:“大哥,你没事吧?这人的确可疑,你用不着手下留情了。”
宋腾霄道:“这还用说,这小子十九是清廷鹰爪。你放心,一个侞臭未干的小子,我还会对付不了吗?”
他吃了大亏,下手果然再不留清,说话之间,掌劈指戳,已是接连向杨华攻了十六八招。
杨华以指代剑,以掌作刀,或刺或抹,或劈或按,招数奇幻无比,宋腾霄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摸不透他的路数,不由得暗暗惊奇。双方对抢攻势,杨华丝毫也没吃亏。
杨华避实就虚,不与宋腾霄硬拼掌力,宋腾霄自忖,自己分明可以胜得了这个少年的,却是给他弄得无可奈何,不由得渐渐心情暴躁。
转眼过了六七十招,宋腾霄心里想道:“我若是连一个侞臭未干的小子都打不过,岂不教人笑话?”要知宋腾霄一向心高气傲,虽然此地没有“外人”,旁观的只有自己的妻子,他将近百招,仍然未能取胜,也是引以为羞。情急之下,忽用险招。
宋腾霄双掌如飞,倏地滚所而进。这一招也有个名字,叫做“三环套月”,招里套招,式中套式,逼得杨华非得硬接不可。
但武学之道,偏攻偏守,都是有利必有弊的。宋腾霄自以为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却不料也就着了杨华的道儿。
只听得“蓬”的一掌,这一次是杨华连退了三步了,但宋腾霄虽然站在原地,却是忽然膝盖一麻,身子向前倾仆。幸而他动作得快,手肘支地,立即反弹起来。倘若慢了半分,只怕就要变成滚地葫芦。
原来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杨华已是点着他膝盖的环跳袕,然后才给他的掌力逼退的。
杨华见他立即就跳起来,不禁心头一凛,想道:“怪不得宋腾霄能够和孟元超并骂齐名,功夫果然了得!”要知杨华刚才虽然不是用重手法点袕,但也不是等闲之辈,立即就可以自行解袕的。杨华自忖就没有这样深厚的内力。
不过杨华心里虽然佩服,嘴上却是“得理不饶人”,他一稳住身形,便即冷冷说道:“空手你是打不过我,亮兵刃吧!”他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