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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我听得吐血,趴在桌上哀求道,“羊贤弟,不要再念了,可好?”
小羊抖抖信纸,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出信笺。
小羊心情大好地收起信,道,“好,稍后我就拿去读给箴少听。”
我默不作声。
箴少,活该你这几天重色轻友,该得报应!
小羊又托着腮道,“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我还道只有我表姐才会乱讲这些东西。”这几句抒情得本少难受的话,也正是出自这位表姐的手笔。
我想说,这哪里是一见钟情啊,这分明是箴少喜欢你过头了,看到了个长得像你的,通通都不肯放过。
可我只敢把这话咽在肚里,我清楚地记着,箴少失神落魄地望着羊表妹的背影与我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因为她啊———”然后他傻兮兮地仰天大笑了三声,笑得十分解脱,笑得少爷我当即退避三舍,假装与他不相识。
我觉得这话是放屁,纯属自我安慰。可箴少这样去想,总比陷在小羊那里拨不出来要好,做兄弟的不可戳破他的自欺欺人。
感情这事总之讲不清楚,有时你认为怎样,它也就变成那样了,用情糊住心眼,看不清是非。
只不过,唉,云箴这小子也忒命好了吧,先有长得像羊印颉的小倌,又有长得就是羊印颉的表妹,怎么我就一样都没沾不到边呢?
牧观倒是也有佳仪这个妹妹,可是比小皇上那里也好不到哪去,今年也六岁,少爷我也要等上好多好多年。
我掐指算算,我与牧观未见已近两月,也不知他过得怎样,是不是正当着此时此刻的皓月,与柳如岚花前月下地海誓山盟?
我别过小羊,独自向秦家后院走去。
秦府里居然亮了灯,我急忙爬上墙头,看到秦家于院中放了一张方几,点了一支清香,牧观与牧砚打着灯席地而坐,对着一本书正低声地讲话。
牧观身旁还放着一张矮榻,佳仪抱着瓷枕睡在榻上,牧观另一手打着团扇,为她驱蚊扇风。
我悄声坐在墙头,呆呆地望着他们兄妹三人出神。长兄为父,倘若日后牧观成了家,也一定是这样一副慈父的模样吧。
倘若那里能有我的一席之地———本少重重拍了拍额头。
凉风灌进心口,冷热交杂,我又跳回街上。
有些地方,不可过份留连,尤其是即将被皇上宣见的前一天。
2;皇上下旨,谁敢不从?
第二日下了朝,云礼在御花园见我。
几日不见,云礼似乎又长得高了一些,负起手走时,原本宽松的龙袍竟然略微显得紧促。
云礼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眯着细长的眼睛向我道,“宝友,你可有觉得朕又长高了一些?”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我忙点头称“有”。
云礼开心地推过一盘糖糕,十分天真地讲道,“如此不过几日,朕便至少可与你长得差不多高了。”
我捧着他,哄着他,十分真诚地扯谎,“皇上是天子,身处九天之上,臣渺小低微,只能于云泥间仰望圣容。”
云礼噗地笑了,“看来你这些日子确实读了不少书,话都讲得动听多了。”
我嘿嘿一笑,“谢皇上夸奖。”
“朕是在骂你马屁。”云礼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道,“那朕考考你,‘维止’何解?”
我卡了卡眼皮,不动声色地搜肠刮肚,但始终都没有想起来。
云礼了然一笑,又道,“那‘行藏’又作何解?”
这我知道,我忙朗声回他,“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云礼微动了动眉毛。
我的声音低了两分,不确定道,“语出《论语·述而》。”
“然后呢?”
然后?这又出自哪一条的经典?我急得额上直冒热汗。
云礼抬手替我擦了擦额头,转手用力一戳,“叶宝友啊叶宝友,你还是莫要去考场上丢人了,不如接了朕的口谕,去考武行。算你为朕分忧,节省一些国库的纸张和考官审阅的精力。”
我无言以对。
此情此景,我哪想得到此“然后”真的就是然后的那个然后?
你又问东又问西,然后我能不胡思乱想这个“然后”???
我补救道,“臣重睹圣颜,一时有些激动,懵了心眼,请皇上再给臣一个机会吧。”
云礼扬手叭地拍到我的头上,“胡说,不会就是不会,油嘴滑舌地能在朕这儿讨什么便宜?”云礼讲完,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宝友啊,朕是真的在为你谋出路。别的且不讲,单看与你交好的那些人,云箴不必讲了,明年自会按制上朝议政,羊印颉朕不好讲,但甲等科总会他一席之地吧?你呢,你这样子,秋试就得名落孙山,到时又如何与他们比肩相处?”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
其实这些话我心里早就明白,只是没有人敢与我讲罢了。云礼是皇上,所以可以坦然讲得口无遮拦,硬生生地戳到我心底的痛处。
云礼坐过来,扶住我的肩,“你的长处本在武行,朕也十分看好你的前途,你又何苦非要强自己所难?他日考入武进士,不亦甚为荣耀?”
我道,“皇上———”
“朕知你想什么,所以朕给下你口谕,让你回去也好与姑母说讲。”云礼讲着,肃穆道,“叶宝友,你可愿接旨,奉朕圣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跪了。
我一拜到底,“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礼扶我起来。
我望着他尚且稚幼的脸庞,更加沮丧。
我,叶宝友,居然被个十二岁的小奶娃娃指点人生,一锤定音了,真他娘的惭愧。
还好有一点儿安慰。
龙口吉言,他日我真考上了武进士,也许,就可以,又离得牧观近一些了,大家同朝为官,又是同年,真极亲近啊。
待到垂垂老矣,我与牧观席地相对,煮一壶浊酒,忆往昔风云,可否别有一番动人的滋味儿?
出了皇宫,我将皇上的手谕呈给我爹娘过目。
我爹显然松了一口气,我娘却掏出帕子,起身就唤丫环更衣,想要进宫。
我把云礼教我的话讲给她听,文武两科不能同年报考,但是可以分年报,我先拿个武进士的功名,再考文进士可成?
我娘啐我道,“你要考中了武进士还能再读书?你就哄骗娘吧!”
我爹在一旁柔声柔气地劝解她,总不能抗旨吧。
我爹对我娘时真叫一个温柔,与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完全判若两人,我觉得我对秦牧观也是一样,我就是学得他。
过了爹娘这关,我去找云箴与小羊宣布这个好消息。
小羊离我家近,我一进园子就看见他多愁善感地望天发呆。
我蹑手蹑脚地过去偷袭。
羊印颉居然没有反应,身子一倒,差点跌到池里喂鱼。
我忙眼明手快地把他捞住坐好。
小羊看了我一眼,继续捧住脸唉声叹气道,“小宝,我心里难受。”
我摸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请大夫看了没有?”
小羊继续自顾自道,“云箴今天向我家提亲了,可我总觉得那里不爽,总想搅和了他。”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郑重道,“云箴是你先看上的男人,可是却让你表妹给抢了,你一下接受不了云箴由你的好友变成你的妹夫。”
小羊忽地抬起头,双手捏住我的肩头。双眼也如平时一般狼光闪闪,“你讲得太对了,就是这样。淑宁原本是我们羊家的姑娘,现在却要变成云箴媳妇了,改称云羊氏,变成他家的人,怪不得我觉得不爽。”
我点头道,“好。好兄弟,讲义气,既然你不爽,兄弟可以陪你劫亲。”
小羊立马白我一眼。
“叶宝友,我又没疯。以我家的家世能结下这门亲事已经极为不易,淑宁又很欢喜,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捣蛋?我只是怕淑宁进了箴少家后受气。”
“你就那么看箴少?连媳妇都疼不住的人物?”
“那倒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小羊望了望天,悠悠道,“我与淑宁从小都长在一起,感情自然要比别人家的表兄妹深些,如果不是箴少,唉————”小羊红了红脸,“其实我本想娶她的。”
我惊奇道,“你不是喜欢男人?”
羊印颉又用眼白瞟我,“我有说过么?”
你是没说过,可大家不都看出来了么?还是您羊贤弟纯粹是闲得无聊,不能调戏妇女,你就调戏夫男?于是拿我和箴少当乐子开涮?
羊印颉继续弃我于不顾,道,“这回伤神了,你说送份什么贺礼好呢?”
我悄无声息地走了。
羊贤弟已经和我不在一个地界上了,我自动自发走人。
箴少那边手脚也快,没一个月就把事情都办利索了,选了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招待一番亲友,就等着明年晋王之后,把羊淑宁当王妃给娶了。
前脚箴少把婚期定了,后脚我就收拾收拾,拎着诸般武器进考场。
外场考武艺、内场考策论兵书,少爷我雄纠纠气昂昂,精神抖擞地走考场,一进门先遇到一位熟人。
他的眉间藏着一颗讨喜的小痣,正捧着册子核对名字。
看到我时,他竟然轻微地笑了一笑。
一院子五大三粗的人,恍然跳出这样精致的人物,我眼前略微萧瑟的秋意转瞬间模模糊糊,扭成大笔的红、绿、大笔的靛、紫,色彩斑斓。
秦牧观一手捧着册子,一手执笔,噙着微微笑意走到我的眼前。
我的心,于色彩斑斓中,刹那痴了、醉了。
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3;我就是那好心的叶哥哥
我手忙脚乱地压抑胸口中活蹦乱跳的小心肝,不小心回了一句含情脉脉的话,“你瘦了啊。”
秦牧观怔了怔,没有讲话,只埋下头在我的名上点了一点,走过去了。
烂漫春花随着他远去的身形凋零,秋风过处道无情,万物又萧瑟了。
名字点过,验身进考场。
我故意站在有秦牧观监督的这一关上。
衣物都脱净了放在篮中,被牧观细细摸过,我看得心花灿烂,这衣裳我不洗了,回家就找清紫给我薰上。
秦牧观将衣裳递给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穿到一半,突然捂住肚子。丹田气涌,逼得我额上滚出几颗豆汗,我的声音如秋蝉般瑟瑟,颤抖道,“唉哟,我肚子疼。恭房在哪儿啊?”
几只手指头齐刷刷地指向房外,我向吏部的人大咧咧道,“烦劳帮我拿一下。”说完转身就跑。
两个戍卫反应迅速,刀刃相交,将我拦在了门口。
我一脸急色地回望,主考官知道我的名号,十分通融,一脸正色道,“放行。你,去请大夫,你,给叶考生领路。”
他遥遥一指,根本分不清指的是哪个你你。
秦牧观抢先道,”我带你去。”
正和我意啊。
牧观抱着我的衣物在前领路,我躬着腰,捂着肚子在后边装模作样。
走到恭房,秦牧观叹了一口气,“莫要再装了,这里没有人。”
我站直身子嘿嘿一笑,“我可不是要舞私,我只想听你和我讲一句吉利话。”
秦牧观怔在了院中。
那一刻,他的目光直楞楞地停在我身上,几乎傻了。
“叶公子!”他转瞬间怒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自毁前程?”
“知道知道。”我忙压低声音。我就是知道考生不得随意与考官讲话,我才出此下策的嘛。
我不过是想和你讲一句话,我容易么我?
秦牧观脸上先白后红,又白又红,变了好几次颜色。
我厚起脸皮,道,“反正都闹到这份上了,你就给我讲一句吉利话吧。”
秦牧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衣服通通还回我的怀里,“也罢,你先穿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