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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彤鼻子一哼说:“却又来!既然开的是酒楼,还问我什么来着?”
这下,店小二仿佛是凭胸挨了一拳,他咽了口唾沫,说:“不瞒客官说,这里开的虽然是酒楼,却是从不卖酒的。”
上官彤说,“好一个开了酒楼不卖酒,你留着自己吃?不行,拿酒来!”
店小二不慌不忙地用手一指:“客官要好酒好菜也不难,请来看。”上官彤的目光随店小二的手指望去,见东侧墙上贴着一张上署“本店主人敬启”的告白:开设“清风阁”酒楼的宗旨,是以武会友,广结天下英雄豪杰。楼下正厅立一铜鼎,凡能举起此鼎者,敬奉上等酒筵一席,另酬黄金百两,待以上宾之礼。
上官彤一见,哈哈大笑:“啊哈,真如俗话所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里竟还有白吃白拿的好规矩。好来!我说小二,铜鼎在哪里?前边带路。”他拎起竹筒,袖口一甩,催店小二动身。
这回小二倒真呆住了。这瘦骨嶙峋的老头儿真是“牛吃瓦上草,风吹千斤石”,掉了下巴说大话!且看你怎么来唱这出戏吧!他一声:“老客官,随我来!”把上官彤领到了楼下正厅。
上官彤一看,果然厅堂正中立着一尊铜鼎,估计约摸不下数百斤之重。他反剪双手绕铜鼎走了两圈儿,吁了口气说:“好一只大香炉,值钱嘞!”那小二差点儿笑出声儿来,故意不去理他。
听说有人来举鼎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会儿,“清风阁”前已挤满了观看的人群。天南怪叟把竹筒往鼎中一放,双手往上一举一抖,破袖管迅速滑到肩胛处,露出两条青筋暴起枯柴般的细胳膊。他攀到铜鼎高高翘起的右耳上,远远望去,好似螳螂挥舞前股搭在石臼上一般,顷刻店内店外爆发出一阵哄笑。天南怪叟毫不为之所动,只见他继续用劲扳着鼎耳狠命往下拉,几乎连人都宕到了上面,但仍似蜻蜓撼石柱,大家又是一阵狂笑。天南怪叟松开双手,在地上坐了下来。
门外有个好心者在劝他:“老人家,别不自量力了偌大一把年纪,犯不着的。拼伤了,告阴状连庙门也敲不开呀!”天南怪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摩摩拳,擦擦掌,似蟋蟀般蹦跳了几下,重新跃上去双手扳住鼎身。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连店堂的地面都震动了,那铜鼎从底座上倒了下来,把天南怪叟严严实实地压在下面。惊呼声哄然而起,连那个幸灾乐祸的店小二也不禁大惊失色。他深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年迈人开玩笑,如今闹出人命来,只怕自己也难逃干系。于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几个好心的围观者在怂恿那些年富力强的汉子们设法把铜鼎抬起来,救救这个苦老头儿。
这时,在贴墙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身上打扮像个普通的过往客商。此人却不同于一般在场者那样浮燥,显得份外的冷静。从他那斜睨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他内心的动态。是的,他不能相信。这么一个面黄黄皮皱皱的干瘦老头儿,居然能把铜鼎扳了个翻身,谈何容易!
看来,不是铜鼎死死地压住老头儿,而是老头儿鼓起的胸腹顶住了铜鼎。所以他断定,顷刻之间,必有一番变故---。
果然,铜鼎下传出一阵轻微的呻吟,老头儿的两手两脚也在慢慢活动起来。店小二看见,像得了救星似地蹲下身子去问:“啊呀,我的老祖宗,你还活着?”
上官彤瓮声瓮气地说:“早到森罗殿上去过了,可阎王老儿说:‘不行!你上了清风阁怎么能连碗酒都没喝上就到这儿来了呢?’唉!硬把我推回来了。”
店小二细声哀求说:“老头儿,咱们可把话说在头里,我没有硬逼着你来举什么鼎,这完全是你自己找的。有祠堂找祠堂,有庙堂进庙堂,你别冲着我吓唬。天地良心,我家里还有八旬老母……”
上官彤截住他说:“得了,得了!谁叫你不卖酒给我的?要不怨你也容易,得看你是怎么对待我,孝敬我。”
店小二作揖说:“得!我拼着典家破产,也要请和尚道士拜佛念经来超度你!”
上官彤哼了一声说:“丧气!你怎么尽咒我死呀!废话少说,快去拿酒来。”
店小二还楞在那里,店堂里面有人已经捧着酒壶急冲冲地走过来。那人正想俯下身去,只见压在铜鼎下的老头儿伸手望空一抓。说也奇怪,他那手上竟像牵着一根绳索似的,把酒壶刁了过去。在大家一片惊愕之中,上官彤早已一饮而尽,又在吵着要酒。店小二赶紧又去捧来一壶,但同样地未及近身,那酒壶又已到了上官彤手里。如此一连喝了足足有二十壶酒。这一下把所有的围观者都镇住了,上百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视着他。突然那只压在老头儿身上的铜鼎在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地动了起来,好像那不是沉重的金属,而是一条柔软的被褥。渐渐,渐渐,那起伏的幅度在增大,后来,那铜鼎就好像在老头儿胸腹上弹跳一般。众人惊奇不已,顷刻鸦雀无声。
那老头儿一面嚷着:“好酒,好酒!”一面招呼店小二:“喝了你多少酒?快给我算好账。”
店小二忙不迭地说:“是我作东,是我作东!你只要不再来找着我,我对你磕三个响头也行。”
上官彤说:“呸!你又寒碜人,这不变成活祭了吗?我要是有能耐,就站起来喝上等酒席,拿百两黄金,没能耐,也不会来白喝你的酒。喳,你快闪开去!”
店小二问,“你要干什么?”
上官彤哈哈大笑:“你不是家有八旬老母吗?我家里也有百岁的亲娘哩!起来付了酒账我要上路了。”众人正诧异之间,那上官彤双手紧紧抱住铜鼎,背部一拱,同时两脚一蹬,他声似裂帛地大吼,随着绕梁不息的吼叫声,他连人带鼎从地上蹦了起来。然后,他抱住铜鼎在半空里轻盈地翻了个身,人和鼎都成了垂直之势。说时迟,那时快,又听轰地一声巨响,铜鼎稳稳地立在原来的托座上。再看那老头儿,却纹丝不动,端端正正以金鸡独立状单腿挺立在鼎耳上。这时店堂内外反而鸦雀无声,大家呆若木鸡,伸出的舌头老半天也缩不回去。隔了好一会儿,才爆开了惊雷般的喝彩声。
天南怪叟跳下铜鼎,取出竹筒,摸出一锭雪白的银两,掷到了店小二的脚跟前说:“给,够那几壶酒钱了吧?我老了,可没有力气举起那么重的玩艺儿,也没福份白喝白拿的。幸会,幸会,我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啊哈哈,‘有缘即往天边去,一任清风飘白云’!”说完,袖口一甩,拎起竹筒,踢哒踢哒地往外就走。
“请老前辈暂留玉趾!”屏风后面快步走出一个人来。那是个中年汉子,高高的身材,头上戴一顶六楞嵌珠英雄帽,右侧英雄球抖抖擞擞,生一张国字脸,一字扫帚眉浓而密,两眼微凹,目光显出深邃和阴沉;鹰钩鼻,厚嘴唇略往上翘,胳腮下短短的黑须一直连到耳根。他身穿天蓝缎子绣花海青,满洒细细的花朵,足蹬白底方头靴。
原来,他就是刚才倚在墙角上的那个“过往客商”。他满脸堆笑地走到天南怪叟面前,恭敬备至地抱拳说:“老前辈,在下就是这小店的店主。此番老前辈枉驾敝店,实乃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是我平日治理无方,约束不严,致使那班佣伙不识泰斗,冒犯大驾,恕罪恕罪!万望老前辈恕彼等无知,格外海涵。喏喏喏,晚生在此赔礼了。”说完,又是一揖到地。
天南怪叟慢慢地转过身来,见此人气宇不凡,开言吐语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不觉生了三分好感。上官彤胸襟豁达,他本来就没把店小二的事放在心上,不过是偶尔兴起,儆戒儆戒他们以后万不可以衣貌取人而已。所以他“咣当咣当”地把竹筒一晃说:“如此说来,你就是此间清风阁的主人罗?好!有那么点儿掌柜的气度。没事没事。酒也喝了,账也付了,你礼也赔了,我的气也消了。你也原谅我在贵店的胡弄了。话已说明,我得走啦!”说罢,“咣当咣当”摇着竹筒,又欲转身往外走。
店主赶紧抢上一步,拦阻说:“老前辈若如此勿匆离去,那就陷敝店于不讲信义之地了。”
这句话倒把上官彤滞留住了,他眯起眼睛问:“咳,你这话怎么讲的?”
店主又深深一揖说:“敝店已张布明文,设铜鼎的主旨只是以武会友,今老前辈不待晚生践约就拂袖而去,岂不让天下人笑骂我清风阁言而无信、大话欺众?这一点,务请老前辈一定要成全敝店,晚生谒诚挽留,惶恐惶恐。”
上官彤哈哈一笑说:“听你之言,我老头儿是非叨扰你一顿不可的罗?”
店主陪笑说:“此乃敝店之荣幸,‘叨扰’二字,实叫晚生汗颜。”这时,一名家丁已捧来二盘金元宝肃立于侧。
店主又欠身说:“区区之数,也请老前辈哂纳。”
上官彤见情不容却,就爽朗地说:“好哇,老朽平生嗜酒,这酒我一准喝!可这些黄腊腊的东西,对我可没什么用。我萍踪浪迹,带着这许多劳什子还能走路?这样吧---”他把手向外一指,“这些人站在那里捧了老半天的场,腿也直了,腰也酸了,够累的。贵店主若不嫌弃,何不都请进来热闹热闹,欢度一场‘酒醉得意清风阁’,如何?”随即他再对那盘金子一指:“这点儿金子,怕也够开消了吧?”
店主忙附和赞同,并翘起两根大拇指说:“老前辈的吩咐正合晚生的心意。清风阁自开张以来,今天才托老前辈之福,第一次如此门庭若市,闹热盈盈。晚生不才,理当与众乡亲欢宴畅叙,为老前辈洗尘。”说罢,他立即命小二把店内外的人统统请来入席就座,自己陪着上官彤来到内室。这里湖石假山,栽梅种竹,轩堂台榭,廓庑环抱,别有一番天地。
屋内设一席上等酒筵,店主人恭请天南怪叟上坐,自己打横作陪,提壶敬酒。上官彤也不谦让,他蹲在椅子上,两手并用,毫无忌讳地狼吞虎咽起来。店主人好像很理解他这种放浪形骸、落拓不羁的性格,一味地殷勤劝酒。直等到上官彤酒酣耳热之际,才起身致礼动问:“老前辈雅兴豪量,难得,难得。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今日为何有幸脚践贱地?”
上首彤抹了抹嘴。他不加思索地把自己的姓名颠倒转来作答:“老朽姓童,因从小出家当过道士,师父给了个名字一直叫到现在,叫‘童观尚’。我也闹不清自己是什么地方人了。再说我是闯关东、走关西,飘飘荡荡,到哪里也没个准儿的人,这回到贵处清风阁,完全像一片落叶偶然地飘到此间。咳,我看你倒也是个爽朗的人,像条汉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呢?这清风阁,也许你是在代什么人掌柜吧?”他用两只朦胧醉眼盯着店主人反问。
店主人又一拱手,深表钦佩又显示坦诚地说:“原来是童老前辈,失敬得很。你老前辈果然好眼力,晚生姓姜名剑川,江湖上给了我个浑号叫‘八面玲珑’。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受我家师尊的派遣,在此开设以武会友的清凤阁。所谓举鼎一说,不过是家师仰慕出类拨萃的英雅豪杰,想要真诚结交。几年来,虽不乏侠士能人,但像童老前辈这样功力精湛、技艺超群的世外高手,实是云龙在天,不可会及。刚才真是大长了晚辈见识,幸事幸事!”
天南怪叟闻言心中一闪,当即又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