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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公子从昏睡中暴起咬人,他被制的穴道竟神奇地被解开了。
一众花匠们则大呼杀鬼,互相拚命,高二公子也闯出密室,乱砍乱杀。
那几天高大小姐正被欲火冲昏了头,没怎么理会家里发生的怪事,更没料到那些怪事和那个潦倒汉子有关。
但喊杀声响彻夜空时,高大小姐总算还是丢开了那汉子,胡乱套上了衣裳,就想提剑冲出去“抵御入侵之敌。”
结果她还没冲出去,背后就挨了一指,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时,已身在监中,而看守告诉她,她的家里人已全都死了。
高大公子一口咬中高二公子的咽侯,而高二公子一剑刺穿了高大公子的心脏。
蓬莱高家,真正从武林中除名。
到底是什么魔力,造成了这种骇人听闻的同室相戕?
宋捉鬼不知道。
但他知道两件事,其一,那个潦倒的江湖汉子极有可能是高断山。
其二,他要捉一次鬼,他一定要捉住那个恶鬼。
一日数惊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没有人比花深深更清楚了。
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没有一天,她是平平安度过的。
几乎每天,都有人要杀郑愿,有人要杀她。
有时候是光明正大的挑战,这种时候不多,只有两次,都被郑愿很轻易地打发了。
其余的是暗杀。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阴谋,各式各样的武功,各式各样的武器,她都见识到了。
有时候一个满身脓疮的老丐会变成身手灵敏的杀手;有时候饭店的伙计会捧上一碗毒汤,有时候走在桥上桥会断,桥下会有一大堆掩着杂草的竹签;有时候床上会爬上条毒蛇来……
她受不了了,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
她还看得出,郑愿也忍不住了。
终于有一天,郑愿开口了:“你回家吧!”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他的神情相当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花深深哭了。
她知道自己真的该回家了。
郑愿喃喃道:“我杀过太多的人,我的双手沾满了血。
这就是报应,这就是天理。”
阿福忽然道:“这不是报应,也不是天理!你杀的是恶人!”
郑愿苦笑,轻轻叹道:“恶人的亲朋,未必是恶人,杀恶人的人,也未必是好人。”
他看着阿福夫妇,微笑道:“你们送她回去吧!”
花深深哭得歇斯底里的。
郑愿伸手拍拍她肩头,叹道:“孩子出世后,莫教他杀人的功夫。”
花深深哭声渐渐低微,渐渐地,她睡着了。
郑愿忽然抱拳一挥到地:“赶车的老兄,拜托了。”
阿福流泪了,阿福嫂更是痛苦失声。
他们情愿陪郑愿面对一切挑战,情愿为他拚命。
但他们很清楚,有他们在身边,郑愿只会死得更快。
花家的人很快赶来了,接走了花深深,带走了阿福夫妇。
武林七世家的高手,几乎都出动了,他们怕郑愿的仇人拿花深深出气雪恨。
但阿英和小竹却留了下来。
他们本就不是花家的人,她们的性命属于郑愿。武林世家的人固然不愿收留她们,她们也不愿随之而去。
花深深离开时,正是黄昏。
残霞淡淡地涂在郑愿苍白冷漠的脸庞上,映在他黯谈失神的眼睛里。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首萧瑟、悲凉、无奈的诗。
这是黄昏时的英雄。
这是英雄的黄昏。
一直到看不见花深深的那辆车,郑愿才轻轻叹了口气。阿英和小竹怯生生的一个抱着他一只手,似在扶着他,又似在寻他的保护。
她们都在流泪,她们恨自己不能让她们的少爷少些痛苦,多些快乐。
郑愿看着阿英,又看看小竹,柔声道:“你们也走吧?”
阿英摇头,小竹也摇头。
郑愿微笑:“我已经走到路的尽头。往前走,就是地狱。”
阿英说:“我们陪少爷去地狱。”
小竹哭得抽抽噎噎的:“当…·,·当鬼就…·当鬼!”
郑愿道;“你们本不是鬼,也不可能变成鬼,……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全,很舒服,你们可以去那里。”
阿英冷冷道:“如果少爷不去,我们也不去。”
小竹破涕为笑:“少爷,我们一起去嘛!”
郑愿摇头:“你们先去,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办,待事情都了结,再去找你们。”
他忽然大声道:“既然我已开了口,你想必不会拒绝?”
阿英和小竹都很吃惊,不知他这么大声说给谁听。
对面一家小酒店里坐着的一个少年慢慢转过脸,赫然就是秦中来。
这位君子已憔悴得像个浪人,但满身正气依然。
他看着郑愿,点了一下头,但没有出声。
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秦中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郑愿没有问,秦中来也没有说。
他们已绝交,他们已不再是朋友。
但 秦中来仍然答应了郑愿的请求。
阿英和小竹也走了,随秦中来去了金陵君子庐。
郑愿松了口气,顿时觉得满身轻爽。
他的确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现在就可以开始做这些事情了。
他没有回客栈,也没有回城。
他向北而行,走得很洒脱,也很轻快。
就好像他连一点心事也没有。
黄昏时分,宋捉鬼扶着个丑八怪女孩住进了莱州城外的“荷花客栈”。
伙计和客人们都偷笑,这两个丑八怪算是丑到一块儿去了,谁也别嫌谁。
丑八怪女孩叫宋捉鬼“丑鬼”,宋捉鬼称她为“丑丫头”,谁听了都吃惊。
两个丑八怪同住一间房,自然也合情合理。至于两个丑八怪在房里做什么,谁都猜得出来。
高大小姐神情有点呆呆的,显得很温驯,她从未如此温驯过。
宋捉鬼叫她吃药,她就吃药,让她打坐,她就打坐,听话得要命。
但她总会一个人独自流泪,默默饮泣。
宋捉鬼一有空就劝她、开导她,希望她想开些,莫要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高大小姐只是听,不发表任何意见。
高大小姐今天依然很乖。
宋捉鬼出去转了半天,回来时天已二更,高大小姐早已抹干了泪眼。
宋捉鬼进门就叹气,道:“济南 孟尝公子也出事了。”
高大小姐不吭声。
宋捉鬼道:“据说也是走火入魔。”
顿了顿,又道:‘’好像是同一个‘鬼’捣的鬼。”
高大小姐木然坐着,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宋捉鬼打住话头,看着她,柔声道:“吃药没有?”
高大小姐点点头,其实她没有吃。
宋捉鬼道:“打坐过了吗?”
高大小姐根本没打坐,但她仍然点头。
宋捉鬼却很相信她,吁了口气,叹道:“睡觉吧。”
说完他已开始打哈欠,伸懒腰,然后他就坐在椅中睡着了。
高大小姐却渐渐有了活气,她眼中开始放光。
她轻手轻脚溜下床,溜向开着的窗口。
宋捉鬼忽然从椅中消失,出现在她面前:“丑丫头,你给我省点事好不好。”
高大小姐僵住。
宋捉鬼苦笑道:“就算帮帮我的忙好不好?让我好好睡上一觉行不行?”
高大小姐突然发怒了,尖叫起来:“我要报仇!你放我走,你这丑鬼!”
宋捉鬼道:“就凭你这几下子?”
高大小姐又捶又打,又哭又骂:“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宋捉鬼捏住她双腕,沉声道:“现在我做主,我当然要管。”
他将她扔回床上,关上窗子,又走回椅中,接着睡觉,很快就又打起了呼噜。
又是一个黄昏。
雨后的黄昏,宁静、清新、温爽、恬静。
朱争凝视着窗外的暮色,凝视着即将黯淡的残霞,凝视着树叶上即将干涸的水珠。
他的生命之路,岂非也已走到了尽头?
若若叹着气,揉着昏花的老眼,喃喃道:“天要黑了。”
朱争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若若又道:“小仙走了这么多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
朱争淡淡地道:“最好永远没有。”
若苦唉声叹气地摇着头,嘟嚷道:“听说小愿儿也过得不好,媳妇走了,孤家寡人的,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朱争轻轻一叹,微笑道:“除了他自己,谁也休想要他的命。”
若若有点紧张了:“你是说他会想不开?····不会的,愿儿这孩子从小就开朗得很,他不会看不开的,不会的,我晓得他不会的。”
朱争道:“我原先也认为他不会。”
“现在呢?现在他就会了。”
朱争微微颌首:“是的。”
“怎么会呢?”
“因为他有一把刀,我给了他一把刀。”朱争缓缓道:
“只要这把刀他驾驭不了,他迟早会想不开的。”
若若气愤极了:“那你为什么要把那柄‘龙雀’给他?”
朱争落寞地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对他期许太高了。……而他也实在是个天才,他能和那把刀息息相通,他的表现实在太令我满意了。”
若若默然。
“我终究还是忘了,人毕竟是人,人心自有真情,这真情迟早会爆发出来的。”
若若理解他说的“真情”是指什么。
那是天良,是人的天性。
再邪恶残暴的人,也是人,不是畜牲。
杀人的人偶尔杀一两个大恶人,或可引为此生最大的荣耀,但恶人杀多了的人,只会觉得痛苦。
杀恶人也是杀人。
被恶人欺凌的人或许会认为杀恶人的人是好人,是救星,是侠士,但杀恶人的人心中那份作为“人’的天性必然会谴责他的行为。
同类相戕,即使在野兽中,也不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更何况人呢?
如果有一位大侠,从未杀错过一个好人,也从不放过能追到的恶人,那么,当他杀足一百个恶人之后,若仍能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就简直不是人,而是神。
只可惜,世间本无神,硬被造出来的神,终究会被还原以人的本来面目
朱争浩叹。
若若轻声问:“还能挽回吗?·,…·比方说,把刀收回来?”
朱争摇头:“他被刀控制了。他在试图挣脱,如果我们现在收刀,他会崩溃。”
一个人,正全力推着一扇抵死的门,如果抵门的人骤然跃升,这个推门的人就会一下失去依托。
若若流泪了;“那……那岂非…,··岂非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
朱争点头。
若若饮觑不已:“我们就…··,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吗了’
朱争又点头。
两滴昏浊的老泪,溢出眼角。
又是黄昏。
郑愿又应付过去了十七场厮杀,其中有七场是陷阱,三场是突如其来的袭击,五场是来自背后的黑刀,另两场则是他和“龙雀”之间的“厮杀”。
他已精疲力尽,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像要剥落,神经却偏偏一直绷得紧紧的。
和“人”的厮杀,并未使他疲于应付,而和他袖中“龙雀”的无声较量,却使他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每次当“龙雀”躁动雀跃时,他就得分出巨大的精力来克制它的杀气,也克制自己心里的杀气。
他实在已经快崩溃了。
如果他控制不住“龙雀”,就只有两种后果。
一种是他变成一个见人就杀的杀人狂。
另一种就是走火入魔,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人。
这两种后果都令他不寒而栗。
这个黄昏,他走到了微山湖。
他疲惫得连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去,好好睡一觉。
他已经许多天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又甜又亮:
“喂,郑愿,你是不是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