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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炮。”
伴随这钱谦益的高喊,“轰”的一声巨响,震的城头仿佛都在晃动。
再看江面,依然如故,连个水花也没有溅起。
回望城头,炮台上已是一片狼藉。
十来个兵丁已倒在血泊之中,大将军炮往前蹿出去多半截,炮位的后半部分已经不见踪影……
炸膛了!
让没有摸过炮的小兵胡乱装填,炸膛也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钱大人运气不怎么好,第一次就赶上了。
一见这血肉模糊的情形,钱大人哪里还分得清楚是敌人炮击还是自己炸膛,脑门子都要炸开了,喉咙里“咕噜”一声险些晕厥过去。
“清兵甚锐,尔等好自守城,我……我……”傻子一般愣了一下,钱大人立刻开始筛糠,哆嗦着慌慌张张的就往下跑。
上了匝道口子,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个扮演“梁红玉”的柳如是,赶紧蹿过来,拉起柳如是就走。
要说诗酒往还书画歌舞这样的风流勾当,柳如是可是见的多了。可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唬人,鲜血碎肉齐飞,脑浆内脏乱舞,生生是要唬煞人呐。
秦淮首艳知道的大道理虽然不少,可这样血腥的场面做梦都没有见过,脸上几无人色,都瘫坐在那里起不来了,哪还记的《破阵乐》的调门?
“钱大人,钱大人……”守城的兵丁怎么能让他这么走掉?赶紧追上来,也不顾什么上下尊卑的拉扯住钱老大人:“鞑子指定就要攻城了哩,钱大人刚好坐镇指挥……”
“我……我尚有要务……”
“守城已是第一要务的呐,大人。”
“守城……守城你们去找马阁部,他是负责京中守备的……”
一出《黄天荡》的大戏还没有开始唱就已经落幕,男女主角仓皇退下。
鞑子的兵船不时出没在长江江面,可城里身居要职的老爷们跑的跑闪的闪,很难再找到个主事的,这西门还怎么守?
幸亏钱谦益的提醒,守城小兵这才知道马士英已经回了城里,赶紧带上几个人跟着钱谦益去马士英府中传达敌警。
刚一到马士英府门之前,就见马府上下人等络绎不绝,门庭如市一般热闹纷繁。两百多家丁装束整齐,一身的小打扮,身后大小车辆几十,丫鬟婆子多人,一个个都是挽着包袱,好似要出远门的样子。
钱、马二人本就是多年的老对头,一看马家人这个样子,就知道马士英想要脚底板抹油准备溜之大吉了。
你马士英不是强硬如铁的么?我都还在大呼酣战,连老婆都上过阵了,你马士英跑什么跑?
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出言讽刺,钱大人素来又是牙尖嘴利的,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马阁部,马阁部可在……”
“喊什么喊?什么事儿快讲……”钱谦益这才注意到马士英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现在的马士英一身深青的紧衫子,小帽、软鞋,上马服都穿的整整齐齐。若不注意还以为是个行脚的商贩,哪里还以前那种雕花玉带紫绶金章的勋臣排场?
“马阁部不是要誓死抵御敌军的么?为何如此装扮?”
在钱谦益万分得意的讥讽之下,马士英脸色通红:“京营武备,亲军都护早不听调遣,这宁城已不可守,唯有暂避一时再从长计议吧……”
“马阁部首拥勋阁之臣,怎能躲避敌军锋芒?做怯懦之举岂不是让人耻笑?”老钱大义凛然的说道:“为臣者当以身侍君,国殉君殉,当共殉之……”
“自古忠孝不得两全,我尚有老母,先把老母送至万全之所在再回来行壮烈之举……”
国家危难之际,忠臣虽没有几个,孝子却出了很多。
马士英上马将行,那些从西门过来的小兵如何肯放他走,一把拉住缰绳痛情而陈:“马大人你可不能走,马大人素来就是主战的,现在西门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您要是再一走开,清军肯定可以轻易破城。”
“什么清兵?哪里来的清兵?”马士英使劲的夺缰绳,奈何那士卒就是不肯松手。
“清军正编造排筏,旦夕之间即可进攻呐马大人……”西门士卒也是真急了:“今晨清兵曾试探城中虚实,以火炮射之,城头的旗杆都被打断了……”
“一派胡言,清兵自在城北如何
西,分明是乱我军心蛊惑士气,拖下去,给我打。
那些个马府家丁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齐齐涌上前来,七手八脚按住那个西门士卒就是一通好打。
“老爷说没有清兵,就没有清兵,你敢顶撞老爷,打不死你……”
“哎呦,可明明是清军试探了的,我军还开炮还击过呢……”
马士英怒道:“我怎么没有听到炮声?还是嘴硬,给我继续打,打的他改口为止……”
同来的伴当看这个小兵被打的口鼻流血,有脑筋机灵的赶紧改口:“这位兄弟是个新兵,不明情形的。今晨确有舟船靠近,我等为防宵小窥视,架炮轰击,连发三炮,江上舟船早已经粉粉碎碎。这小兵以为是有敌警,其实江面平静警讯寂籁,根本再没有见过什么可疑动静……”
“我早知是如此这般情形……”马士英赶紧命人启程南下。
几个小兵赶紧拉起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伙伴,看着浩浩荡荡远去的马士英车队,一口吐沫吐到街心:“还他娘朝中重臣,都是些什么狗屁啷当的玩意儿……”
钱谦益唱大戏是经过艺术夸张的,南京陷落前夕,《明季南略》中确有他安排人唱戏御敌的记载,他的小老婆柳如是也是参加了的,这点是真,老钱本人的段子不保证真实。还有马士英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表现,看似荒诞,也和他本人的性格习惯不符,也是真实,不过稍微加工一下而已。考据党、合理党退散吧——作者按)
南京城中,热闹非凡,文臣武将齐齐涌出,或逃窜或隐匿,谁还管什么狗屁的朝廷,谁还理会什么百万黎庶?先保住自己个儿才是正经。
这几天来,弘光帝寝食难安,白嫩如妇人一般的肥脸都起了一层层的褶子,真如“春风吹皱”一般模样。
清军南下,太子在城里闹的已不可压制,京中守备又调动不灵,让这个很少操劳国事的皇帝不得不开始操心更多的国事。
自打江防一破,弘光就真的是头肥猪也明白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本来还指望着收拢一下各部各司的人马继续南退,不想已经收拢不起来。
有腿儿的跑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为数不多的也在汉王府太子那边折腾呢,弘光朝已经土崩瓦解不剩下几个人了。
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只能找倚为泰山之靠长城之坚的马士英。
“马府空空荡荡,上上下下已经找不到人,听周围的百姓说,已经跑出城去了……”回禀的小太监这么一说,弘光立刻就明白了:完了,都完蛋了,就是老天爷本人过来也收不起这样的残局了。
面临如此局面的弘光帝反而表现出一代帝王应有的“镇定”,从容不迫照样看《华清雍和》,饮完了壶中美酒之后把酒壶一扔。
下面的宫人赶紧盯着那酒壶看,眼珠子也不敢错一下,这是宫里头的规矩,要是看了不该看的,别说眼珠子,就是脑瓜子也保不住。
弘光帝根本就不许唱戏的俊男少女卸妆,解下裤子就地逞了一回淫欲,胯下的少女美童虽是眼中含泪终究不敢哭泣出声。
心里的火气都撒在这些俊美的少男少女身上之后,弘光帝看着这些孩子,青白色的脸上杀气几度浮现:这些美妙的少年味道可真不错,才用了没有几回呢,哎,真舍不得就这么杀了……
“你们走吧。”弘光终于没有忍心把他们全部杀死。
遣散了这些心爱的俊美优伶之后,弘光帝又招来新近才选出来的一后二妃。
这三个美人可是千挑万选才找到的,而且一个比一个的年幼,还没有享用几天呢,就这么扔掉实在可惜,可不扔掉还能有什么法子?
“朕……哎,朕欲南狩,一路之中恐多有颠簸,你们各自归家去吧。”对于性喜渔色的弘光帝来说,放弃这几个美人实在是比割他身上的肥肉还要难受,都是初经人事的鲜花呐:“归家之后好生等待,朕若返回宁城,还会招幸你们的……”
遣散了皇后和两个妃子之后,弘光帝命几个贴靠的宫人收拾些随身的物件儿,回首再看看身后花费万千资材建立起来的皇宫,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居住几天,大部分还没有完工呢,不得不有些不舍的易服乔装出宫而去……
内功里的宦官和宫女早就开始不安分了,明目张胆的四下乱窜争抢财物,有几个平日里刻薄寡恩的后宫要人则被受欺压已久的宫人们活活打死。
什么金箔银顶,什么镶玉嵌珠,这些值钱的玩意儿还没有安装完成就被宫人们剜了下来。不论是蜀锦还是苏绣,不管是外地进贡的壮锦还是本地的云锦,一匹一匹从府库中翻腾出来……
皇帝都跑了,宫人们还能有什么落头?这个时候不抢点东西后半辈子就等着喝风吧。
城中已是一片大乱,许多百姓听说马士英跑路之后,将马家在西华门和北门桥的两处豪宅打砸一番之后,一火而焚。
众人又齐齐奔赴阮大家,只不过来的有点晚了。
阮大才子是江南第一文艺骨干,家里头歌女舞姬上千,好一点的金银细软早被这些能歌善舞的文艺人士哄抢干净。来晚了的百姓们只来得及抢走一些粗鄙之物,根本也值不了俩小钱呢。
在阮家后宅当中,反而搜出几十缸弘光铁钱。
这些铁钱里头都是铅、铁,一点铜也没有,偏偏弘光朝还要强力推行这种铁钱,并且是什钱,以一个铁钱当十个铜钱花,可把老百姓害苦了。
这已经是明火执仗的硬抢了,偏偏还打着朝廷的名义。
两吊这样的铜钱等于以前二十吊,可以买走老百姓七八石上等的好米。可谁不知道这些铁玩意儿不值钱?你不收还不行,谁叫人家是朝廷哩,小民能有什么法子?
历朝历代,面对贪婪的朝廷,小民就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这些铁钱到了老百姓手中,连一夜也不用隔,就贬的一文不值。到了明天你就是推着一车铁钱出去,也买不回多少东西来。
这
廷,想不恨都不行了。
为了泄愤,老百姓们把一缸一缸的铁钱全部撒在阮家的房顶上,一把大火烧了他个王八犊子的……
若说北都沦陷之时多少还有一丝悲壮和苍凉的英雄气概,而南都君臣则是赤裸裸的不要脸了,在一幕幕荒诞不经的闹剧中演绎着这个王朝最后的疯狂。
若说北都还是沦陷于闯军之手,是因为军事层面的缘故,那南都则是被民众推翻的。就算没有清军大举逼迫的背景,如此的弘光朝,如此的君臣,只要有一个火星儿,足以燎原。
到了这样的局势,聚集在汉王府附近的太子等人还在等待着,等待着足以定鼎乾坤的一些大变化。
至于这个变化究竟是什么,无论是太子本人还是一众的学官,心里都没有一个准数。手中没有足够的兵力,仅仅凭借这些底层百姓卷起的风潮就真的能够推翻弘光朝,就真的能够让太子白鱼化龙?
这也太简单了吧?“城外守备兵力不入,还有谁能挡住咱们?”面对这些墨守陈规的学官,面对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的太子,魏无牙急的如同锅中跳豆,几次召集那几百赴死军战士想要强行闯宫,都被东宫众人拦阻下来。
“我们已经争取如此多的民心民意,风潮正在倒向我们这一边。此时此刻,尤其是要以稳重为先,稍有不慎则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