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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那个小伙子回家了,肩上还扛着一捆木柴。姑娘到门口迎接他,帮他卸下肩上的东西,然后拣了些木柴走进屋,添到火炉里面。然后,她和小伙子走到屋子的角落,小伙子递给姑娘一大块面包和奶酪。那姑娘看起来很高兴,她又走进了菜园,挖了一些根茎和植物。然后把它们放到水里,端到了炉子上面。干完后,她又接着做自己的活去了,那个小伙子走进了菜园,刨刨弄弄的,好像忙着找根茎之类的东西。他差不多这样干了一个多小时,那个姑娘也出来来和他一起干,然后他们两人一起走进了屋子。”
“在那段时间里面,老人好像一直都陷入忧虑和沉思之中,可是在他的两个亲人面前,他显得更轻松一些。他们一起坐下吃饭。饭很快就吃完了,然后姑娘又忙着收拾屋子;老人则扶着小伙子的臂膀,在屋外的太阳地里散了一会步。啊,在这世界上真是没有比这一老一少两个人更和谐默契的了,老者一头银丝,满脸的慈祥和怜爱;年轻人身材挺拔修长,五官端正精致,就像是用最好的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但是他的目光中,却有一种悲哀和沮丧的气质。后来老人进了屋,小伙子又拿起几件和上午不同的农具,向田野走去。”
“夜幕很快降临了,我非常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可以用烛灯来继续照亮。而且我非常庆幸,虽然太阳落山了,但是这并没有妨碍我继续观察自己的邻居,这里头可真是乐趣无穷啊。晚上,那姑娘和她的家人做的很多事情我都看不懂:老人又拿起那件乐器,奏出在上午令我无比陶醉的音乐。老人弹完一曲后,小伙子嘴巴里就开始发出一串单调的声音。这声音既不像于老人手中的乐器发出的声音那么悠扬,又不像鸟儿发出的鸣叫那么婉转。我现在才知道,那是在朗诵。可是当时,我对文字方面的学问一窍不通。”
“他们这样忙了一会之后,就熄了灯散去了。我猜想他们肯定是去睡了。”
第十二章
“我躺在草堆上面,但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白天看到的事情。他们文雅、温和的举止深深打动了我,我真希望能够融入他们的生活,但是又不敢。前天晚上那些村民凶神恶煞的样子,我还记忆犹新。我打定主意,不管将来我怎么想出办法和他们接近,至少现在我就还是安安心心地待在棚子里,观察他们,并且努力弄清楚他们行为的来龙去脉。”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屋里的人就都起床了。姑娘收拾完屋子,又做了早饭,小伙子吃完早饭后就离开了。”
“这一天他们的情形和前一天完全一样。小伙子一直在外干活,姑娘则在屋子做各种家务。至于那个老人,我很快就发现他是个瞎子。他在空闲的时候,不是演奏乐器,就是陷入沉思之中。但是这两个青年对这位慈祥的老人却是无比的尊重和爱戴,对他的生活起居也照顾得无微不至,而老人总是以慈祥的微笑回报他们的孝顺。”
“其实他们并不十分快乐。两个年轻人常常躲到一边哭泣,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痛苦,但是我被他们深深地触动了。如果像他们那样可爱的人都有烦心事,那么像我这样模样丑陋的孤魂野鬼,境遇凄惨点儿也就不那么奇怪了。但是为什么这些温和善良的人会感到痛苦呢?他们有舒适的房子——至少在我眼里看来是这样——,他们有火炉用来驱寒,饿的时候有食物充饥,而且有得体的衣服。更重要的是,他们相处和睦,谈笑风生,每天都用最温柔热情的目光互相交流着。那么他们流眼泪是为了什么呢?他们真的那样痛苦吗?一开始,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但是随着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那些一开始令我迷惑的问题后来总算有了答案。”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发现这个和睦的家庭之所以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影的一个原因是因为贫穷,而且穷得很厉害。他们每天的主食就是自己菜园里种的蔬菜,还有一头奶牛可以挤一点奶。但是冬天他们给奶牛的饲料也不够,所以奶牛产奶很少。我想他们经常挨饿,特别是那两个年轻人。我有好几次看到他们把食物端给了老人,自己却没什么可以吃。”
“他们的孝心让我深受感动。我以前一直在夜里会去小屋偷一点东西果腹,但是当我发现我这样等于加剧了他们的苦难时,我就不忍心了。我后来就到边上的树林里去找些浆果、果仁和块茎来吃。”
“我还发现另外一个能帮上他们忙的办法。因为小伙子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去砍柴,所以我经常在半夜拿着他的工具出去砍柴——我很快就学会了怎样用那些工具——每天带回家的柴火,足够用上好几天。”
“我记得我第一次帮他们砍完柴的第二天早上,那个姑娘打开门,看见门口放着一大堆柴火,简直大吃一惊。她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闻声出来的小伙子一看也惊得目瞪口呆。我很高兴小伙子那天没有到林子里去,而是忙着修理房子,或者在菜园里耕地施肥。”
“接着,我又有了更重要的发现。我发现他们有一种方法,可以通过发出清晰的音节来交流彼此的经历和情感。我注意到他们说的话,能让听者时而高兴,时而难过,而他们的面部表情也会随着时阴时情。这个本领真是太神奇了,我迫切地想学会这种方法。可是我绞尽脑汁也白搭,他们吐字太快,而且所说的东西和眼前具体的实物没有明显的联系,所以我无法找到任何规律,也就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通过我的努力,在经过月亮的几次阴晴圆缺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些我最熟悉的东西的名称,比如我学会了‘火’、‘牛奶’、‘面包’和‘柴火’等等。我还弄清楚了这家人的名字,小伙子和姑娘每人都有好几个称呼,但是那个老人却只有一个,叫做‘父亲’。他们管那姑娘叫‘妹妹’或者‘阿加莎’,管小伙子叫‘费利克斯’、‘哥哥’或者‘儿子’。当我弄明白这些词代表了什么意思,而且自己也能说得出来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我还可以分辨出另外一些词,例如‘好’、‘亲爱的’、‘不高兴’等等,但是我还不明白它们的意思,也不会运用。”
“我就这样过了一个冬天。我深深喜爱着屋子里面那些举止文雅,模样端庄的人们。而且他们郁郁寡欢的时候,我也觉得沮丧,他们兴高采烈的时候,我也同样分享着他们的快乐。除了他们之外,我没怎么见过别的什么人。就算别人碰巧到他们家来,可是那些人粗鲁的言谈举止更显得我的这几位朋友鹤立鸡群。我看出来那个老人经常给他的一双儿女打气鼓劲儿。因为,有的时候他会把他们叫到自己跟前,努力劝解他们。他说起话来那么和颜悦色,看了甚至让我都感到很舒心。阿加莎总是满怀敬意地听他说话,时不时还会热泪盈眶,但是她总是悄悄地把泪水抹去。在听完父亲的开导之后,阿加莎脸上的神色和说话的语气通常会变得开朗起来,但是费利克斯不是这样。他是三个人当中最忧郁的,就连我这样迟钝的感觉都能察觉出他比另外两个人内心更痛苦。不过,虽然他的神色更悲伤,但是声音听上去却显的比他妹妹更轻松,尤其是他在和老人说话的时候。”
“有很多例子简直举不胜举,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儿的小事,但是却显示出这家人和蔼温和的气质。比如,尽管他们生活困窘、清贫如洗,但是费利克斯会兴高采烈地把从积雪覆盖着的大地上绽放出来的第一朵小白花摘下来,送给妹妹。凌晨,当阿加莎还没有起床的时候,他会先把妹妹去挤奶时要经过的那条小路上的积雪打扫干净,然后再到井边打水,最后再从外屋去拿柴火——不过每次都让他非常惊讶,因为柴火每次都被一只他看不见的手堆得更高了。我想,他白天有时可能去邻近的农户去帮工,因为他去后常常要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家,而且也没有带柴火回来。其他的时间,他就在菜地里面干活。而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菜园里没什么活,那么他就会读书给老人和阿加莎听。”
“一开始,这种阅读真的把我搞糊涂了。但是慢慢地,我发现他念书的时候发出的很多音节,和他讲话时的那些音节完全一样。所以,我推断,一定是他在纸上能找到可以看懂的发音记号,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搞懂那些记号啊。可是那个时候,我连声音本身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有怎么可能认识那些用来表示声音的符号呢?不过,我还是在这方面取得了明显的进步,但是还不足以听懂他们之间的任何对话。可是我仍然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个上面,因为我很明白,尽管我非常想和自己的邻居结交,但是在我掌握了他们的语言之前,我根本不能卤莽行事。只有我掌握了他们的知识以后,他们才可能会忽略我丑陋的外表。我和他们之间相貌上的巨大差异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我始终对邻居家的完美形象钦佩不已——他们风度翩翩,高贵优雅,俊美细腻。可是当我在清澈的池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简直吓得倒抽冷气!一开始我被吓得倒退几步,怎么都不能相信水里面的倒影就是我自己。可是等到我让自己相信我真的是一个丑陋无比的怪物时,我内心充满了最痛苦的沮丧和自卑。天哪!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明白,我这副恐怖的模样对我来说真是致命的呢。”
“大地回暖、日照变长、冰雪消融,光秃秃的树木和黑黝黝的大地又显露了出来。费利克斯这时候更忙了,以前他们那种令人揪心的食不果腹的现象,已经不存在了。我后来发现,他们的事物虽然很粗劣,但是却很健康,而且供应充足。他们的菜园里面,长出了好几种新鲜的蔬菜;总之,随着春天临近,他们的境遇日渐好转。”
“只要天不下雨,老人每天都会扶着他的儿子在院子里散步。我知道‘下雨’是因为,每次天上有水倒下来时,他们就会说到这个词。天常常下雨,但是风也很急,很快就把大地吹干了。气候越来越宜人了。”
“我在棚子里面的生活,每天都很有规律。在上午,我留心看我的邻居的活动,当他们各自走开忙活的时候,我就去睡觉;而白天剩下的时间,我都是用来观察他们。
他们晚上休息的时候,如果月朗星稀,我就到树林里去,给自己找点吃的,同时也为邻居砍些柴火回来。我回来的时候,只要有必要,我总是尽可能把他们门前小路上的积雪打扫干净,再把费利克斯平时早上会做的活儿做完。后来我发现这个现象总是令他们惊叹不已,觉得冥冥中有人相助。一两次,我听到他们碰到这种情况时惊呼‘善良的主啊’‘太奇妙了’,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懂这些字的含义呢。”
“我的思想后来越来越活跃了,我渴望了解这些可爱的人的思想和情感。我特别好奇,为什么费利克斯会这样痛苦,阿加莎为什么这样忧伤。我甚至傻呼呼地幻想,自己或许有能力使他们重获应得的的幸福。当我睡着或者走开的时候,那位双目失明、面容慈祥的父亲,还有那位温柔端庄的姑娘阿加莎,以及优秀、出众的小伙子费利克斯的形象始终会盘旋在我脑海里。我把他们看的至高无上,能够主宰我未来的命运。我脑子里多次幻想自己如何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