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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告辞了。”
鲁道夫和席拉赫前脚才离开,门还没关好,北里柴三郎就变了脸色大叫:“森君,你疯啦?不能再想别的办法吗?用手枪那还得了,眼看留学生涯就要结束,却卷入这种糊涂事,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材,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呢?这样互相残杀……”刚才北里大概一直忍着没说,平常沉着冷静的他,这样喋喋不休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呢。
“我也知道这样做很蠢,可是现在也没办法了。”林太郎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去拜托西园寺公使调解,或者就说你得了传染病,住进研究院的隔离病房。……其实也不必说得那么严重,就说你突然烧到四十二度……”
“北里君,多谢你为我操心,但我现在如果临阵退缩,恐怕会变成所有日本人的耻辱。无论如何,我总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也罢。但你为什么要选手枪做武器?你从来没用过枪,赢得了他吗?你为什么不选决斗用的长剑呢?长剑刀锋比较钝,至少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还有,你究竟会不会用枪?”
“比你懂一点。”
“开玩笑!我根本没摸过枪。对方是军人,应该很擅长用手枪吧。”
“听说他是射击高手,曾经参加比赛得过几次冠军。”
北里这下急了。“你真的疯了。既然这样,我就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北里君,拜托,你就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吧。”
林太郎声音干冷,从他决心接受挑战之后,就被一种搏命的疯狂欲望所驱策。
北里看着林太郎好一会儿,颓然无力地说:“我了解了。不过,我还是有句话要说。人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急于赴死,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林太郎手上握着枪,和鲁道夫上尉背对而立,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天色微明,积雪白茫茫一片。
“可以开始了吗?”
席拉赫问道。北里站在他旁边,表情沉痛苍白。
林太郎心想,我这就会死吗?也罢!死也是一种解脱,想必父母、祖母、弟妹都会哀伤悲叹,别人则会笑我是个傻瓜。可是,我还介意这些吗?
“预备!”
手上的枪沉甸甸的,扣着扳机的指尖冰冷。
“起!”
他机械性地跨出脚步。一、二、三、四、五……他觉得说不出的荒唐。六、七、八……又想起克拉拉当时的脸。九、十……好像憧憬着什么。十一、十二……
“且慢!”
有人大声呼喊。是幻听吗?现在还能停止吗?十三、十四……
“住手!这是宰相的命令!”
声音清晰可闻,林太郎不觉回眸一望,宰相秘书缪勒赶到林太郎和鲁道夫中间。
“宰相请你们两位过去。”缪勒气喘吁吁地说。
“秘书先生,很抱歉,你这样阻止没有用,我们是为名誉而……”鲁道夫转向缪勒,不悦地说。
“决斗不但违法,而且这是宰相的命令,宰相要我立刻制止这种愚蠢的行径,请你们到他那里去。”
林太郎恍若大梦初醒般凝视缪勒。说他们是傻瓜,确实没错,但是俾斯麦怎么知道他们要决斗呢?
“如果你们有怨言,可以直接告诉阁下。如果现在不接受我的指示,我只好叫警察把你们抓起来。上尉,难道你想违背宰相的命令?”
鲁道夫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森先生,你呢?”
林太郎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股虚脱感袭上全身,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就一起走吧。这两位见证人各自请回吧。我也不追究你们的名字。”缪勒语气严厉地督促见证人离开。北里庆幸地拉着林太郎的手,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然后高兴离去。
树林外停着一辆马车,林太郎一行人坐上马车。上尉赌气地看着窗外,林太郎则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许多思绪浮起又消失。不久马车停下,缪勒先下车说声“请”。从建筑物的感觉看来,它并不是正式的官邸,但大门两侧依然戒备森严。缪勒穿过宽敞的大厅,领着两人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
俾斯麦坐在沙发上吸着雪茄。这是一个比想像中朴素的小房间,角落有张书桌,桌后的墙上分别挂着大幅的德国地图、欧洲地图和世界地图。地图对面并排着俾斯麦正坐着的沙发和圆桌,看来是个轻松休息的小房间。
俾斯麦锐利地望着林太郎和鲁道夫,说了一句:“你们握手言和吧。”威严的语调让人无法违逆,林太郎和鲁道夫自然伸手互握。
“阁下,让您担心了。真抱歉!”鲁道夫低声致歉,身材魁梧的他,在宰相面前异常恭谨。
“傻瓜!如果是德国人也就罢了,要求外国客人决斗,成何体统!以后做事谨慎些!”俾斯麦怒斥他以后,又恢复平常的口气:“上尉,我等一下再跟你谈,你先退下,我有些话要先和森先生谈。”
鲁道夫敬礼离去,缪勒也跟着退出,房间内就只剩下林太郎和德意志帝国的领导者。
“森先生,我年轻时也决斗过,如果那时受到致命伤,就没有今天的我了。若说德国因此损失一个人才,也不算自夸吧。”
这个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现已渐入老境的帝国宰相,先说了这么一段开场白。
“人难免会因时间、场合而有固执己见的时候,但是我以前也说过,你是日本和德国需要的人才,你的才能不属于个人,必须好好应用,明白吗?”
“是的,阁下。”林太郎觉得胸口郁闷,无法多说些什么。
俾斯麦考虑半晌,换了一种口气说:
“森先生,你能答应我绝不泄露下面的谈话吗?”
“我答应您,阁下。”
林太郎暗思究竟是什么大事,不由得紧张起来。
“克拉拉是我的女儿。”俾斯麦出其不意地说。因为太过唐突,也太过意外,林太郎一时愣在那里。
“她是阁下的女儿?”
“是的,当然不是正式的婚生女儿。她母亲是个演员,克拉拉的文学才华可能得自母亲的遗传,就连长相也是母亲的翻版。”
俾斯麦陷入回忆往事的神态。“她母亲生下克拉拉不久便去世了,我虽然有责任照顾孩子,但考虑种种原因,最后委请军医华尔泰将她收为养女。华尔泰从前受过我的好处,为了报恩,他尽心尽力帮我……”
林太郎仍然愣着,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克拉拉竟是眼前这位人物的女儿。但是仔细推敲,很多地方都有迹可循,克拉拉人面之广也可以理解了。因为血缘关系,宰相暗中照顾她,这次他介入决斗,大概也是克拉拉知道后暗中求助于宰相吧。此外,克拉拉的气质和外柔内刚的个性,其实是得自父亲,她那种说不出的阴郁,也正是背负私生子宿命的缘故啊。
“森先生,克拉拉把你的推理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了。”
俾斯麦静静地说。林太郎有些困惑,这究竟怎么回事?他的推理应该没有错,但是克拉拉若是宰相的女儿……
“老实说,我要向你致敬,你的脑筋实在很好,推理得非常精彩,可惜的是……”俾斯麦口气一转。“你错了,克拉拉不是凶手。”
林太郎身子一颤。“因为她是您的女儿,您才说她不是凶手?”
“我不是那种单纯的愚昧父母,我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会杀人的女孩。事实上,我还有更充分的理由。”
“您的意思是?”
“你的推理中有几个弱点,容我指出来,好吗?”
“请说。”林太郎浮现紧张的表情,感觉新的决斗似乎正要开始。他虽然祈祷自己的推理错误,但不知何故,此刻对俾斯麦的言词却有些莫名的反感。或许是害怕这个推理一旦有错,自己不就更加悲惨了吗?
“首先,你的推理中没有说明动机,你该不会认为克拉拉会无故杀人吧。古斯塔夫和克拉拉虽然不是正式的,但在血缘上是堂兄妹,你不知道这点也无可厚非,但是堂兄妹互相残杀,必须要有非常强烈的动机。”
“您说得不错,我是没有说明动机,但是堂兄妹之间的命案确有实例,而且伯爵在女人方面也有不少流言……”
“果然,你推测这个是动机,那也罢了。其次,你对行凶是预谋还是偶发,说得相当暧昧,你究竟认为是哪一个?”
“我无法断定。而且,那是枝微未节的问题,如果您想反驳,应该从推理的根本点反驳起。”
“这绝对不是枝微未节的问题。你知道吗?森先生,这是你推理的根本弱点,如果是预谋行凶,你的推理就出现一点破绽。”
“哪一点?”
“就是克拉拉被关在门外这一点。既然要到另一栋建筑杀害古斯塔夫,就不可能忽视那个出口的开关问题,也不可能发生你所说的万一情况。如果换成是我,至少会准备一把备用钥匙。”俾斯麦继续说:“如果曾经到过城堡,弄一把备用钥匙并不难,钥匙一直习惯挂在门口,有心人可以用腊来取钥匙模型。难得去白马城的人,或许没有备用钥匙也会行凶,但是克拉拉和安娜非常亲近,也常常到那里。”
俾斯麦的反驳相当犀利。
“您的说法或许有理,若是偶发性行凶呢?”
“若是偶发性行凶,你的推理也出现一大弱点,就是克拉拉从哪里弄到行凶用的手枪?那不是伯爵家的手枪,当时我亲自调查过,后来警方也彻底调查过,都获得同样的结论。如果你不信,要不要看看警方的报告书?”
“我想没那个必要,她或许有防身用的手枪以备万一,尤其是感觉伯爵行为不妥时。”
俾斯麦起身走到书桌旁,从抽屉拿出一把手枪,林太郎觉得很眼熟。
“这就是那把手枪,我得到警方同意把它留在这里。这是一八七三年美国制的○。四五口径手枪,你想年轻女孩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大的手枪防身吗?她们真有需要的话,也会用那种○。二二口径或是更小的手枪。”
林太郎陷入困惑之中,俾斯麦继续说出惊人之语:
“或许你觉得我这么说还不够充分,跟你那种缜密的推理比较,我的论据是薄弱些,不过,森先生,我敢断言克拉拉不是凶手,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林太郎仿佛当头受到重击般惊愕地问道:“您说什么?”
俾斯麦悠悠地说:“我知道谁是凶手。”
“您也知道行凶的手法?”
“当然。”
“凶手已经被捕了?”
“没有。我无意逮捕凶手,所以没跟警方透露。”
“为什么?阁下。”
“森先生,我不是警察,而是政治家,是德意志帝国的宰相,我面对的是远比搜查犯罪还要重大棘手的问题。”
“阁下,您是根据政治判断而不愿逮捕凶手吗?”
“可以这么说。”
“可是,这是谋杀重罪,被害人又是您的侄子,就算是政治判断……”
“如果说政治判断不妥,那么就说是外交判断好了。如果这个事件的真相被揭发,一定会在欧洲掀起一场大风暴,对我国来说,也有极大的威胁,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会怎么办?被害人是我的侄子,这不过是件私事,我能为了私怨而损及国家安全吗?”
这个在全欧外交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言语中有着无以言喻的分量。
俾斯麦的外交政策就像在战争与和平之间走钢索,只要走错一步,就会翻身跌落,是一出叫人看得目瞪口呆的高超杂技。
一八六四年丹麦战争时,俾斯麦和奥地利联手,但在第二年就已布下普奥战争的暗桩。他会见拿破仑三世,让拿破仑三世认为,只要法国严守中立就能割据莱茵河地区。拿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