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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交好友要互相回避,做出相见不相识的样子,实在很难。
卓坚的花园别墅占地广大,这时帮了许子钧很大的忙。别墅内有网球场,客厅前有落地玻璃窗,大露台向着泳池,前面是一片大草坪,带孩子来的公司员工与家属在草坪上游乐,孩子的奔跑和笑声,是这个花园别墅最动听的音乐。
许子钧不看这些,他在看文娟。不是在她身边,而是远远地看着。
在文娟身边站着的是大卫,他看到大卫和文娟在露台的大玻璃窗内,董事长卓坚在他们身边,公司的几个高层人员也在那里,卓坚呵呵地笑着,神情十分轻松愉快。
文娟穿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大卫穿着一套哥尔夫球运动服,许子钧常笑它像极了布什总统去大卫营度假时穿的那种型号。一他们两个是出色的一对,男才女貌,俨然是上宾……
许子钧心里有点酸溜溜。相比之下,他是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办公室助理,当然那是因为要进入这间公司工作而别无选择。若非这样,他去别的地方求职,申请的职位就不是这样。
“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呢?是为了帮助文娟。”他在心里自问自答,“有时帮了人也不一定得到好的成果,谁介绍文娟给大卫认识的?是我!可是看看吧,大卫登上了理想殿堂,我却留在烟火人间。”他这样想着,不禁在心内咕噜。
但他也不能否认,他们是漂亮的一对,要不然卓坚也不会这样礼遇他们,一直陪伴在侧,还向他们介绍高层的员工。
“这是我们来参加卓坚举办的秋季烧烤会的目的,他们在那里做着计划中要做的事,我却在这里游手好闲,胡思乱想。”他想道,“好的记心里,坏的不去想。大卫是我的好朋友,看朋友好时,他开心我也高兴——”
“就让我翩然引退,让他们做美好的一对吧!”
成全朋友、牺牲自我的意念油然而生。
这样想着,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这时候才感到这个烧烤会举办得很不错,食物可口,活动的空间也很大,跟随着家人而来的年轻人和小孩在草地上奔跑玩乐,相当悦目。
放在露天的烧烤炉旁围着很多人,其中他认识的另一个办公室助理陈仔也在那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总比这样孤单的一个人瞎想好。
况且他也要调查易明堕楼死亡的事,公司的人在假日游玩的时候,开放了因工作压力而紧张的心情,这时候是与人沟通的最好时机。
他向陈仔那边走去,但是动作太快了,他碰到了一个人。“呀”的一声,一杯冰冻的橙汁就照头浇在他身上。
“你!”他气愤地举高了手——
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结果却放下了手,气也发不起来。
对待一个无意中冲撞了你,正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孩子,怎么责怪得起来?多少总得有点涵养吧。
“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女孩慌忙道歉。
道歉的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穿一件海军装的白衬衣,配衬着一条纯白色的运动短裙,短发上扣着一顶帽沿有红绿两色的运动帽,看样子还是学生。
“不要紧,我也有错,我没看路嘛,要不就立即闪开也来得及呀。”
半真半假地把过失归咎到自己身上,在校园小妹妹面前,可不能没有大哥哥的风范。
陌生女孩见他这样说便放心了下来,露出洁白的贝齿轻轻地笑了。
“你跟父母来的吗?”年轻人交往很易熟络,许子钧抹干身上的橙汁,与女孩闲聊。
“你猜得很准呢!我每年都跟父母来这里的秋季烧烤会,连这次已经是第三年了。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最近来宏达公司工作的吗?”新相识是个活泼爱说话的女孩,在这个秋日同乐的烧烤会上,他为找到一个可说话的对象而开心高兴。
“我是新来的办公室助理许子钧,你呢?”
“我叫郭家慧——”
自我介绍过后,他们的谈话就活跃起来。
他随着家慧信步走向一个有树荫遮着的花圃旁边,花丛后面传来一个女人唠叨的埋怨声:“叫你不要带这个名牌表,你怎么不听,等会儿要叫你爸爸骂了。”
“新买的,好看嘛!”
另一个说话的声音是个年轻女孩,她说:“买了不戴,搁在家里干什么?”
“你爸叫你不要带来,就是叫你别让人知道呀——”
“佩林,你收口少说一句!说话都不经大脑的,这样的话好在这里说?”
男人喝止的声音。
女人说:“我说错了什么,那是事实嘛……”余音袅袅。
“那是我的妈妈,又跟爸爸呕气了。”家慧小声地跟许子钧说,“爸爸也真多余,早两天买了一个名牌表给姐姐,又怕别人知道,不许她带来!”
“你是说,你爸爸早两天买了个名牌表给你姐姐?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就是你爸爸?”
“干什么呀,你突然神情凝重了的样子?”
“你快告诉我嘛,会计部的主任郭帆是你爸爸?你是郭帆的女儿?”
花丛后面那男人的声音,他早已认出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家慧这时已不必回答,因为此时她的爸爸已经从花丛后面走了出来,沉着脸站在他们面前。
郭帆,这个名字被大卫和文娟圈上了的,易明堕楼那个晚上,最后离开公司的两个人之一。
郭帆现在正用很不满意的神情盯着他。
“刚才卓伯伯为我们介绍的公司高层人员,你差不多都见过了,你有什么印象?”
大卫和文娟坐在葡萄花架下,文娟坐在一个白色藤织的吊篮上,大卫坐在吊篮旁边一张小圆桌旁。两个人相隔很近,附近没有人,交谈起来很方便。
从远观看,文娟的秀丽身形与她那淡黄色的洋装显得很触目,在葡萄架上的绿色枝叶衬托下,就像一幅悦目的图画。人在画中,那份清逸闲适的意态,使人看去极之舒服。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讨论的是与凶案有关的事。
“有三个人我们没见到,”大卫说,“一个是公司副总经理谢政荣,他今天没来,据说是去了惠州的工厂巡视业务,易明堕楼死亡时,谢政荣不在香港。我们的调查对象里可以删了他——”
“他说去了国内,其实可以在那段期间回香港,谁知道?又没有人看过他的回乡证。”文娟提出她的疑点。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大卫温和地反驳她,“我们没能查验他的回港证,但是海关人员和警方可以。若要制造不在场证据而编出不在香港的借口,海关有出入境记录,这样的谎话很易被拆穿。假若一个人要设计一种天衣无缝的谋杀案,必是极为周详,而且不会愚蠢得有漏洞被人看出,正因为这样,我们可以说,他的不在场是真有其事,而不是你刚才所说的假相。”
“这个人可删除了,那么还有什么人有嫌疑呢?用你的话说,时间上有疑点的,就有可能是杀害我丈夫的人?”
文娟根据这个问题思考,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大卫慌忙把眼光移开。清风吹来,传来一阵文娟身上的淡淡香气,远处的网球场上,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落。他真希望现在是真正的郊游散心,而不是说着这件大煞风景的谋杀案。
可是想归想,现实终归是现实,这个讨论必须说下去。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卫说,“我们认为在时间上可疑的两个人,一个也没有跟我们打过照面。根据卓坚刚才跟我提到的,公司所有员工,除了因处理业务上的事而到外地出差之外,所有人都有出席。”
“冯瑜有来的,”文娟垂下头说,“你不认识他而已,他就在草地网球场那边,没有走过来。”
“我明白为何我会见不着他了。”大卫展出欢容的露齿一笑,“要他出现很容易,我觉得这样倒好办呢。现在唯一猜不透的是,我们没见着郭帆,我想这个人是真正的要避开我们。”
“我也有这个感觉。假若不是这样,我们来这里一个上午了,果真是见不着就见不着!”
“还有一个人我们没见到——”
“我知道,你说的是卓坚的太太蒙丽坦。”
“你好聪明,我的想法你一猜就中!”
这一句普通的赞语,文娟听着却满脸通红,她忙分辩说:“噢,不可以这么说,你不觉得以蒙丽坦这样一个风头不少的人,她若出现断不会无声无色吗?”
文娟这一个理由无懈可击,大卫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至于文娟刚才为何脸红,这时候他也无暇深究。需要注意的事这样多,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只往几个可能是凶手的嫌疑者中钻。
文娟却还浸沉在她自己的思路中。
“你觉不觉得卓伯伯和蒙丽坦的婚姻很有问题?两个人很不相配,蒙丽坦浓妆艳抹妖冶迷人,性格太外骛了。卓伯伯却尔雅温文,对人也很周到厚道,我甚至觉得卓伯伯在家庭的关系中有点懦弱退让。两个性格如此不同的人,怎么可以在一起生活的?”
这个问题虽然偏离了他们讨论的题目,但是却确实进驻了他们的心中。
“你所说的我也有留意到。其实卓坚虽然在年纪上与蒙丽坦有差距,但是他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卓坚的相貌也很不错,撇开年龄比较大这一点来说,卓坚温文儒雅,五官轮廓也长得很端正,而且有这样的社会地位,我就看不出他有什么地方配不上蒙丽坦。”
“也许人就是这样,我记得一份报刊的婚姻问题专家在专栏信箱说过,现代人的婚姻其实离不开古时的范畴,同是月老红娘式的,只不过系足的红线不是操纵在我们手上,而是掌握在命运的手中,”文娟感触地说,“系足的红线其实早已决定了,只是当事人不知道,必须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然后才能知晓。相配不相配,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理现象,纵然人类的太空船可飞越外太空,可以制造原子弹核子弹,但是命运这东西,却是无法改变得了的。”
“我们干什么啦?本在讨论著凶案疑犯的,却说起玄而又玄的人生哲理来。”大卫见文娟提及这些事时,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文娟一时感触自己的处境,连忙把话题带开,改作轻松的语调说,“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看来孔子老子都会出场,中国古代哲学加上现代人的婚姻哲学,这个论题够我在课堂上说上三个小时了!”
文娟莞尔一笑。
“你不这样提起,我还差点忘记了我们要做的事。”文娟也觉察自己不应在这时候说起这些不愉快的事。丈夫意外地堕楼身亡,使她从平静的婚姻生活中变为未亡人,假若对亡夫仍有情义,她应该把杀害丈夫的凶手揭发出来,而不是坐在这里自怨自艾。
“现在我们要怎样做?”她从葡萄枝叶垂绕的吊篮上站起来,“去捉凶手吗?”
大卫笑了,很温和地笑。他把文娟从站着的地方重新按四座位上。
“不,不是现在。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安心地在这里坐着。”
把文娟往葡萄架下的吊篮安顿好,他满意地拍了一下手,便转身开步离去。
“你去哪里?”文娟叫。
对大卫不自觉的依赖,在这一声轻叫中不自觉地表露出来。
大卫回过身来,脸上闪现着光彩。他转往文娟端坐的吊篮上俯下身来。握着她双手。注视着她:“我不会走远的,就在你的附近,只是稍稍离开你一下。”
他的眼光中带着鼓励,声音是坚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