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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回过身来,脸上闪现着光彩。他转往文娟端坐的吊篮上俯下身来。握着她双手。注视着她:“我不会走远的,就在你的附近,只是稍稍离开你一下。”
他的眼光中带着鼓励,声音是坚定的。
“我今后都不会离开你。”他说着,很快把这句话带过——这件事留待以后说,他不想现在这时候说这些。
“你听着,”他说,“我现在要回避一下,给别人机会,那个人在你附近徘徊很久了,你要记住,他也有可能是杀害你丈夫的人,时间上有疑点,而且显然的,也有动机。”
他说着,小心地把手从文娟的手上抽开。
“现在他向这边走过来了,记住,不要把自己的喜恶表现出来,可以接近这个人的,就只有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文娟低垂着头说,“你去吧,我会等着他来。”
是的,她会等他,那个叫冯瑜的人,纵然是多么不情愿,但是不得不见。
别无选择。
她现在就在那里等着。
“叶小姐,好几年没见了,还记得我吗?”
听到这个声音时,文娟的身体不禁一阵轻轻的抖动。
仍然沿用她少女时的称呼,拒绝称呼她为易太太。
她已经是别人的太太,易明的太太,这个事实,他难道不知道吗?
这个现实,难道他仍然不接受吗?
她抬头找大卫,仿佛大卫来了就可以帮到她。
“不用找了,你的朋友不在,他在那边与董事长谈着,没有那么快过来的。”
沉沉的语调,自她后面响起。
这个声音还是那么干涩,“磔磔”地笑,完全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讨厌这个人,讨厌这个声音。
虽然明知道这次见面不可避免,但见着他这个人,仍然令她很不舒服。
“我可以坐下来吗?”那个人——冯瑜在她身后说。
“可以的,请坐吧。”虽然心里不愿意,她仍然尽力展示笑颜。
冯瑜也不客气,就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结了婚就没有回公司,现在变得越发漂亮了。”冯瑜肆无忌惮地,细意地看着她。
文娟的脸发烫,不敢抬头望他。
她觉得那种眼光很具侵略性。
冯瑜对她一向是这样,这个人过去与她在同一间公司工作,追求她很久了。
人与人的相处是需要一点缘分的。
文娟对他始终无法喜欢起来。
不但不喜欢,而且还有一点害怕。
冯瑜曾经在她住的地方等她,冷不防从黑暗中走出来,吓得她叫了出来。
他曾经对写字楼其他有意追求她的男同事打恐吓电话。给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写字楼一个女同事与冯瑜在工作上有意见,第二天那个女同事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用花纸包装得很漂亮的礼品盒,上面贴着几朵漂亮的绢花。谁知礼品盒打开,里面有一只浑身黑毛的死老鼠。
那个女同事给吓病了,几天没能上班。
这件事虽然不能证实是冯瑜做的,但是写字楼的人都知道是他。
“冯瑜这个人阴阳怪气的,有一点心理不正常,文娟你可要小心点,不要给他缠上。”
写字楼的思丝就这样跟她说过。
可是冯瑜还是缠了上来,而且紧追着她不放。
如影随形,不胜其扰。
后来文娟与易明相亲会面,这么快就决定结婚,部分原因是她想摆脱冯瑜。
易明不知道文娟婚前的事,他也没有见过冯瑜。
冯瑜何时去的易明服务的公司工作?对于一个旁人没有防备而又带有敌意的人,易明的处境是否危险,这很大程度上在于冯瑜本身对文娟有没有忘情。
他为何去宏达公司工作,是机缘巧合还是蓄意的预谋?
文娟听说过有一种噬血的动物,会追随猎物的气味前行,一到有利的时机便会一扑而上,咬住敌人的咽喉,直至对方气绝而亡……
动物的兽性反映在人的身上,兽性的狂野和人类智慧相结合的结果,其危险性就更可怕。
它会令你防不胜防。
假如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但愿她没有听到冯瑜来到易明服务的地方工作,但愿她没有早就认识了冯瑜这个人。
但愿她今天不用与冯瑜见面。
当然那所有的期望都不可能实现。
她竭力抑压自己的厌恶情绪,如大卫所说的:“要了解冯瑜在易明死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就必须由你亲自去做。”
是的,必须由她亲自去做,冯瑜只愿意接近她,唯一可以了解真相的人,只有她自己!
若冯瑜是清白无罪的,这一次算是朋友聚旧。
假若冯瑜是凶手——
掌握破案的要诀就在她这里。
“刚刚走开的是你的新男友吗?长相还不错。”冯瑜说着。
只是一般的客套话,还是一种试探?
“普通的朋友,我在伦敦读书时的旧同学。”文娟淡淡地说,声音也是倦倦的。
冯瑜的眼睛亮起来了。
“普通朋友吗?我以为——”
不用往下听她也知道,这个饵,对方吞下去了。
只是,她有点焦灼地想到,布置这一条鱼饵,到底有没有用处。
十一、无功而还
世事往往是这样,当一件事还是计划的时候,它只存在于你的脑海中,即使经过千万趟深思熟虑,认为是完满了,在付诸行动之前,你还可以更改修订,甚至可以全盘取消,不将之实行。
因为那时候,计划只是一种抽象的东西,与其他的人没有关连和影响,人的脑袋时常会思考,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想法而已。
但是当你开始去实行了,脑海里的东西变成行动,有了人手调动,介入了实际事务,想法就不纯然是一个想法,而是走上了一部开动了的列车,这时控制你行动的就不是你自己,而是这部发动了的列车。
只有向前行。
只有把已经开始进行的计划继续下去。
此刻文娟正是这个心情,这种体会。当初丈夫易明去世的时候,凭着不相信丈夫会自杀死亡的一股信念,她决心查个清楚。
其实那时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她那个想法。
后来与许子钧的相遇,又认识了大卫,她知道了一个别人不知道的事实,易明堕楼之前收到了财务公司借出的一百二十万元,这笔钱足够填补亏空的数额,在这情况下,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寻死路。
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天易明签收了的一百二十万元不翼而飞,这样更证实了易明的死有第三者介入。
易明更不可能是自杀。
没有人证物证的凶杀疑团,表面上天衣无缝的一宗杀人凶案,就只有她、大卫和许子钧三个人知道。
当然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杀害易明的凶手,那个人最清楚,比他们还要清楚。
但是那个凶手在哪里?他隐藏着,藏得又深又密。大卫说得对,假若真有这么个凶手,这个凶手也必会在暗中窥视着他们。这是一个困难而危险的追凶行动,可不像她往日所看的侦探小说——局外与局内感受到的经验有很大的不同。
这已不是考虑停不停止的时候,而是要继续进行下去。犯罪者不可能没有留下犯罪的痕迹,她和大卫走进易明过去认识的人中,许子钧在易明生前服务的公司任职。她有这种感觉,他们正一步步地走进事件的核心。
这时候,已经不容许她退下去了。
要锲而不舍地追究下去,就必须付出代价。
现在,她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与一个她很讨厌的人共进晚餐,而且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一脸欢容的样子。
“那天,当你答应我的晚饭邀约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冯瑜在座位上看着她说,“直到你刚才出现了,我才真正相信我约到你出来了!”
“答应了的事我一定做到,我也不是这么难邀约的吧?”
婉约一笑,加上这样一句柔媚的答话,文娟觉得自己的表现尚算成功。
实际是,大卫几乎要送她到餐厅门口,还给了很多鼓励,她才下定决心走进来的。
她很害怕接近冯瑜,害怕与他的眼睛接触。
冯瑜干涩的脸孔倒是修饰得干净整齐,腮上刮胡子后的青印,使他看上去有种阴骘的形格。
最令人不敢正视的是他的一双眼睛,里面露着亮光,以前思丝所说的“狂”。
冯瑜性格执拗,行动上也令人难以捉摸。
那天在卓坚别墅,冯瑜乘着大卫走开的机会来到她身边,提出了这个晚上的邀请,当时她答应下来作为权宜之计,到真正要赴约的时候,心里却又犹豫——
与易明结婚前,她工作那间写字楼的同事兼好友思丝说,冯瑜这个人喜怒无常,这晚她可就领略到了。
那场面叫她万分尴尬,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的她,脸上火烫烫地红,幸亏是晚上,又是灯光并不光亮的餐厅卡位上。
那时候,假若可以走的话,她早就离开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块牛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必要大动肝火的。
实则是餐厅的待应犯了一个小过失,把冯瑜要的三成熟牛扒弄成了五成熟。
冯瑜把餐台一拍,快得她想也没想到地站了起来。
“厨师呢?厨师在哪里,快给我叫厨师过来!”他大声地呼喝,脸色变得铁青,眼露凶光。
文娟骇然地张着嘴,他这意想不到的发作,使她呆住了。
一个人内心怎样,从眼睛就可以看出来。
这时她知道几年没见面的冯瑜并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容易发怒,这么一件小事就表现得那样没涵养。
假若他恨一个人时会怎样?
厨师过来,餐厅的侍应领班也过来,声声道歉答应更换,这件事才算完满解决——
但是文娟却觉得非常难过。
她那时真是坐立不安,不敢看其他人望过来的眼色,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钻进去。
假若不是还有事要打听,她早就抽身离去,不再逗留。
她怎么也想不到,厨房换过来的牛扒,冯瑜吃得很安然。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刚才做得不对,一般人的做法就是忍让,大事化小,表现泱泱大度。我对事物的看法不是这样。”吃毕牛扒,冯瑜很认真地跟她说,“来餐厅进餐,顾客要得到良好的服务,这是消费者的权益,我只不过是保护自己的权益,并没有做错。”
文娟虚应地笑着,这时候她看到的不是冯瑜餐桌上的牛扒,而是那个与冯瑜有争执的女同事桌上的礼品盒里的死老鼠。
“对事物的看法和做法,各人不同,”她总算找到了应对的话,说得又婉转又很体谅对方,“有时某些人表现得比较直接,而另一些人的表现就比较间接……”
她不可以走的,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气氛总算恢复了过去,没有她起初感到的僵硬紧张。
最后她把话题引人易明堕楼那个晚上,向冯瑜询问,那天晚上他离开公司后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小心地提出问题,也很婉转地问。
她要看冯瑜的反应,要看他怎么说。
她的眼睛与冯瑜的眼光对上了!
第一次,冯瑜望她的眼光里没有恋慕之色。
甚至有一些冷酷。
就像是说:“我都知道你会有此一问——”
“你问我,你丈夫堕楼那个晚上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要回答你这个问题,我要先叫一个人进来,由他告诉你,最是适当。”
冯瑜说完便起身离座,到餐厅门口带了一个人进来。
进来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干瘦的个子,一张黑脸布满风霜。
老年人身穿蓝布衣服,手里拿着一本蓝色的本子。
老人走到文娟面前。
他把本子揭开,恭敬地送到她眼前。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