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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聚坐后堂,却相对无言。
杜嫣最先按捺不住,瘪着小嘴轻声道:“爹,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
杜宏苦笑摇头:“一朝得势,岂肯饶人?石禄这回怕是一定要摘了老夫乌纱了……”
杜嫣幽然一叹,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杜家这回遇到了麻烦。
麻烦很不小。
不论好官儿还是坏官儿,官场之上总有敌人,杜宏自然也不例外。
他得罪了一个官场上的小人,名叫石禄,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
得罪的原因很荒谬,因为杜宏官声颇佳,吏部尚书马文升上表彰功,于是杜宏被特召入南京吏部述职,在吏部大堂内与上官交谈的时候,时任南京刑部给事中的石禄正好来吏部大堂公干,大堂之上自然要排座次的,按理来说,一般是地方官给京官让座,可是兴许当时石禄的态度太倨傲,杜宏不由有些来气,表明了自己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按官场年次来排,不应给石禄让座,两人由此结怨。
这事儿说起来荒谬,可在官僚主义严重的大明官场上,却一点也不荒谬,杜宏和石禄虽说都是七品官,但七品官也要争一争面子的,明朝中期的官场风气有点怪异,内阁和司礼监分了皇帝的权以后,大臣们胆气足了,一个个吃了枪药似的,火气十足,连金殿上的皇帝他们都敢跳脚大骂昏君,还有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干?
两位七品官因为争座位而结怨,实在很正常了。
按说一个是南京刑部给事中,一个是江南山阴县的知县,八竿子打不着,得罪便得罪了,可是世事风水轮流转,这个石禄竟然时来运转,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抱上了南京兵部尚书秦民悦的大腿,于是官运开始走起了顺风路,居然让他当上了巡按御史。
当上御史倒也罢了,可石禄却被分到今年巡查苏杭绍兴三府,而山阴县,恰好正在石禄的巡查范围内。
御史虽然也是七品官,可这种官的能量是惊人的,特别是巡按御史,地方官执政之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御史的那张嘴,他说你好你就好,他说你不好,只消一纸弹劾,你就准备收拾包袱致仕吧。
杜家之所以愁眉苦脸,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出意外的话,杜宏这位山阴知县大概当到头了。
ps:晚上跟朋友出去喝了点酒刚回来,有点恍惚,幸好没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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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流年不利
世上有美好的东西,也有丑恶的东西,每个人衡量这些东西的标准不一样。
但是在历朝历代的朝堂里,有一样丑恶的东西是大家都认同的,那就是言官。
这种生物不是一般的讨厌,论品级,只有小小的七品,论才干,普通的进士出身。
大明初期,太祖成祖皇帝性格刚强,乾纲独断,朝堂天下事皆皇帝一言而决,那时虽说也有言官,可他们的作用委实不大,然而英宣之后,大明的政治体制日渐成形,内阁执政,司礼监制衡,皇帝居中,这便形成了文人执掌天下的政治格局,言官的春天来了,于是七品小官们叱咤朝堂,呼风唤雨,像一只只疯狗似的逮谁骂谁,跋扈之势就连部堂尚书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巡按御史便属于这一类的言官。
御史有监察之权,无论朝堂里多大的官儿,但凡失仪的,丧德的,渎职的,哪怕你上朝前吃早点忘记擦嘴的,都在他们参劾之列。
而巡按御史,则表示这类言官管的不是京官,而是地方官,自从弘治年间定下京察和朝觐考察制度以后,巡按御史便奉名考察地方,这样的考察是经常性的,不定期的,具有随机,灵活等特点,这便是大明官制的一个特点,皇帝有内阁制约,地方官有上司和巡按御史制约,从上到下避免了权力的绝对膨胀,从而给天下百姓带来祸患灾难。
巡按制度其实是个好制度,可惜,一本好经总让几个歪嘴和尚念歪了。
言官御史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有善良和不善良之分。
杜宏现在有了一个大麻烦,这回负责考察他这个地方官的巡按御史石禄,便属于不怎么善良那一类。
简单的说,来者不善。
*
秦堪忙着做规划,发财规划。
秀才功名被革了,科举没了希望,穿越到这个古代社会,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当一个逍遥富家翁,过一世富足而太平的日子。
秦堪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只要不饿着不冻着,他便安于现状,所以前世的他虽然是个有本事的白领,不过也只是白领而已。
人生当然要有规划,有目标。
秦堪的目标并不高,一年之内当个万两户。
这个目标还是很符合现实的,没有浮夸,没有大跃/进。
伯虎诗集已卖了上万册,估摸着没什么剩余价值了,必须要找新的门路。
经过这次出书后,他发现出版业的利润真的很大,一堆伤春悲秋的诗句凑合成一本书,居然平白得了几百两银子的效益,不用本钱,不承担风险,赚了钱不说,还得了虚名,——当然,虚名这东西秦堪看不上,免费送给唐大才子。
低调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安全,想出风头的时候,不妨想想明初的沈万三这个反面教材。
搞发明没什么前途,现在的明朝,高度酒有了,火药有了,该有的都有,发明飞机坦克又没那条件,再说这种东西发明出来估计发不了财,掉脑袋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是混出版业吧。
诗句搜刮干净了,还可以卖点别的,比如……名著小说?
这个东西对记忆力是个考验,而且书成之后冠谁的名字?再忽悠唐大才子估计不大可能了,读书人确实单纯了一点,可也没单纯到天怒人怨的份上。
伤脑筋啊……
坐在客栈大堂的屋檐下,晒着春日暖洋洋的太阳,秦堪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
有了钱,是不是该把娶老婆这事儿提上日程了?
找个什么样的老婆呢?
胸大,腿长,天使般的面容,魔鬼般的身材……
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对女人的审美观基本相同,在这一点上,君子和流氓没什么区别。
秦堪正做着美梦,忽然觉得头顶的阳光没了,眼前一道修长婀娜的身影挡住了所有光线。
秦堪楞了片刻,接着重重叹气。
老熟人了。
杜嫣俏容愁意愈深了,整个人显得很没精神,只在看到秦堪后,才露出几分阳光般的笑容。
“原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秦大才子,幸会幸会。”杜嫣眼中闪过几分戏谑。
——真后悔昨天干嘛不把这小八婆灭口,打不过下毒也好啊……
秦堪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心虚的左右张望一番,才强笑着拱手回礼:“原来是高衙内,有礼有礼……”
杜嫣一楞:“我不姓高。”
“你长得这么高,老爹又是一县父母,不是高衙内是什么?”
杜嫣哼了哼,道:“老远便见你独自坐在屋檐下发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在缅怀家乡曾经养的一条狗……”
杜嫣奇道:“狗有什么好缅怀的?”
“因为我家的狗不是平常的狗,它会抓耗子……”
“这么厉害?”杜嫣杏眼睁得大大的,布满了惊奇。
“我家还养过一只猫,不过那只猫后来疯了……”
“为什么疯了?”
“因为耗子被狗吃光了。”
“猫疯了以后呢?”
“那只疯猫后来学会了啃肉骨头。”
杜嫣:“…………”
秦堪微微一笑:“好了,以上属于家长里短内容,招呼也打了,闲聊也聊了,杜姑娘好走不送。”
杜嫣轻颦秀眉:“你讨厌我?”
秦堪正色道:“我太稀罕你了所以懒得搭理你……这话你信么?”
杜嫣叹了口气:“原来你果真很讨厌我……”
明朗的俏容又泛上了深深的愁意,秦堪扫了她一眼,嗯,看来她真的遇到麻烦了。
杜嫣站在客栈屋檐下,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神情有些留恋不舍。
“或许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和爹爹回原籍了,真舍不得这里呀……”杜嫣喃喃自语,眼泪悄然滑落。
“为什么要回原籍?”
秦堪话音刚落便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嘴贱的人永远不知道有什么报应在等着他。
果然,杜嫣闻言抬眸瞧着他,道:“因为我爹可能要被罢官了……”
秦堪苦笑着揉揉鼻子:“按惯例,我是不是应该接着问你爹为何要罢官?”
尽管心事重重,杜嫣还是被秦堪的模样逗笑了,点点头道:“不错,按惯例必须要这么问的,不过你不问也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我能捂上耳朵吗?”
“不能。”
“那我只好洗耳恭听了……”
杜嫣幽幽一叹,把她爹杜宏遇到的大麻烦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说出来后,杜嫣便瞧着他,眼中有着淡淡的期待。
他……愿意帮忙么?他有这个能力帮忙么?自从认识秦堪以来,他从一文不名一直到如今身家颇丰,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杜嫣心里,秦堪是个有才华有本事的人,更难得的是,他不到处显摆自己的才华和本事,为人处世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他实在是低调得太过分了些,读书人不是最重虚名吗?为何他作出那么优美绝妙的诗句,却心甘情愿将它冠以他人之名,自己却只顾着收银子?难道他只重利不重名?可是……一个重利的人怎么可能作得出如此凄美绝伦的千古佳句?
杜嫣轻轻叹口气,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太难懂了……
秦堪的反应很平淡。
听完杜宏的麻烦后,秦堪发了一句感慨:“令尊的遭遇令人唏嘘……”
“就这些?”杜嫣很不满意,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秦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天色喃喃自语:“黄掌柜又加印了一千本诗集,却迟迟不送银子来,这人越来越没诚信了,我得去跟他理论理论……”
“你……”杜嫣气得攥紧了拳头。
草草向杜嫣一拱手,秦堪迈步便走。
他当然不想帮这个忙,两位七品官较劲,他一个平民白身进去搅和,一定会惨死在街头的。
穿越者生存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不是散王霸震虎躯,而是安全,安全第一。神仙打架的时候最好躲远点,越远越好。
秦堪躲得很远,而且躲得很快,几乎可以算“慌不择路”了。
无视杜嫣期待焦虑的目光,秦堪步子一迈便小跑着离开。
杜嫣气得直跺脚,她对秦堪的反应很失望。刚认识他时从他那见义而不为的表现来看,便早该知道这人不是个仗义的人。
秦堪走得很快很急,这女人是个麻烦,秦堪讨厌麻烦。
人一慌便容易出状况,秦堪埋头急步之时,却没看到迎面疾驶而来一辆马车,马车的速度不慢,如果绍兴城里有交警的话一定能发现,它超速了……
当秦堪察觉周围气场不对,赫然抬头时,发现马车离他不过数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匹马鼻子里喷出的湿热气息。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秦堪却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仿佛停顿……
生死近在咫尺!
一人一马即将撞上的时候,秦堪身后忽然窜出一道淡绿色的人影,倩影如飞,腾空而起,纤细玲珑的莲足在马脖子上重重一点,随即秦堪便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拉……
马车无恙,秦堪也无恙。
周围人群终于发出一阵虚惊似的感叹声。
秦堪的嘴唇已变成青紫色,机械木然地扭过头,又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