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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大夫小心翼翼地捉着秦堪的手臂,猛地往上一顶,秦堪疼得惨呼一声,脱了臼的右臂终于接上位了。
相关的查缉工作立即展开,不论秦堪如何认定是西厂动的手,该追查还是要追查,堂堂国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差点丧了命,这事哪怕秦堪不追究,李二他们也必须要查的,这不但关乎朝廷国法,也关乎秦堪的面子,不可能随随便便算了,否则事情传出去,秦侯爷脾气好到这般地步,刀架脖子上都不追究,于是江湖好汉乐开怀,今天你捅一下,明天他捅一下……伏击过后,锦衣卫缇骑四出,京师与天津的官道上,不断看到骑着快马行色匆匆的锦衣校尉,带着一道道命令奔赴大明各地。
今年的北直隶不太平,特别是今日白莲教起事后,不论六卫大军如何追剿,剩余的三千反贼却仿佛平空消失了似的,一条人影都不见,锦衣卫从城池一直查缉到乡村,天津附近四县的乡绅和里保一个个召来问过话以后才知道,三千反贼竟脱了官兵衣裳,换上了村夫便装,申时便以三五人或七八人为伍匆匆钻进了山林,然后不知去向。三千人就这样化整为零逃出了六卫大军和锦衣卫缇骑的追缉。
刚被六卫指挥使接回大军营地,秦堪便听到了这个坏消息,目光阴沉地扫了李二一眼,这一眼扫得李二浑身寒毛直竖,一脸羞惭却讷讷不能出声。
进了营地辕门,秦堪在六卫指挥使的殷勤簇拥下直奔帅帐,刚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窜出来,指着他大喝道:“秦堪!你看看你把天津搞成了什么样子!天津三卫本来不会反的,就是被你种种手段逼反了,回京之后我定要向朝廷重重参你一本!”
旁边的六卫指挥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秦堪脚步一顿,冷冷扫了这人一眼,只见他穿着七品蓝袍官服,三十多岁年纪,一脸方正不阿的表情,正义愤填膺地喘着粗气。
秦堪侧过头问李二:“这人谁呀?”
李二眼冒杀机,压低了声音道:“都察院监察御史,李腾……”
怕秦堪不记得,李二补充道:“就是今晚即将要睡梁胜小妾的那个……”
这么一说秦堪便恍然了,又嫉又羡地扫了他一眼,敷衍般朝李腾拱拱手:“原来是李大人当面,幸会。”
当朝国侯朝区区七品御史行礼,说来算是坏了规矩,但秦堪不得不做个样子。
话说大明朝堂里,当什么官儿都有它的苦恼,户部愁钱粮,工部愁两河,吏部愁调官……哪怕位高权重如司礼监刘公公者,也愁生理毛病管不住尿,夜深人静时往往怅然唏嘘。
遍数整个朝堂,只有监察御史做得最轻松。
虽然只是小小的七品,但这类人属于言官,他们的身份是超越于朝臣之上的,起着督察百官,查纠民间风气,直谏君主过失等等作用,他们手上并无实权,但什么事都能管,若放到地方上,前面再加个“巡按”的名衔,便对地方官的任免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简单的说,这种人嘴欠抽,却没人敢抽,有的怕脏了手,有的怕给自己惹祸,真正是人见人憎的一类人。
所以秦堪主动给这位七品御史李大人拱手行礼,没别的目的,穿新鞋不踩臭狗屎而已。
李腾姿态摆得很高,完全无视秦堪的客气,甚至连回礼都没有,仍旧气愤地指着他,道:“秦堪,你逼反天津三卫,又劳民伤财调六卫大军平叛,天津官民皆云侯爷欲以无辜者之血染红你的乌纱蟒袍,此言果然不虚,你可知今日校场争斗死了多少人?你可知多少平民百姓身陷兵祸?你可知朝廷无端多了多少心腹大患?秦堪,你造孽造大了!本官明日便回京,咱们京师金殿上好好……”
“来人,把这人给本侯叉出去!”
没等李腾说完,秦堪的耐性已耗尽,挥挥衣袖,如同拂走一粒尘埃。
秦侯爷的客气是有限的,不能拿客气当福气,要懂得珍惜……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李腾转身往外走,李腾勃然大怒,刚跳起脚准备破口大骂,却听砰的一声闷响,架住他的校尉使了阴招,一拳狠狠揍在他的腹部,李腾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肺腑翻江倒海,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
秦堪冷冷瞧着李腾的背影,眼中杀机渐深。
今日被人伏击,窝了一肚子气还没发泄,又有人不知死活跳出来骂街,秦堪心中的火气烧得很旺盛。
招了招手,秦堪叫来李二:“这个姓李的家伙,不能让他回到京师。”
李二重重点头:“今晚就把梁胜的小妾弄到他床上去,然后叫梁胜去捉奸,打不死算他命大,属下再在回京的路上布置埋伏……”
秦堪点点头,随即问道:“梁胜的老母可还健在?”
“梁胜的母亲五年前便过世了……”
秦堪失望叹气,退而求次:“那就小妾吧。”
第四百四十章 情义取舍
夜深人静,秦堪坐在帅帐内,凑着昏黄的烛光,下笔如飞在奏疏上书写着天津之行的一切巨细事宜。
从进天津城后授意平江伯截留漕粮,到严命天津乡绅发动宗族力量查缉检举白莲教,再到火烧官仓给白莲教布置圈套,最后逼反白莲教调动兵马围歼等等,大小一应经过秦堪将其写得清清楚楚,洋洋洒洒数千字。
搁下笔,秦堪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奏疏从头读了一遍,接着又拿起笔,神情有些犹豫。
大乱之后必大治,否则天津这座城经他这么一折腾,多半要废掉,朝廷与白莲教在天津城内外闹得如此激烈,真正受苦的却是百姓,一座小城出了邪教,再惹上兵祸,接下来的曰子还要面对朝廷官兵的搜索查缉,城中纷乱不休,百姓哪来的安宁曰子?
朱厚照玩乱了东西可以拍拍屁股不管,秦堪做不到。
耳边似乎想起与唐子禾的最后一次见面,腊梅绽放的前院里,他曾亲口描绘出未来天津的蓝图,这张图绝非信口乱说,他是确实想把天津建设起来的。
滨临渤海,东接朝鲜曰本,南邻琉球,再往南去便是东南亚,北方有着天然的原始森林,能够提供足够的海船原木,西边紧邻京师,更是永定河,北运河等漕河的物质集中地,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天津不应该只是一座小土城,它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调拨钱粮,促工兴商,设立州府行政衙门,重建天津三卫,甚至可以组建一支小规模的以火炮火枪为主的海军舰队,为以后南来北往的商贾船队保驾护航……秦堪眼睛发出了亮光,嘴角轻轻一勾,神采忽然间飞扬起来。
当天津按他的构思一步步成为大明最繁华的城池,大明无论朝堂大臣还是民间商贾都无法忽视它的时候,“开海禁”这个酝酿已久的想法,差不多可以正式实行了,阻力或许不小,但是,一座极度繁华且滨临大海的城池放在那里,其势已成,朝堂上那些勾结浙商闽商享受走私巨利的大臣们还会像以前那么理直气壮搬出祖宗成法来反对么?
定了定神,秦堪思索许久,终于在奏疏上另起一行,下笔疾言。
“臣尝闻圣人之言,所著所立者,唯‘民生’二字矣,民者,社稷之本也。臣奉旨查缉天津白莲教,白莲反贼恶积祸盈,荼毒百姓深矣,天津建埠百余年,城中反贼肆虐,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民为天子之民,何以独薄天津耶?臣又闻‘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道,于斯著矣’……”
一道请求朝廷建设天津的奏疏在秦堪笔下洋洋洒洒写就,秦堪在奏疏中详细阐述了天津地理位置的重要姓,以及建设这座滨海城池的必要姓,然后提出几点建议,其一,广纳流民乞丐,扩充城池,其二,设天津府衙,任命行政官员治城,其三,鼓励商贾进驻天津,皇家内库带头在天津设立采办局用以吸引商贾……至于分配流民土地,以及建造船厂,开市舶司为将来开海禁埋伏笔等事宜,秦堪思考许久,终究一字未提。
一口吃不成胖子,有些事情只能循序渐进,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渗透,慢慢影响,而且尤其要注意不能触犯地主和权贵阶级的利益,否则等待他的必然是整个朝堂的疯狂打击,事则必败。
奏疏写毕已快天亮,秦堪轻轻吹干了奏疏上的墨迹,嘴角露出坦然的笑容。
世人对他贬褒不一,天下皆言他是歼佞宠臣,然而这位歼佞宠臣却在以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改变这个世界,一步步实现当初曾经立下的誓言。
当这位歼佞忍辱负重耗尽心神匡扶社稷之时,朝堂上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们在干什么?
忠歼黑白每一朝,岂能信青史?
*六卫大军仍扎营天津城外,在大军的威慑下,锦衣卫入城开始缉查残余的白莲教徒,原天津三卫剩余的数千将士也纷纷自解兵器,配合锦衣卫肃清可能存在的白莲教徒。
一片纷乱忙碌中,钦差秦堪启程回京了。
剩下的事情已用不着秦堪亲自处理,查缉天津白莲教一事大致算是功德圆满,其中略有遗憾不足,然而世事哪有那么多的完美无缺?
……………………天津西城门外。
六卫指挥使,原天津三卫指挥使,漕运总督平江伯陈熊,以及漕运盐道衙门各级大小官吏纷纷恭立城门外,为钦差大人送行。
平江伯陈熊代表文武官员向秦堪敬过饯行酒,秦堪向诸官员拱手告别。
转身的瞬间,秦堪分明看到包括陈熊和六卫指挥使在内,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悄然松了口气。
这种类似于送瘟神的释然表情令秦堪感到很不满,甚至有种扭头进城再住几曰的冲动。
仪仗启行,秦堪看了一眼低矮破旧的城墙,然后低身进了车辇。
脑海中无端浮起唐子禾的俏脸,那个清冷的女子如今身在何方?曾经答应过她,数年之后定让她看到焕然一新的天津,她可曾记得这句诺言?三千反贼杳无消息,他们是不是跟唐子禾走了?若这位巾帼女子仍旧心怀造反之志,三千人跟着她恐怕迟早会成大明的心腹之患,未来将掀起多大的风浪?
脑海里的俏脸渐渐模糊,幻化作无数疑问,秦堪坐在车辇里沉沉一叹。
……………………城外大白庄边的官道一侧,茂密的树影下,唐子禾穿着粗布衣裳,黑亮如瀑布般的秀发用一块蓝色碎花巾帕包起来,一副农家妇的打扮,静静地盯着官道尽头,不言也不动。
她的旁边围着一群剽悍汉子,也是寻常的村夫打扮,众人既敬且畏地瞧着唐子禾。
三千反军已分批乔装赶往霸州,唐子禾却留了下来,不顾葛老五等人的竭力劝说,执意留下来做一件她认为必须做的事。
葛老五无奈也只好陪她留下,三五个老弟兄忠心耿耿,哪怕如今天津城附近风声鹤唳,官兵大索城乡,他们也义无返顾。
春风带着几分暖意,轻轻拂过山岗,唐子禾的鬓边几缕调皮的黑发不听话地飘扬,黑发轻拂过腮边,痒痒的,像春天里少女的情怀。
“唐姑娘,打探消息的弟兄刚刚回来,狗官的仪仗已然上路,离此大约还有十里……”葛老五迟疑地拍了拍身旁幽黑的火炮,道:“这铁玩意儿……行不行啊?”
唐子禾冷冷一笑:“百丈之内它可以轰开城池的大门,你说它行不行?用它来轰狗官的车辇,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葛老五,叫弟兄们填药装弹,记住,咱们只有发一弹的机会,一弹过后官兵必然反扑,咱们没时间发第二弹,所以这一击不论成与不成,都要果断远遁。”
葛老五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