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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染笑着皱起鼻子,她也见过洋人,那些金发碧眼完全不同种族,让她从心里就有隔阂,反正自己是怎么都接受不了的。
阮涵见她一脸嫌弃,没好气地对她啐了一声,刻意调侃的语调显出了一丝正经:“你自己倒是要小心些,结了婚了,与其他男人之间的交往要有分寸,别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男人?”戴染疑惑,怎么说到自己头上了?“我除了待在家里,哪儿有接触男人?”
“比如怀礼……他是你小叔,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太过亲密。你没想法,不代表别人没有想法。”阮涵拍拍她:“我只是怕你陷入困境。我一走,你若有事还能找谁说去。”
甚至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被人说破。戴染动了动嘴唇,没有再接话。
阮涵离开的那天,怀礼开车带着戴染去送行。港口人很多,都聚在一处,阮家的行李堆了一大堆。风吹起女人肩头的丝巾,像是一声声“再见,珍重”的絮语,那一双双依依不舍的眼睛,走得人和留下的人都百感交集。
阮涵杏眼泛着水光:“若是这里危险了,就过来找我吧,一个安身之所我还是能提供的。”
戴染笑着应到:“没那么可怕,就你这胆小鬼溜的快。”
两厢酸楚,离愁别绪的郁郁之气堵到了嗓子眼。原本有好多话想说,想叮嘱,但到了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说那些平常的话像是在浪费时间,但有什么特别的交代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相对无言,只有两人的手一直攒得紧紧的。
忽然,两声喇叭急响拉过了众人的注意力。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孟家司机小卫跳下车匆匆跑到怀礼跟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怀礼神色一紧,目光复杂地看向戴染。
“怎么了?”戴染问道。
“大哥……回家了。”怀礼也有些不敢置信。
闻言戴染僵立当场,事前电话都没打一个,怎么突然回来了?不会是受伤或是怎样了吧?越想心里越着急,脸上神色已是大变。
“快回去看看吧,我也差不多要走了。我会写信给你,一定记得回啊。”阮涵抱了抱她的肩,宽慰道。
怀礼上前说到:“那好,那就此别过了,祝你一路顺风。”
阮涵笑着点点头,云淡风轻。
“保重。”怀礼点头叮嘱。
“你也保重。”阮涵笑得轻柔。
怀礼拉过戴染往车上走,戴染赶忙回头:“一定要给我写信。再见。”
阮涵挥着手,笑着目送他们匆忙上车离去,心中的大石落地。再见了,瑞城;再见了,我最爱的朋友;再见了,我那段回首依然美丽的感情。
到了孟府,车还没停稳戴染和怀礼就跳了下来往里奔去。路上的仆人大呼小叫地叫着少奶奶小心身子别跑那么快,可她怎么也无法放慢步伐。一口气跑到大厅门口,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拍着胸口,却是近乡情怯般不敢踏入,深怕厅中的人愁云满面带来不好的消息。
怀礼没有女人家那些心思,几个大踏步就进了大厅。只听他欢喜地大叫一声“大哥”,戴染这才松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走了进去。
大厅的灯全都点亮了,神龛上的祖宗牌位也异常的红亮。厅中挤了十几人,孟老爷和琴姨坐在上座,怀德完好无损地坐在一旁。他不仅毫发无伤,那身陌生的蓝色军装让他看起来更加风神俊朗,英气勃发更甚从前。
怀德笑着看她一步步走了过来,瞳孔中倒映的身影越近越清晰。
“染妹。”
他的声音熟悉而安心,低沉中带了些嘶哑,不过无损于语中的情谊。戴染眼中的潮湿顿时再承不住,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无视在场众人,戴染被他搂入怀中,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抚平这几月以来的不安和惊吓。
半晌,心情好不容易平复,戴染这才反应过来怕挤到了腹中的胎儿,赶忙将他的胸膛略微推开来,吸着鼻子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看到她这么娇软的小女儿态,怀德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我是陪蒋先生回来的。”
戴染这才注意到坐在一边的蒋先生,他正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想起方才的样子,戴染脸变得通红,却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盈盈向蒋林方施了一礼:“蒋先生好久不见。失礼了,让您见笑。”
蒋林方豪迈地哈哈大笑:“无妨无妨,贤弟和弟妹分别多日,真情流露甚是感人,何来失礼一说。”
戴染毕竟是女儿家,虽然客人不介意,但自己终是觉得不好意思。倒是一旁的怀德,在民风开放的国外待过,所以并没半点不自在。
蒋林方看着面前的小夫妻,不由得想起了分别多时的妻子和孩子,方正的脸上也不由得透出一丝思念:“我也离家很久了……”
堂中各人地位皆不同,官职最大的蒋林方不说话大家都不敢出声。直到他从缅怀中走出来干笑了两声,孟老爷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蒋先生到瑞城有何贵干呢?”
本来军事上的事不因由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过问,但既然今天蒋先生都坐在了孟家厅堂中,就证明他是有求而来。蒋林方看了怀德一眼,示意他来说,于是怀德便将事情的大致情况讲了一下。
省城目前已是在做最后的抵抗,防线被突破是早晚的事,所以退居到瑞城是唯一的选择。当然防守线会设在瑞城外,对于瑞城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但对于孟家的影响就有点大了。
怀德说了三件事,第一件是他已经被特批入了军政中心校,所以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军官了;第二,蒋先生将会在孟家暂住,蒋先生待在瑞城的这段时间他将负责所有接待工作。
第一和第二件事都微不足道,都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第三件事却犹如晴天霹雳,劈的孟老爷一阵颤栗。
怀德说他决定竭力支持守军,这个竭力当然指的是竭孟家之财力。当然,也不仅限于孟家,他和宣市长会动员各大家族齐心协力保城。
第十八章
钱财乃身外物,特别在和人命相比的时候就显得更加微不足道,可是明知道理如此,但世代经商的孟老爷还是止不住一阵阵的心悸,颤抖着胡子,却也不敢当着蒋先生说出个“不”字。
通观全场,怀礼不得不站出来解围:“这个钱是必须出的,但怎么出才对守军有用我们还得仔细商量。照目前的情形看,各种物资才是最重要的,捐钱只能买士兵拼命,但是要保命还是得靠食品、枪械还有医疗物资等。在药物上我们孟家是占优势的,其他的物资还得多方动员集结。现在形势迫在眉睫,我看不如尽快行动起来,有这会儿说话的功夫说不定都筹到几卡车米了。”
怀礼三言两语表了忠心,既显得大方又巧妙地保住了孟家的银元,谁也挑不出错来,皆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待蒋林方被仆人引去房间时孟老爷才逮着机会,吹胡子瞪眼地指着自己最宠爱的孩子吼道:“你,你要把孟家的基业都败了不成!”
怀德皱眉,他早知道爹爹会守着这个全城首富的名衔不撒手。
“爹,如今的乱世,拿着钱有什么用呢?仗一旦打起来,立刻通货膨胀,可能你拎着一麻袋钱都买不到一盒火柴。只有保了瑞城的平安才能保住我们孟家的基业啊。”
孟老爷气地直发抖,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去,吓得琴姨急忙帮他顺着胸口。老人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说道:“我们这么大家子人,没钱就真的没活路了。阮家逃到国外不是因为有钱?没钱就只能等死!”
怀德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声音低沉而决绝:“爹不是说过永远不离开瑞城吗?”
“我……”老爷子语塞,那时候哪儿知道形势会变得这么严峻啊。他不是戴征,固守着那处老坟不肯离去,他当时说不走只是因为舍不得孟家的基业。如今基业都要拱手送人了,还不如当初全撒了,远走他乡保全一家人平安呢。
戴染拉住又要反驳的怀德,他虽一向是大少爷脾气,但从未见他顶撞过公公。在她所受的教育中,无论公公是自私也好,观念错误也好,都不应该被顶撞,更何况是和自己最重视的儿子针锋相对。
怀礼也赶忙劝阻:“爹、大哥,都别争了。如今蒋先生已经住在我们家了,别让人家笑话了去,物资什么的多跑几家凑凑。说不定战争很快就能结束,我们孟家就算资产缩了些水,但根基仍然深厚啊。”
孟老爷再受不得刺激,征战商场多年,他也知道如今这些钱是不得不出,争两句也只是稍微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而已。如今骂也骂了,心里哽着的那口气顺了些,便一拂袖:“你好自为之,我也管不着了!”
琴姨和怀礼赶忙扶了老爷子往厢房里去,大厅里只留下了几个心里不舒服又不敢出声的姨娘和怀德两夫妇。
三姨娘嘴碎,在一旁嘟嘟囔囔的,戴染听见便径自拉了怀德回屋。她明白,那些女人只关心自己的胭脂水粉,哪儿能跟他们讲清其中的厉害呢。他是自己的夫,无论他要做什么自己都该全力支持,更何况他的眼界之高心之宽自己早就知道,即使不能全部明白,但也会按他说的去做。况且,他做的事从来就未错过。
心思有些乱,步子有点急,遂不及防被他拉了一下,双肩便被搂进了他的臂弯之中。配合着他的步伐慢慢走,听他在耳边关切地叮嘱了一声:“有了身孕就要小心些,动作不要太大。”
略一抬头便是一望无垠的眼波。
那是一片烟波浩淼的湖,仿佛投入一颗石子也不能被扰乱,平静、宽阔、坚定。“他真是个优秀的男人。”戴染心中叹道:“可是他分给别人太多的关注,分给事业太多的时间,那做丈夫的责任在他心中还有方寸余地吗?”
怀德不是个神经纤细的人,所以他并不明白女人的计较。他出类拔萃,在商场和战场征战,心怀大志,可归根结底他也走不出男人的欲望——权利和臣服,那一切一切看似目的的借口最终都指向这两个东西。他光明正大地披荆斩棘,瑞城困不住他,小小的戴染自然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更何况,对于这个小妻子,他觉得他已经很尽力的在疼爱了。
天气和心情出奇的一致,本来就阴沉的天空此刻更是黑压压的异常闷热,不见雨星,忽地打几个雷,天际第二次闪白时定然来阵狂风,再将那层厚云吹走。
回到还带着新婚喜字的房间,怀德从身后抱着戴染,禁欲已久的身体在软香在怀的时候便立刻有了反应,可是想到她在怀孕期间,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忍着为好。戴染不是没感觉到他的欲望,只是现在的她完全提不起兴致,但也舍不得推开他,这一夜便消磨在汗津津地衣衫相贴中。
孕期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大腹便便的戴染出门的时间也少了,但爹爹和家中姊妹来看她的时间却越来越频繁。在这个万众瞩目的生命即将到来的时候,只有宝宝的亲爹整日不见人影。
省城已经被攻破,敌方司令反客为主在省城大整顿,民众党军力退居到瑞城防线以内。
深冬,天越发冷了起来,这年意外地飘过两次小雪。老百姓们不敢奢想瑞雪兆丰年之类的盼头,只觉得这下下来就化作污水的雪片并不是什么好兆。这片世外桃源即将陷入战争的不真实感,像一只倒扣的海碗笼罩了整座城市。
总是要亲临祸端之时,人才会明白钱财乃身外物,保命最紧要的道理。原先不怎么积极的捐赠一夜之间多了起来,大家终于意识到保城的全部希望都在城内的这支军队身上了。
怀德忙着四处接收和调动物资,好不容易回了家也是待在蒋先生的房中和他讨论战局。城中形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