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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向小方走过来。
他的手里还是没有剑,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一点杀气。
他向小方走过来,只不过想跟小方亲近亲近,这本来就是件很自然的事,因为小方已经把他当作朋友。
小方本来就是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本来就没有提防他,现在当然更不会。
就在他快要走到小方面前时,脸色忽然变了,忽然失声低呼:“小心,小心后面。”
小方忍不住回头——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要回头的。
就在小方刚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林正雄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剑。
一柄百炼精钢铸成的软剑,迎风一抖,毒蛇般刺向小方后颈。
左后颈。
小方是从右面扭转头往后去看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左后颈当然是一个“空门”。
——“空门”是一种江湖人常用的术语,那意思就是说他那个部位,就像是一扇完全未设防的空屋大门一样,只要你高兴,你就可以进去。
每个人的左颈后都有条大血管,是人身最主要的血脉流动处,如果这条血管被割断,必将流血不止,无救而死。
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不等到绝对有把握时绝不出手。
林正雄无疑已把握住最好的机会,这是他自己制造的机会,他确信自己这一剑绝不会失手。
就因为他对这一点确信不疑,所以根本没有为自己留退路。
所以他死了,死在小方的剑下!
小方明明已经完全没有提防之心,而且已经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
林正雄看准了这一点,也算准了这一点。
他这一剑刺出时,心里的感觉好像一个钓鱼的人已经感觉到钓竿在震动,知道鱼已上钩。
想不到就在这一刹那间,小方的剑忽然也刺了出来,从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部位刺了出来。
他的剑还未刺入小方的后颈,小方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小方的剑刺入他的心脏时,他的剑距离小方后颈已经只有一寸。
——仅仅只有一寸,一寸就已足够。
——生死之间的距离,往往比一寸更短,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一个人又何必计较得大多?
冰冷的剑锋贴着小方的后颈滑过去,林正雄握剑的手已完全僵硬。
小方身后忽然又响起一声叹息,一阵掌声。
“精彩。”一个很平凡的声音叹息着道:“精彩绝伦。”
声音距离小方很远,所以小方转过身。
刚才他扭回头时,并没有看见后面有人,当时他眼中只有林正雄和林正雄的剑。
现在他看见了。
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黑暗中,和小方保持着一种互相都很安全的距离。
因为沙平从不愿让任何人对他有一点提防怀疑之心。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活不成了。”他叹息着道:“想不到死的居然是他。”
“我自己也想不到。”
“你什么时候才想到他才真正是第三个要杀你的人?”
“他走过来的时候。”小方说。
“那时候连我都认为你已经愿意交他这个朋友了,你怎么会想到他要杀你?”
“因为他走路走得大小心了,就好像深怕会踩死个蚂蚁一样。”
“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只有一点。”小方说:”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就算踩死七百个蚂蚁也不在乎的,他走路走得那么小心,只不过因为他还在提防着我。”
“有理。”
“只有自己心里想去害人的人,才会提防别人。”
“哦?’”我有过这种经验,”小方说:“吃亏上当的,通常都是不想去害人的人。”
“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没有害人之意,所以才没有防人之心。”小方说:“如果你也曾有过这种经验,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没有这种经验。”沙平说:“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他看着小方,微笑:“也许就因为你曾经有过这种经验,已经受到过惨痛的教训,所以现在你还没有死。”
“也许是的。”小方说:“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如果我受到过一次教训后,还不知警惕,我就真的该死了。”
“说得好。”
“你呢?”
小方忽然问:“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不是。”
“你是不是吕三的人?”
“是。”。
“是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是。”沙平说:“我们都是奉吕三之命而来的,只不过我们得到的命令不同而已。”
“哦?”
“他们三人是奉命来杀你,我只不过奉命来看看而已。”
“看什么?”
“看你们是怎样杀人?”沙平说:“不管是他们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们,我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
“是。”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应该走了?”
“是。”这个人说:“只不过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带他们回去。”沙平说:“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我都要带他们回去。”
他问小方:“你肯不肯?”
小方笑了!
“他们活着时对我连一点用处都没有,死了对我还有什么用?”他问沙平:“我为什么要留下他们?”
“你肯让我带走他们?”
小方点头:“只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你回去告诉吕三,请他多多保重自己,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去见他时,希望他还是活得安然无恙。”
“他会的!”沙平说:“他一向是个很会保重自己的人。”
“那就好极了。”小方微笑:“我真希望他能活着等到我去见他。”
沙平也同样微笑:“我可以保证他暂时还不会死。”
吕三当然不会死。
他一直相信他绝对可以比任何一个跟他同样年纪的人,都活得长久些。
他一直相信金钱是万能的,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金钱办不到的事,甚至连健康和生命都包括在内。
不管他想的是对是错,至少他直到现在一直都活得很好。
三号、十三号、二十三号都死了,好像本来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明知他们三个人必死,为什么还要叫他们三个人去送死?为什么不让他们同时出手?
这一点连沙平都不太明白了。
沙平只明白的是:吕三交给他做的事,他就要做到,无论多困难的事他都要做到。
——吕三要他将他们三个人带回去,不管死活都要带回去。
沙平做到了。
——如果他们都已死在小方剑下,吕三一定要在四个时辰内看到他们的尸体。
这是件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可是沙平也做到了,他们死在凌晨之前,正午后吕三已经见到了他们的尸体。
——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能被人追查出他的行踪。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更困难,班察巴那和小方当然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追查出吕三藏身处的机会,何况这个机会很可能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
连这一点沙平都做到了,他确信绝对没有任何人能从他这里追查出吕三的下落。
他甚至可以用他自己的头颅来赌注。
他为什么如此有把握?
这三件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班察巴那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小方还没有将马沙刺杀在剑下时,班察巴那已经将他属下轻功最优秀、经验最丰富的追踪好手全都调集来了,在每一条路上都布置好埋伏和眼线。
沙平将尸体带走之后,所到过每一个地方,所做过的每一件事,他们都调查得很清楚,甚至连一些看来完全无关要紧的小地方,都没有放过。
每一点他们都作了极详细的报告。
沙平是用一辆从菜场口雇来的大车,将胡大鳞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带走的。
在头一天晚上,他就已雇好了这辆大车,付了比平常一般情况多出五倍的车资,要车夫通宵守候在附近。
车夫老王千这行已经干了二三十年,跟他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从这一点看来,表示他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也已想到这三个人恐怕是不会活着回去的了。
城里最大的一家棺材铺叫“柳州张记”。
第三十九章 第二步行动
凌晨时,沙平就已将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带到了张记,出了比平常多两倍的价钱,买下了三口别人预订的上好榆木棺材。
他亲自监督“张记”的伙计,将三具尸体入殓,虽然用最好的香料防腐,却不准任何人触动他们的尸体,甚至连寿衣都没有换。
然后他又亲自押运这三口棺材到城外山脚下最大的一个墓场去,带着城里最有名的一位风水师,选了一块墓地。
墓地就在山脚下的向阳处,挖坟的人都是这一行的老手,不到一个时辰棺材已人土。
这一个时辰中,墓碑也刻好了,而且刻上了胡大麟、杜永和林正雄三个人的名字。
沙平又亲自监督立碑安厝,还替他们上了香烧了纸钱才走的。
他自己还站在坟前,喝了三杯酒,好像还掉了几滴眼泪。
他离开那墓场的时候,还不到正午。
他做的每件事都很正常,都是一个人为死去的朋友们做的事,连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
但是午时刚过一刻,吕三就已经见到胡大磷他们三个人的尸体了。
班察巴那静静的听完了他属下的报告,沉思了很久,才抬头问坐在他对面的小方:“吕三既要那三个人来杀你,为什么又不要他们同时出手?”
“本来我也想不通这一点。”小方说:“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你说。”
“第一,吕三属下高手如云,那三个人并不是他攻击的主力,他们的死活,吕三并不在乎。”
“不错。”
“第二,就算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也未必杀得了我,何况我也可能有帮手。”
“不错!”班察巴那道:“这一点吕三一定也看得很清楚。他一直不愿主动来攻击我们,就因为他一直估不透我们的实力,而且根本找不到我。”
班察巴那这个人就像是一阵风,他的行踪远比吕三更难捉摸。
“吕三最主要的目标虽然是我,不是你,”班察巴那又说,“但是现在他一定想到你是我攻击他的主要人手,所以他一定要先查明你的武功深浅。”
“不错。”小方道:“他派那三个人来,一定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武功。”
他又补充:“那三个人的武功剑法路数完全不同,杀人的方法也不同。”
“他派他们来,就是为了要看看你是怎么出手杀他们的。”班察巴那道:“再从你的出手,看你的剑法家数。”
“因为他一直都想亲手杀了我。”小方苦笑:“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牺牲三个人他当然不在乎。”
“如果他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派他们来的,那么他一定要在半天内看到他们的尸体。”
“为什么?”
“因为他一定要看到他们的致命伤口,才能完全明了你的出手。”班察巴那道:“时间如果相隔太久,伤口就会收缩变形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小方说:“昔年‘白云城主,叶孤城的一剑削断了一段花枝,西门吹雪从花枝的切口上,就已看出了他的剑法深浅。”
“这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班察巴那道:“一位真正的剑法高手,绝对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相信。”小方说:“可是我不信吕三的剑法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
“你自己也说过,他属下高手如云,就算他自己做不到,他身边一定有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