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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老头子的想法是和我一样的,他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显见着十分不待见我,我怀疑他是为那些交出去和我交换的金子肉痛。
我回到落霞阁,屋里的家具蒙了一层灰,空荡荡的一副落败之势。屋里的陈设都没变动过,和我走之前一模一样,仿佛这大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瞬息一天的浮云罢了。什么都在,只有我娘不在。我去摸那镯子,觉得有哽咽之意。
“三姐?”有人叫我。
我回过头去,逆光里一个瘦瘦的身影站在那,黑乎乎的啥都看不清,我正眯着眼睛打量,那人呼啦啦的飞奔了过来,我心里升起了一股熟悉的不好的预感,刚后退几步,那人一个猛扑把我摁住了。
“温泽?”我胆战心惊的问。
身上这人抽噎了一下,呜呜咽咽的哭出来了:“三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日日来落霞阁看,就盼有一天你能回来,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我如今这四仰八叉被扑倒在地的姿势甚为悲摧,像一个翻过来的王八,我推他:“温泽起来!好好说话!”
沐温泽依依不舍的爬起来,顺道把我拉了起来。我细细打量他,这几月不见,他身形拔高了不少,脸庞都瘦下来了,看上去有一副少年的模样了,只是心智似乎没什么长进。
我看着昔日的糯米汤团拔高拉长成了一根白面条,唏嘘不已。
沐温泽包着一泡泪水又缠上来,他如今的个头已到了我的鼻梁处,抱我的时候把他那尖尖的下巴颌顶在我的肩胛骨上,硌的我生疼。我们像两具骷髅骨头一样,抱在一起咔咔的互相硌人,我觉得还是那个胖胖软软的沐温泽抱起来有手感……
沐温泽摇我:“三姐,你想我了没?”
我笑:“想啊。温泽,你这几个月来过的好吗?菊妃娘娘还有沐凌霄,有欺负你吗?”
沐温泽很高兴,特意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三姐,这衣服好看不好看?”
他穿了一件银紫色的华丽的亮闪闪的衣服,晃悠的我头晕眼花,我一把抓住他:“回答我的问题!”
沐温泽说:“我回答了啊。父皇他最近对我很好呢,天天做新衣服给我穿,还封了一处院子给我,赐我很多好吃的,还请夫子教我念书习武。菊妃娘娘和四姐才不敢欺负我呢!嘿嘿嘿嘿!”
我心里猛地一沉,这是不是说明老头子已经放弃沐止薰转而培养沐温泽了?如果这样,沐止薰岂不是危在旦夕?我心里很沉重,勉强都笑不出来。
沐温泽小心翼翼看我脸色:“三姐,父皇对我好,你不高兴吗?”
我伸手去揉他头发——太高了,只得悻悻作罢,说:“怎么会呢,三姐很高兴。不过温泽你要记得,这世上任何人对你好,都是有所图的,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放松警惕。”
沐温泽问:“那三姐对我好也是有所图吗?”
我说:“当然不是,那是因为三姐爱你。”
沐温泽又问:“那二哥对三姐好,也是因为二哥爱三姐吧?”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以对。
沐温泽想了一会儿,说:“三姐,纹姨就安葬在琉璃京郊的南山上,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我的心脏抽搐似的一痛,点头答应。
沐温泽带着我往宫门口走,将将走近之时,十分潇洒的给守门的护卫亮了一块腰牌,我们就被放行了。我艳羡的看着那腰牌,沐温泽一笑:“等我们回宫,我找父皇给你也弄一块。”
“不不不,”我讪笑,“我就不需要了,只是我有用的时候,温泽你这块借我就好了。”
他狐疑看我:“借你可以,可是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哦!”
我发誓:“绝对不会。”
说话间他已经雇了一辆马车,载着我们到了山脚。我越接近坟墓,觉得痛的越厉害,只觉得酸意一阵阵的往眼眶里冲,眼睛热乎乎的。
沐温泽停住脚,默默的向我示意,我看到一个小小的朴素的土坟,那坟一色装饰全无,墓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是沐止薰。
我现在已经顾不得和沐止薰相处会不会尴尬这种事了,我几步跌倒在墓前,沐止薰默默的给我让开路,我看那碑上,题着“白氏莲纹之墓”六个字,莲纹是我娘的乳名。娘亲死了,可是墓碑上居然都不能写正名和身份,我再也忍不住,抱着碑嚎啕大哭。
那一刻,我只觉得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这世上再无一个亲人陪伴我,再无人在我耳旁谆谆教导,再无人静静聆听我那些最隐秘的心事和幻想以后笑着说我傻,我眼睛酸涩,直哭的没有泪水,可是胸臆里那巨大的伤痛却没有抒发出分毫。
沐止薰递给我一方手绢,我狠狠的醒鼻涕,跳起来,心中恨意滚滚,我想大骂老头子那畜生,无数恶毒的语句在我喉中滚过,可是眼角瞥到沐温泽,却只能生生咽下。
沐温泽在一旁静立,面上也有痛色。沐止薰一直到我情绪平静了,方说:“祭拜一下纹姨吧。”
墓前已有沐止薰带来的一些时令瓜果和几柱清香,我跪在墓前,把头磕到地上去,心里默念:娘,薏仁来看您了,您安息吧。不要担心,我不会想着报仇什么的,我只会带着你的祝福和愿望,好好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我们仨相对无言,一片愁云惨雾。
我心情低落的回到落霞阁,沐温泽和沐止薰看上去都很担心我,可是我实在没精力来应付他俩,是以把门一关,鼻头一酸想继续落泪,却发现已经没泪水了。
我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到了傍晚,有人敲门。
门外一个太监神色高傲的看我:“陛下有旨,命永仁公主晚上出席宴会。永仁公主,请好好打扮。”我昏昏沉沉的想为何来宣旨的不是周公公,半晌才想起来那畜生被沐止薰凌迟处死了。
这新换的太监身后一队宫女嬷嬷鱼跃而入,我死气沉沉的任她们折腾,想起上次类似的情形时,我娘还在,那时我打扮的多喜庆啊,还被我娘嘲笑鄙视了一通;如今她们虽把我打扮的清秀可人了,我娘却不在了。
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居然肿的跟个核桃一模一样,中间细细一条缝算是眼睛,要多悲摧有多悲摧,纵使经验丰富如嬷嬷,居然都拿它束手无策。
她们给我敷了粉,穿上漂亮的衣服,挽起高贵的发髻,我一阵烦躁,恨不得抛下一切逃出这吃人的皇宫去,最终却只能妥协于现实。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依旧是这华美的宫殿,依旧是这唱喏的太监喊:“永仁公主到!”可是我发现我的心境居然垂垂老了好几年,一时间心神俱伤。
老头子坐在龙椅上,我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免得掩饰不住迸发的恨意。沐温泽和沐止薰依旧是那副好像我要寻死一般的担忧表情,我刻意忽视了。沐修云长的依旧如此猥琐,Qī。shū。ωǎng。阴冷的扫过来一眼,嗖嗖的吹的我打了一个哆嗦。倒是好久未见的沐凌霄出落的愈发高挑娇美了,和我这肿核桃一比,高下立现。本来这丫头见到我一次就要嘲笑我一次,是以我以为以我如今这眼睛红肿的模样足够提供她几个时辰的谈资了,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厚道了许多,谦恭的对我一笑:“三姐。”
我受宠若惊又觉得诡异莫名,哆嗦着笑回去:“四妹。”
她柔和的笑了笑,娇羞的低下了头,我顿时失语。
我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且如坐针毡,那危机意识又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我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好的预感,果然老头子开口了:“朕今日办这宴席,一是为了薰儿接风洗尘;二是朕要宣布两件喜事。”
来了来了!我在心底狂叫,筷子抖的筛糠似的。
老头子说完还故意顿了顿,直到所有人都将他殷殷盼着,他才得意的宣布:“第一件喜事,前几日西夜国派来使者求亲,朕决定,将朕的永仁公主许配给西夜国太子,两方共缔百年之好,守望互助!”
“当啷!”我的手剧烈一抖,筷子掉在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可却也知道此刻我一定是面如土色且嘴唇哆嗦,老头子探究的眼光唰唰的飞过来,我镇定的换勺子去舀汤,边寻思着这动作是否足够自然流畅。
“此乃一件喜事。第二件,锦瑟国大殿下在我琉璃皇宫做客期间,与朕的凌霄公主情投意合,等大殿下回国禀告了锦瑟国女皇,两国也将联姻,缔结同盟!”
我不得不承认老头子赢了,席下除了愈发娇羞的沐凌霄和板砖脸的沐修云,其余人莫不闻之变色,我的耳朵嗡嗡直响,简直是万念俱灰。这两件喜事,于我而言,却是一桩比一桩更为悲哀的噩耗,我觉得我钻到牛角尖里去了,我的想法越来越偏激,使劲和自己较着劲儿,那种感觉无法言说,仿佛是呱呱即将要被炖煮了吃掉,被杀之前想到自己还有最喜欢的虫子可以饱餐一顿,可是蓦然发现,那虫子居然是别人家的了。
44逃亡
我浑身颤抖,既惊且怒,梗着脖子,几乎把桌子盯出两个洞来。
“薏仁。”沐止薰在我身边坐下,我茫茫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宴席已散了,空荡荡的一片寂静。
沐止薰看上去比我还忧伤,沐温泽一脸震惊,还没缓过神来。
我摇摇摆摆站起来,朝他们摆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愁苦万分的挪回落霞阁,沐止薰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我进门混混沌沌的往床上一倒,想到我这多舛的命途,顿时万念俱灰。
沐止薰似乎在我窗外站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我才听到他低低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我在黑暗中瞪着两个肿的睁不开来的眼睛失眠一夜,天明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找苏夏。
我回想着戏文里有甚类似的桥段可以供我参考,想来这弃妇找上始乱终弃的男人的戏文一定不少,无外乎一哭二闹三上吊,顺带把一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妄图唤回那男人的愧疚,然而我的情况又与戏文里描述的有所不同。说到底我与苏夏清清白白,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这真要变心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且这插足的第三人居然是我的妹妹,如今虽然知道不是亲妹妹了,但在外人眼里我们俩却依然是和睦亲恭的俩姐妹,这也注定了我不能撕破脸皮去她面前撒泼打闹呼天抢地指责她抢了我的男人,否则届时传言“俩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云云,我固然脸皮厚,却也是要点面子的。
这么想来,我发觉去找苏夏的这个想法已经毫无意义了,可是我却憋屈的慌,抛去理智不说,我的情感上十分的不甘,我不甘愿就这么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变心,你起码,起码给我一个理由啊!
好吧,我承认我自己已经深深的钻入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于是最终的决定,依然是要去找苏夏,且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可不想嫁给百里安寂,他那愤怒的被欺骗的眼神,至今令我印象深刻,每每想到,便会奇异的衍伸出一种我欠了他几十万两金子的错觉,因为有这么一层微妙的感觉在,我觉得如果我真的嫁给他了,我们的婚姻关系一定是一出荒唐的悲剧。
我跳起来收拾东西,看到那些苏夏亲手编织的小玩意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起收到包裹里去了——不要误会,我不是企图用这些东西唤回苏夏的恋旧之心,我只是在想,倘若真这么不幸,他没有任何苦衷的变心了,那我一定要把这一堆东西气势恢宏的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