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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方一摆,“恨不得亲手干掉你的足有好几千呢。”
对方上下晃动着脑袋,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绽开的伤口处不住滴落鲜血。“亲爱的小铁,看来你一直没弄明白,正是因为你,我才能继续活下去。就说现在吧,阻止你破坏飞船的人是我。立下这种大功的人,至少会得到有条件投降的报答吧。我会软下来几年,但活下去不成问题。”
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过去的剜刀。他疼得哼哼了几声。还是过去那个不放过一切投机机会的剜刀,好一个奸诈小人。
“可你明明是个残体,你的五分之三已经——”
“你是说那个教书的小可怜?”剜刀的头一低,不好意思地眨巴着眼睛,“她比我想像的坚强得多。一段时间里,统治这个组合的是她。但最后,我一点一点夺回了自我。到现在,虽说过去的组件有几个已经死了,我却仍然是一个整体。”
再一次成为一个整体的剜刀。铁先生倒退了两步,几乎想拔腿便逃。可是,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对,剜刀确实十分和谐,洋洋自得。但现在铁先生以全新的目光审视对方,他从剜刀的身体语言中察觉出……灵光一闪,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自豪。一生中第一次,我的见识超越了老师。“整体?你是说整体吗?再好好想想。灵魂之战是多么微妙,我们两人都知道。表面的理智、潜伏的未知事物。你自以为消灭了另一个,但你现在信心百倍做的这一切的根子在哪儿?你眼下做的,正是泰娜瑟克特才会做出的事。头脑是你的不错,但根基却是她的灵魂。不管你自己怎么想,取得最后胜利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教书的小可怜!”
残体犹豫了,明白了。它的犹像只有不到一秒钟,但铁先生早已作好了准备。他一跃而起,放箭,利爪直取对方咽喉。
第四十章
以前从来不像现在这样,以前钻黑窟窿一直挺好玩儿。秘道里一团漆黑,但前后有阿姆迪,鼻子不住拱着他,找方向不成问题。换了其他时间,像这样在黑窟窿里摸索准让两人兴奋不已。组件拉成一线后阿姆迪变得糊里糊涂的,换个时间,杰弗里准会被逗得乐不可支。
可现在,只要阿姆迪一发愣,杰弗里便怕得要命。杰弗里爬不快,不断被后面的组件踩上脚后跟。“我最多只能爬这么快。”裤子的膝头已被石头地面磨破了。他使出吃奶的劲头,总算快了一点,膝盖在硬石头上不住磕着,但他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有点疼。前面的成员停住脚步,他一头撞在阿姆迪身上。那只组件好像拿不定主意。“这儿有个岔路口,我说咱们应该……咱们该怎么办?”
杰弗里向后退了退,脑袋撞在这个黑窟窿的什么地方。这一年来,正是因为阿姆迪的信心、乐观,他才能支撑下来。可现在……突然间,他觉得四面的石壁仿佛向自己挤压过来。只要这条甬道再窄几厘米,他们肯定会被卡在这儿,一辈子都甭想出去。
“杰弗里?”
“我——哪条道是向上走的?”
“等等。”打头的成员沿着一条岔路向前探去。
“别走太远!”杰弗里喊道。
“别担心。我……它①知道什么时候该回来。”过了没多会儿,前面传来啪达啪达的脚掌声,开路的成员回来了,把它的鼻子贴到他脸上。“右边这条向上。”
【①相距太远,又是拉成一线,这个组件脱离了共生体,所以阿姆迪称之为“它”。】
没等两人爬出十五米,阿姆迪听到了动静。“追咱们的人赶上来了?”杰弗里问。
“不,我是说,我也说不准。先等等,我再听听……听到了吗?黏黏的,像糖浆。”是油。
不能再等了。杰弗里拿出最快速度,沿着秘道向上爬去。脑袋撞上洞顶,胳膊肘磕磕绊绊,杰弗里一概不管,只顾向前爬。脸划破了,淌下一股血。
灌油的声音连他都能听到了。
坑道变窄了,两边的石壁紧紧挤压着他的肩膀。前头的阿姆迪道,“是条死路——不然就是到出口了!”传来刨墙的刮擦声。“我推不动。”幼崽掉过头来,连拱连钻,从杰弗里的两腿间挤到后面,给他腾出位置。“推上面,杰弗里。跟我在穹隆里发现的那个秘道口一样,是从上面翻开的。”
眼看到了门口,可这条讨厌的隧道竟然在这儿变窄了。杰弗里缩起肩膀,尽力向前挤去。他狠推暗门上部。动了动,也许开了一厘米。他再向前蹭近些,身体压得扁扁的,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他使出全身力气,拼命一推。那块石头向外翻去。一道亮光射在他脸上。外面其实也没多亮,而且他仍旧陷在七拐八绕的石墙里,但杰弗里只觉得平生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再往前半米,他就能出去——只是,他已经卡住了。
他挣扎着,又向前蹭了一点点,反倒被卡得更紧了。身后的阿姆迪摞成一堆,“杰弗里!我的后脚己经踩在油里了。油从秘道里漫过来了。”
慌了手脚。一时间,杰弗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近,这么近了,却……现在已经能辨别出颜色,只见两手血糊糊的。“退后!我脱了衣服再试一次。”
差点无法退后,卡得就有这么紧。但总算退出来了,他侧过身体,扭动肩膀,扒下外套。
“杰弗里!两个我已经在……油里了。喘不上气儿。”幼崽在他身边挤成一团,毛皮上是滑腻腻的油。滑!
“先等等!”杰弗里在阿姆迪的毛皮上一阵乱蹭,双肩糊了一层油。两只胳膊并在一起向前伸,后跟在狭窄的巷道里蹬着,一点一点向前挤去。在他身后,阿姆迪发出一阵阵吹哨似的憋气声。卡住了。挤,挤啊。一厘米,又一厘米。突然间,肩膀出去了,这下就轻松多了。他跳到地上,转身抓住最近的阿姆迪向外扯。那只幼崽却挣脱他的手,嚷嚷了句什么,既不是爪语,又不是人话。杰弗里见几个组件黑乎乎的影子正拽着视线之外的什么。片刻后,一团凉冰冰、湿漉漉的毛球跌进他怀里,一秒钟后,又跌下来一个。杰弗里将两只组件放下地,揩干净糊在它们嘴巴鼻子上的油腻。其中一只打了个滚,爬起来,使劲抖毛,另一只也开始连咳带喘。
与此同时,其他组件一个接一个跳出洞口。八只组件身上的油加在一块儿,真有不老少呢。成员们乱七八糟挤成一团,彼此擦拭震膜。嗡嗡嗡嗡,咿咿啊啊,发出的声音完全没有意义。
杰弗里从朋友身边走开,朝亮处走了儿步。两人站的这块地方正巧被石墙挡住……运气真好。他听到拐角外面有铁先生部队的号令声。杰弗里爬到墙角边,偷偷张望。一时他还以为自己和阿姆迪又绕回了内城——外面全是兵,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一直是他的保护者。
腿被撞了一下,一只阿姆迪从他腿边探头向外望。“喔,咱们和铁先生的部队中间隔着好大一潭油。我——”
轰隆一声巨响。不像炸药爆炸的声音,来得飞快,只响了一秒,然后就过去了,留下一阵隆隆声。又钻过来两只阿姆迪,支着脑袋从墙角向外张望。那潭油变成了熊熊燃烧的一片火海。
蓝荚驾着着陆舱飘行在城堡墙外两百米处,就在铁先生手下的共生体纷纷拥上城堞的地方,飞行高度离地只有一人多高。“我们只要在这儿飘着,就能把守军吓跑。”行脚说。
范转头向后看,木女王的部队已经控制了战场,正冲向城堡外墙,最多再过六十秒,便将与铁先生的部队交手肉搏。
叭!蓝荚的语音合成器里传出一声大叫,范赶紧向前看。“老天!”他轻声道。内城的士兵点燃火把,扔下内外城之间积满油的空地。蓝荚飞近了些,只见两堵城墙之间全是一汪一汪燃油。外城墙上的守兵与城堡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就连他们把守的外城墙也被卷进了熊熊烈焰,没有着火的只有一段三十来米宽的缺口。
飞行器飘荡着又升高了些,在大火引起的上升气流中摇摇晃晃。城墙根下的缓坡大多淹没在燃油中。这些城墙比堪培拉的更复杂,墙根许多地方掘出迷宫似的暗道或小洞。像这样修造军事防御建筑,未免太蠢了些。
“杰弗里!”约翰娜大叫起来,手指没有起火的那道缺口上的某一处。范一瞥之间,觉得好像看到什么东西缩进石头背后。
“我也看到了。”蓝荚一斜飞行器,对准城墙向下飘去。约翰娜的手死死抓住范的胳膊,推着,摇着。行脚也喊着什么,混在一起,姑娘的话范只听清了一句:“救救他,救救他。”
片刻间,他们仿佛马上就能把孩子救出来。铁先生的部队已经退下去了,下面虽然有油,一时还没起火,连上升气流都没有刚才那么强。这么有利的条件,蓝荚居然丧失了对着陆舱的控制。开始只是稍稍有些倾斜,但蓝荚没理会,飞行器歪歪斜斜滑向地面。不是高速坠落,但范清清楚楚听到一侧的起落架发出断裂的咔嚓声。蓝荚拨了拨操纵杆,飞行器依靠另一侧起落架着地。射线枪也枪口朝下扎进泥土里。
范凌厉的眼神死死瞪着车行树。他早知道会出这种事。
拉芙娜:“出什么事了?还能飞起来吗?”
蓝荚的枝条犹豫不决地在控制面板上摆弄了一会儿,这才朝范作了个树族耸肩的动作。“还能飞,但太费时间——”他解开固定索具,拔掉将小车固定在甲板上的别销。前面的舱门滑开了,战斗的喧嚣、炮火的轰鸣顿时涌进船舱。
“你到底想干什么?蓝荚!”
车手听见了问话,枝条朝范一扬:“去救那个孩子。附近这一片用不了多久就会起火。”
“如果我们把着陆舱扔在这儿,大火会把它烧个稀巴烂。蓝荚,你哪儿都别想去!”他身体一倾,一把抓住对方靠下的枝条。
约翰娜害怕极了,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恐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望望那个。“别这样,求你们——”拉芙娜也在线路上大喊大叫。范全身绷得紧紧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车手身上。
蓝荚在狭窄的船舱里猛地向范斜过身体,枝条一伸,几乎杵在范脸上。语音合成器发出变腔变调的怒吼:“不听你的,你想拿我怎样?我去,范阁下。去证明我不是哪个天人的走卒。你能证明像我一样吗?”
他不说了。一时间,车手和人类怒目相对,相距只有几厘米。范松开了手。
叭。蓝荚的枝条一收,滚向舱门。小车的第三只辅助轮伸向地面,他摇摇晃晃滚出舱去。范仍旧一动不动。我也不是什么天人的程序。
“范?”女孩仰头望着他,拽着他的衣袖。范使劲摇摇头,甩开头脑里的噩梦。他又能看清楚了。那个行脚也跳出着陆舱,四个成年组件嘴里叼着短剑,脚爪上的钢尖闪闪发亮。
“好吧。”范拨开一个储物格,掏出他藏在里面的一把手枪。着陆舱已经被蓝荚弄坏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下船步战。
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个念头一起,范只觉得肩头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轻快多了。他甩开坠机时摔坏的座椅,爬下飞行器。行脚站在他周围,两个怀里揣着幼崽的组件正摘下几面盾牌似的东西。所有嘴巴占得满满的,这伙计的声音却跟刚才一样清晰。“也许能找到一条捷径——”大火另一面的内城上已经不射箭了,没有哪个弓弩手能忍受被大火烧得滚烫的空气。
行脚灵活地跳过一摊摊乌黑的油迹,范和约翰娜跟在他身后。“尽量离油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