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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边的,不论干部工人一律赶回农村,仅板坡就回来七八家,我自然也在被撵之列。
初二那天恰好给老乡杜江装车,他走到我身边故意搭讪着问:“你过年没回家?”
我说没回,“领导”让加班。
他说:“快了,过了年就能回去啦。”
我问:“是吗?”
他说:“前几天我回一趟家,在城里遇见咱矿群专组的人,他们说要去板坡。”
他明显是在给我传递信息,群专组的人已去大队联系接收我的有关事宜。这事虽在意料之中,但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我乍听到仍如五雷轰顶,两眼发黑,站立不稳。
致命的性格弱点又让我给自己招来一场灾难,我一生最大的悲剧正如继母张鸣所说“有眼无珠”,认不清好赖人;又过于心直口快,肚子里装不住一点事,嘴里存不住半句话。杜江的话令我思潮起伏,激愤万分,非得找个对象发泄才行,能向谁诉说呢?柳完就住我隔壁,我和他曾是一派,我俩曾在“红总站”的车间领导小组共事,他是组长,我是宣传干事,那时他对我的建议言听计从;被揪前我们曾在一个屋里住了一年多,我还跟随他去沁州找过对象,后来又一块住进“牛棚”。这样的难兄难弟,理所当然应该向他倾诉衷肠;于是当晚就去找他,开门见山说:“咱们这些人恐怕都要送回农村了。”他神秘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把装车遇见杜江的事向他学了一遍。
正月十三一大早杨平通知我不要上班了,把多余的食堂饭票退掉。不一会儿群专组派人来抄检我的物品,那个独眼龙史钟原也是搬石头工人,靠派性脱产进了群专组,他竟要没收我的耳机和给未出世孩子做斗蓬的红绸戏装,还有一把二胡。硬说什么耳机有发报功能,红绸是打砸抢得来的,二胡是我在“总站”办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时侵吞公家的。我的确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待过,我们排演了歌剧“白毛女”在全市各厂矿演出多场,我在乐队拉二胡。我自己改造了一把二胡,音色相当好,我和它感情特深。为了保住它们我苦苦哀求以至掉泪:“耳机是我在学校买的,求你们留下,我回去生活困难时还能卖几个钱;红绸戏装是我在信托商店买的,那上面还标有价码。”
史钟翻开布角见真有价码才作罢,但仍把我心爱的二胡带走了,。多好的一把二胡,寂寞时它伴我解闷,悲伤时它给我消愁;几年来每当我心中郁闷无法排解时总是对它倾诉,用它奏出悲壮凄凉的乐曲,如泣如诉。
晚上车间召开最后一次批斗会,“欢送”我返乡;车间头指示与会人员每人准备了一把扫地笤帚,故又美其名曰“笤帚会”。“欢送”也好,批斗也罢,实质是一次有预谋的毒打,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更残酷;因我一旦遣送回村,在他们看来永不会再回来了,过去手下留情的现在无须再留一点情面。今晚有个人是第一次出场,他就是曾在王成围攻时出面解救我的张安,以前从未在批斗会上露过面;经“指挥部”掌权的“矿革委”一阵突击入党突击提干他已由一个三级壮工一跃而为车间领导组组长。这个一贯乔装伪善的“正人君子”今天要撕下画皮亲临会场坐阵指挥了。
不论谁走进这人间炼狱,看一眼群魔狰狞的面孔,那种杀气腾腾的场景就会令你毛骨悚然。我走进去,一眼望见手持笤帚虎视眈眈的打手,料定凶多吉少。
青岩底宿舍二楼的会议室中央放了一个长凳,张安款款地说声:“你坐下吧。”
我说:“就站着吧。”
我深知这是野兽向人学的一点虚伪的文明,一刹时就会有一声尖厉的狂吠:站起来!
但我绝没想到这次受刑会和柳完有关。
“说吧,最近你有那些反动言论?”张安问。
我说没有。
“没有?放老实点,那天晚上你跟柳完说过什么话?”
天哪,从五八年直到现如今,在批斗会上我听到最多的问话就是跟谁“说过什么话”。不知为什么上帝造**人要给他们安一张嘴,这张嘴除了吃饭就是说话;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主要标志也是会说话,每个人从娘肚里爬出来就开始学说话,每天不知要说多少话,那能一一都记住。那个时代却要封住人的口,不让人说话,张嘴说话必须考虑符不符合规定的政治口号,否则就被诬为反动言论;也就是说,“言者”一不小心就会“有罪”。
不过这次事隔几日我还记得:“说过我可能被遣送回家。”
“那你怎么说没有反动言论,真是反动透顶!”笤帚把劈头盖脑打来,打倒提起来再打。
张安假意拦阻:“不要打,叫他说。”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要追查“泄密”的人,我绕着弯说:“我听说咱矿XXX和XXX送回去了,就想到我也可能……”
“别耍滑头兜圈子了,直说吧,谁告诉你的?”
我不愿牵连杜江,一口咬定没有人告诉我。
“这家伙顽固不化,大家说怎么办?”张安凶相毕露直接出面挑动了。
“加刑!”
蜂拥而上,笤帚乱舞,我晕过去了。
我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宁被打死,别打成残废,打残废丧失了劳动能力将活不下去。
野兽——不,该叫人兽,因为他们都披着一张人皮——们事先在地板上泼了水,我的小大衣被打开了花,全身滚成泥蛋,那些人兽看着我的狼狈相,高兴得呵呵狂笑。
他们还意犹未尽,张安叫柳完对质,柳完还真在场。他假惺惺地说:“田生玉,你要放聪明点,承认是谁告你的不就完事了嘛。”
“没有人告我,是我自己猜到的。”
柳完又说:“要对“组织”忠诚老实嘛,有啥说啥,何必受苦,那天你不说是杜江告的嘛。”
“我没这么说过。”
张安一反常态,撕去画皮,进一步煽动:“难道柳完诬赖你不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要与人民为敌到底了,大家叫他清醒清醒!”
正打的难解难分,群专组派人来领我上路,我才脱离魔掌。来领我的小青年就是那个捂着肚子跑到医院拣回一条命的小英雄,据他说,他在走廊听到我被打的惨叫声惟恐他们把我打残废,因此赶紧进去把我带走。阿弥陀佛,若真是这样,我倒要感谢这位保留了人性的小伙子,可惜没有记住他的姓名。
真是:
人无害蛇意,蛇有毒人心;
误认知心者,实为白骨精。
又云:
心善不认人,终将害自身;
寄言众儿女,交友须叫真。
28。第二十八章 惨淡人生 (一)
一凶相毕露
我又拣得一条命,被两个公人押往返乡途中。此时我心里反觉十分坦然,不似前两次那样愁苦。我想,这次回去再不是孤苦零丁一个人,家中有父母,有妻子,又盖了三间新房,回去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苦度日月,只要安宁平稳,即使清苦也可享受天伦之乐。庆幸自己远离闹市,再不用胆颤心惊在政治斗争的风浪中浮沉,再不用看那些人兽的狰狞面孔。
在省城晋阳饭店,我趁押送公人外出从服务台打电话让春花妹前来一见,告诉她我要“疏散”回村了,没有说“清队”被揪和遣送的事;未及细谈两个公人返回,严厉训斥我随便约见外人,兄妹俩匆匆而别。
回到县城我要求押送者向村干部交代清楚我不戴帽子,是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以免再吃被专政的苦头,他们慨然允诺。在大队部,会计药邻开口就问:“戴什么帽子?”一位公人说:“定为坏分子,不戴帽子,监督劳动,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我稍稍放心了。
一九七0年正月十四日,一个大雪纷飞的上午。从太原开往榆社的客车途经峡口村,我透过车窗玻璃看见艳香正走在路上;她抬头朝汽车望了一眼,汽车很快开走,她没有看见我,我也来不及和她说话。我见她双眉紧皱,似乎不大高兴,心中不免一阵酸楚;此时她还不知道我被遣送回来,当她知道后该会多么伤心!
自从十岁那年从六婆家逃走,屈指二十二年了,这是我第二次返回东湾。雪还在下,村里静悄悄的,阒无人声。新盖的三间土房孤零零座落在村口空地上,我绕房三匝,贮立沉思,不禁百感交集。我终于有了安身之所,将在这里度过残生。然而未来的生活会像我期望的那样风平浪静,安稳温馨吗?心里却没数。贮立良久才推开家门,向父母叙说情由。
傍晚艳香回来了,她见我在家,略带喜悦之色,问我请了几天假,我说请长假不走了——被送回来了。她紧锁眉头不再言语,直到深夜,独自拥衾而睡。我知道她受了刺激心里难过,便说:“我对不起你,和你结婚是我人生又一大谬误,我骗取了你的感情,明知你跟我不会有幸福就不该勉强;如今我被送回来,绝不能再牵累你,让你跟我遭受苦难;现在还不晚,离开我另寻个好人家,日子还长,你会有幸福的。”
她本来一直蒙头闷睡,这时翻过身开口说道:“你说那里去了,我是那种嫌贫爱富,朝三暮四的人吗,是那种人当初就不会嫁给你,既嫁给你就和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为你伤心,想着你为什么这样命苦,有这么多灾难。听你说永不再走了,心里一急就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你。我怎忍心离开你,让你在苦难中再失去温暖孤苦零丁。”
接着她又讲了一件令我出乎意料的事:年初下继母和她淘气了一场。
按乡俗新人过门村里亲戚本家都要轮流请吃,初三早晨她被大嫂乔云仙唤去,饭后领着小侄女出来玩耍,正值婆婆外出串门,她不知内情把孩子领回家里。过一阵嫂子不放心来领孩子回去,因去年婆媳俩打了一架,此后杨不让她母女登门。正当她拉着孩子出门时被杨回来碰见,怒冲冲进门对艳香说:“你去她那儿我不管,只以后不要招引她来我家。”
艳香回了一句:“为什么,难道你家断人情?”
杨说:“你不知道她和我是仇人?假如她来投毒,我岂不死在她手里?”
“原来是这样,”话说到这份上,艳香也不甘示弱,“分明你有害人心,才会有防人意;可我只听说城里旅店内继母害死了前家闺女,没听说媳妇害死后娘。”
一句话击中杨的要害,一张老脸扭曲得如同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刺杀列宁的女特务,恶恨恨地说:“怕我害你咱们别在一起,不是你走就是我走!”一甩手赌气走了,直到中午也没回来,艳香一气之下也回了娘家。眼看元宵节近,经不住爹娘催促,爹又亲自把她送到峡口,她才冒着大雪回来。
我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直面带愁容沉默不语,她内心有难言之隐,承受着双重打击。
春节前我曾写信奉劝父母,艳香进门头一年要和和睦睦、商商议议过日子,凡事互相谦让,千万别生嫌隙,更不要耍心眼,闹纠纷。有嫂子的教训,我十分担心婆媳不和,却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把关系弄僵。一则杨无儿无女,这个媳妇又是她亲自张罗娶来,她应该很高兴很欢喜;二则艳香通情达理,刚过门的新人,定对公婆必恭必敬。杨秀莲自和大媳妇打架后,艳香还没过门,她就逢人夸赞二媳妇好,娶过门来一定当亲闺女待,要让人们看看究竟是媳妇不好还是婆婆不好。但严酷的事实给我浇了一盆冷水,使我稍觉清醒。俗语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却偏无防人心,我总是把人想得太善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又犯了一次幼稚病,杨秀莲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她闯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