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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养活妻儿,回村后我拚命干活挣工分。进城担茅粪队里规定每担记二分工,我天不亮就起床,打着手电进城,来回五六里一早上能跑四趟;那时县城各机关都和村里订有合同,哪个村担人家的茅粪年底要给一定数量的蔬菜。东湾村没订合同,都是偷着担,我经常被人家逮着,不是没收扁担就是没收茅桶,有时连人扣住不让回家吃饭。
当民夫每天记一个整工,完工后介绍回大队分红,不管在村里还是当民夫我从不误工。这一年从三月份起到年底十个月我做下三百四十多个工,那年板坡大队分红价是八毛,扣除三个人的口粮款尚余现金一百多元。我置办了些年货,又添置几件家俱,三个人的小家庭在一间斗室里过了个温馨的“小康”年。
第二年处境就不妙了。
第二年开春我被派到副业组种菜,村里叫“大园”。起初组长吴全看我正当壮年十分器重,评工给我最高分十一分。种菜组共六个人,除七十多岁的黄保老汉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其他人也都有四五十岁年纪,我刚满三十三岁,吴全和我同庚,就数我俩年轻,他是组长,重活累活自然由我来挑。入夏后菜长成了要往蔬菜公司送,我这个“纸老虎”又一次露了原形。种菜组连辆小平车都没有,所有的菜都要挑进城,除黄老汉留下看园都得去送;别人担一百三四十斤轻轻松松走了,那个女孩都能担一百一十斤,我和她担同样多就迈不开步了,走几步就得放下歇。有一次刚放下担子,吴全追上来说:“你怎么又歇,快走吧。”我不好意思说担不动,只说热得很,擦把汗,吴全说:“你看我出了多少汗,受苦人还能怕出汗!”从此我干活怕出汗的名声在全村传开,其实我绝不是发奸怕出力,实在是软弱无力。农村人口边常挂一句话叫作“当财主没福,种地没力”,是对那些鸡麻骨瘦不能干重活的人说的,我正是那种人。
这年七月艳香要去她表姐家小住,表姐家在洪洞,得坐火车。我向吴全请三天假送她,吴叫我去大队请;大队长李弥正在大场碾麦,他说:“你不看这是啥时候,五荒六月天正值挽谷割麦大忙时节你来请什么假。”经我再三恳求只准了两天,我回头告诉吴全,他满脸不高兴地说:“你既去大队请准还跟我说啥?”言下之意我是越级请假,我左右为难。我虽不受管制,与社员一样待遇,但毕竟是监督劳动,处处都要谨慎行事。于是说:“那我不去洪洞了,只误一天,送她到太谷上了火车就回来。”
他说:“由你吧,我不管。”
我不知怎地惹着他了,他莫名其妙欺负我,下月评工就把我降为九分五。
那天栽茴子白,他分配黄老汉挖苗女孩爱香挑苗分送,其他三人一个刨坑一个插苗吴全盖苗,叫我一个人挑水浇苗。我需从一里远处丈把深的的井里拔起一担水担到地头,再一坑一坑挨着浇;水供不上,我一瓢水浇两坑,一担水浇三四十株,吴全嫌浇得水少,我改为一坑一瓢,一担水浇二十株;到中午收工还有几百株没浇水,他大发脾气,说:“你这是专门和我作对,要么浇一点点,说说你又浇那么多,剩那些苗谁替你浇?告诉你,吃过午饭不要歇晌,赶快来浇完,死一株苗由你负责。”
我暗自叫苦,不敢违命,回去热了饭匆匆吃几口,冒着酷热的太阳急忙去浇,浇完就地躺倒就睡,过好大一阵吴全他们才来。
傍晚快收工时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菜苗全部成活。呜呼,老天爷也许真有眼?在我危难时刻总会伸手搭救。
正是:
种地凭体力,挑菜露真形;
大园受奇辱,往事永铭心。
四木板疑案
我和妻儿住着一间房,分下粮菜没处放,只能就地堆着,锅碗瓢勺摞在灶台上,人进去简直无处落脚。有次姨母对我说:“你弄块木板支起来,上面就能放些物件。”可那个时代除住房是自己的,一切都归集体所有,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个人,你想砍根镢把都得偷偷摸摸干,去哪弄木板?正巧秋后队里派我去修建化肥厂,我见每天收工后厂房四周散落着许多木板,想到姨母的建议就决定拿几块回家支个碗架。这天吃过晚饭我从驻地贾峪村返回工地,把几块一米多长的木板用绳子捆好,又拿了几根尺把长的细钢筋,准备打入墙内做支梁。我扛着“猎物”走到城里不敢直接回村,就近送到大妗家,想先在表弟处放几天。彼时姥姥和大妗都已去世,恰逢表弟游其不在家,我把木板放在他家柴棚门口,告他婆姨说表弟回来给我放进屋里。后来东窗事发,据游其说是他姑姑(杨秀莲)看见向住乡干部张英报告的,村里人则说是他去板坡报告的,遂成一桩疑案。不管怎么说,他不往屋里放暴露在人前让继母发现也难辞其咎,此后几年他见了我欲言又止显得十分尴尬。
城关民工连突然在贾峪村召开批斗会,要我交代偷拿木板之事,民工和看热闹的村民齐集一堂。为了生活,我生平第一次因向公物伸手在大庭广众之中丢人现眼。
第二天我被人押着去游其家取出木板交回工地,接着被送回村里。回村后大队又在戏台上组织批判,被人推来搡去,因地上刚做完木工活,铺着一层刨花,我栽倒把脸划破了。
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林彪一伙篡党夺权阴谋败露仓皇逃窜摔死在温都尔汗,事后化肥厂筹委会组织民工传达中央通报,没有让我参加,我心里很不平衡,在人前发了两句牢骚。批斗会上老妇联主任(曾是土改积极分子)发言说:“传达林彪事件不让你去你还满有意见,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人!”
李弥则说:“你是坏分子,帽子拿在群众手里,再不老实当心群众再给你戴上。”
我一度胆战心惊怕真给戴上帽子,但却没戴。农村不比工厂,没有人往上边呈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回到家杨秀莲幸灾乐祸,暗自偷笑;父亲见我满脸带血,心有不忍,对村人说(自分家另过后杨就不让他和我说话了):“不知人家用什么东西打他来着,把脸都打破了。”听到此话我很受感动,毕竟骨肉之亲难以割舍,父亲话语中仍然流露出极大的同情。
艳香去洪洞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做饭吃,一次做一天的饭,做一顿热两顿;粮食不够吃,我隔一天吃和子饭,隔一天做玉面煮圪塔米汤,煮圪塔一顿限吃四个,汤饭则必须喝够四碗才稍有饱意。今晚东湾小队要开批判会,已经催了几次,我得快点吃。
会上人人争着发言以表觉悟高认识深,并示和我划清界线。尤其二叔的发言水平高,他既是党员,又是生产队长,只听他说:“生玉,论宗族关系咱们是一家人,可你我走的不是一条路,不一个阶级,我是无产阶级,你是资产阶级。”
如果说鲁迅笔下的阿Q是几千年来封建帝王的愚民政策使国民变得麻木不仁的典型,那么二十世纪的今天在“阶级斗争”理论和“不断革命”实践的愚弄下,国人已变得六亲不认,伦理尽弃,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维系亲情的传统美德被涤荡殆尽。历史的倒退本应令人震惊和忧愤,那时的“良民”却麻木不仁且沾沾自喜。
我曾听二叔在地头讲过一个故事,说他前几年和李弥带一拨人在贾家坪种山,其中有个地主郝胜秋收时肩膀长了疔疮不能担挑。他就说:“肩膀肩膀,它是发奸,你就老实担吧,狠狠压它几回就不奸了。”硬逼如是硬逼郝胜担了一秋天庄稼。完了又得意地加一句:“我不信两个**党员整不了他一个地主!”呜呼,地主也是人,该有人的尊严,人的权利,该受到人道主义待遇吧!
真是:
岳母一句话,顺手把羊牵;
东窗事发后,方知骨肉怜。
30。第三十章 突遭劫难 (三)
五代人受过
一九七二年是我回村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我遭受的苦难最深。不论那一年,只要有外派任务我就去当民夫,没有任务就跟队里劳动。大约是七一年夏天,有一天小队揽下粮食局清库的活儿,队长望财带着七八个人扛麻袋,干到中午有人提议不回家吃饭,都到饭店打平伙;大家都想吃又说没带钱,我就自告奋勇垫付钱和粮票在北街食堂吃了顿午饭,还喝些了酒。我不知道望财的本意是要我一人请客,因为大家说好是打平伙;再说我又不是富翁,因而算下账来就向人们讨债;别人都给了,只有队长望财和族叔田六的儿子那份屡催屡拒。六叔说:“谁叫你们唤他去吃嘛,他还是个孩子(十六七岁),那来的钱和你们打平伙。”望财那里经几次追讨勉强给了却从此伏下祸根,他怀恨在心,处处找碴报复,不断向大队干部汇报我的“劣迹”,我的处境一天天恶化。
有一次我从县药材公司担回的茅粪因掺有熬药的废水颜色墨黑,被支书黎孩撞见,在“早请示”会上点了我的名,硬说我舀上河水倒了些墨汁混充茅粪。“早请示晚汇报”是林彪为了加紧篡党夺权搞的一套愚民政策,社员们每天三四点钟就需起床,摸黑到大队开会,先学毛主席语录,然后各单位汇报前一天的工作,再由村干部安排当天的任务,如有人犯了错误就组织批判。开罢会走到地头往往还分不清庄稼苗和杂草,人们七倒八歪躺在地边迷糊一阵,等天大亮了再干活,简直是劳民伤财!
望财时刻不放过打击报复的机会,别人不愿干的苦活重活他派我去,别人不愿当民夫,回回总是我顶杠。当民夫每天最多带七两粮,为了给家里省点粮我倒乐意去;可他总说我干活奸,不卖力,常常借故百般辱骂。我担谷担不动四抱(读BU),他恶毒地骂我是“吊死鬼卖B,死不要B脸”,我敢怒不敢言。那年为了多挣工分大年初四我就急着进城担粪,问他担回往那块地倒,他指到最远的深沟,我踏着一尺厚的雪从县城担到深沟,晚上他不给记工,要我找证人;从深沟回村路经气象站,我担着茅桶回家时正遇望财十几岁的小儿子上气象站玩,他作证说:“我见啦,你给人家记上吧。”我沾他小孩的光记了工。俗语说“从小看大,七岁看老”,那个耿直的孩子长大后很有出息,当兵提了干,转业后当了煤市大老板。
过了初五望财带着社员也进城担粪,他们不去深沟,都担到最近的十二亩。
立秋后队里卧麦地,中午须给羊工往山坡送饭,按惯例送饭人中午都吃羊工饭。那年月谁家都没有太多的余粮,把这一顿羊工饭看得很重;我更是如此,早早就等着羊工饭做熟好担走。按惯例早饭后羊工和守夜人在卧场碰头,告诉他吃午饭的地点,守夜人回来传达给厨工,送饭人就知道往哪儿送。偏偏这天守夜人回家睡过头,没来吃早饭,直到午后才来,厨工不知道羊工在哪里吃饭。这天正值望财和会计田明在麦场碾场,望财见我等着担饭就说:“你先回家吃饭吧,吃过饭再去送。”我越是想吃羊工饭,他猜透我的心事越设法阻拦不让我吃。直到大晌午了守夜人还没来,堂弟磨兰也来担饭,我俩各担一担出了村,他说担到山上吆喝着找吧;担出村口可巧望见村前河滩有一群羊羔,磨兰和老羊工搭上话,老羊工说大羊在东汇龙王庙,我俩一前一后朝东汇走去。我走在前面,在东河上磨兰说他的球鞋滑过不了搭石,要我帮他担过去;我就先过去,放下担子过来接他。我担起他的饭还没过河,他已飞跑过去担起我的饭走了,等于我俩换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