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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钱人,但“一万两银子”非同小可,岂能交臂失之?齐
道:“那是该当的,请过来共饮一杯,慢慢细谈如何?”
胡斐正要他二人说这句话,哪里还有客气,当即走将过
去,打横里坐了,开门见山的问道:“适才听两位言道,什么
活生生的逼死了一条人命,倒要请教。”那二人脸上微微变色,
正欲推搪,胡斐伸出左手,在桌底自左至右的一移,已将每
人一只手腕抓住,握在手掌之中,略一用劲,二人“啊”的
一声叫了出来,立时脸色惨白。楼头的伙计与众酒客听到叫
声,一齐回头过来。胡斐低声道:“不许出声!”二人不敢违
拗,只得同时苦笑。旁人见无别事,就没再看。
这二人手腕被胡斐抓在掌中,宛如给铁箍牢牢箍住了一
般,哪里还动弹得半分?胡斐低声道:“我本是个杀人不眨眼
的大盗,现下改邪归正,学做生意,要一万两银子办货,可
是短了本钱,只得向二位各借五千两。”二人大吃一惊,齐声
道:“我……我没有啊。”胡斐道:“好,你们把凤老爷逼死人
命的事,说给我听。哪一位说得明白仔细,我便不向他借钱。
这一万两银子,只好着落在另一位身上。”二人忙道:“我来
说,我来说。”先前谁都不肯说,这时生怕独力负担,做了单
头债主,竟然争先恐后起来。
胡斐见这个比赛的法儿收效,微微一笑,听那胖子说北
方话口音较正,便指着他道:“胖的先说,待会再叫瘦的说。
哪一位说得不清楚,那便是我的债主老爷了。”说着放脱了二
人手腕,取下背上包裹,打了开来,露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拿起桌上一双象牙筷子,在刀口轻轻一掠,筷子登时断为四
截。这二人面面相觑,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两颗心却是怦怦
地跳个不住。胡斐伸出双手,在二人后颈摸了摸,好似在寻
找下刀的部位一般,将二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胡斐点点头,
自言自语地道:“好,好!”又将包裹包上。
那胖商人忙道:“小爷,我说,保管比……比他说得明白
……”那瘦商人抢着道:“那也不见得,让我先说吧。”胡斐
脸一沉,道:“我说过要先听他说,你忙什么?”那瘦商人忙
道:“是,是。”胡斐道:“你不遵我吩咐,要罚!”那瘦商人
吓得魂不附体,胖商人却脸有得色。
胡斐道:“酒微菜寡,怎是敬客的道理?快叫一桌上等酒
席来。”瘦商人一听处罚甚轻,如逢大赦,忙叫伙计过来,吩
咐他即刻做一席五两银子的最上等酒菜。那伙计见胡斐和他
们坐在一起,甚是诧异,听到有五两银子的买卖,当即眉开
眼笑地连声答应。
胡斐在窗口探头一望,见那锺四嫂披头散发地坐在对街
地下,抬头望天,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那胖商人道:“小爷,这件事我说便说了,可不能让人知
道是我说的。”胡斐眉头一皱,道:“你不说也罢,那就让他
说。”说着转头向瘦商人。胖商人忙道:“我说,我说。小爷,
这位凤老爷名字叫作凤天南,乃是佛山镇上的大财主,有一
个绰号,叫作……”瘦商人接口道:“叫作南霸天。”胡斐喝
道:“又不是说相声,你插口干么?”瘦商人低下了头。不敢
再言语了。
那胖商人道:“凤老爷在佛山镇上开了一家大典当,叫作
英雄当铺;一家酒楼,便是这家英雄楼;又有一家大赌场,叫
作英雄会馆。他财雄势大,交游广阔,武艺算得全广东第一。
镇上的人私下里还说,每个月有人从粤东、粤西、粤北三处
送银子来孝敬他,听说他是什么五虎派的掌门人,凡是五虎
派的弟兄们在各处发财,便得抽个份儿给他。这些江湖上的
事,小的也弄不明白。”胡斐点头道:“是了,他是大财主,又
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二人向他望了一眼,心想:“那你与
他是同行哪。”胡斐早已明白他们的心意,笑道:“常言道同
行是冤家。我跟这位凤老爷不是朋友。你们有好说好,有歹
说歹,不必隐瞒。”
那胖商人道:“这凤老爷的宅子一连五进,本来已够大啦,
可是他新近娶了一房七姨太,又要在后进旁边起一座什么七
凤楼,给这位新姨太太住。他看中的地皮,便是锺四嫂家传
的菜园。这块地只有两亩几分,但锺阿四种菜为生,一家五
口全靠着这菜园子吃饭。凤老爷把锺阿四叫去,说给五两银
子买他的地。锺阿四自然不肯。凤老爷加到十两。锺阿四还
是不肯,说道便是一百两银子,也吃得完,可是在这菜园子
扒扒土、浇浇水,只要力气花上去,一家几口便饿不死了。凤
老爷恼了,将他赶了出来,昨天便起了这偷鹅的事儿。
“原来凤老爷后院中养了十只肥鹅,昨天忽然不见了一
只。家丁说是锺家的小二子、小三子兄弟俩偷了,寻到他菜
园子里,果然见菜地里有许多鹅毛。锺四嫂叫起屈来,说她
两个儿子向来规矩,决不会偷人家的东西,这鹅毛准是旁人
丢在菜园子里的。家丁们找小二小三去问,两个都说没偷。凤
老爷问道:‘今儿早晨你们吃了什么?’小三子道:‘吃我,吃
我。’凤老爷拍桌大骂,说:‘小三子自己都招了,还说没偷?’
于是叫人到巡检衙门去告了一状,差役便来将锺阿四锁了去。
“锺四嫂知道自己家里虽穷,两个儿子却乖,平时一家又
很惧怕凤家,决不会去偷他们的鹅吃,便到凤家去理论,却
给凤老爷的家丁踢了出来。她赶到巡检衙门去叫冤,也给差
役轰出。巡检老爷受了凤老爷的嘱托,又是板子,又是夹棍,
早已将锺阿四整治得奄奄一息。锺四嫂去探监,见丈夫满身
血肉模糊,话也说不出了,只是胡里胡涂地叫道:‘不卖地,
不卖地!没有偷,没有偷。’锺四嫂心里一急,便横了心。她
赶回家里,一手拖了小三子,一手拿了柄菜刀,叫了左右乡
邻,一齐上祖庙去。乡邻们只道她要在神前发誓,便同去作
个见证。小人和她住得近,也跟去瞧瞧热闹。
“锺四嫂在北帝爷爷座前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北帝爷
爷,我孩子决不能偷人家的鹅。他今年还只四岁,刁嘴拗舌,
说不清楚,在财主爷面前说什么吃我,吃我!小妇人一家横
遭不白,赃官受了贿,断事不明,只有请北帝爷爷伸冤!’说
着提起刀来,一刀便将小三子的肚子剖了。”
胡斐一路听下来,早已目眦欲裂,听到此处,不禁大叫
一声,霍地站起,砰的一掌,打得桌上碗盏跃起,汤汁飞溅,
叫道:“竟有此事?”
胖瘦二商人见他神威凛凛,一齐颤声道:“此事千真万
确!”胡斐右足踏在长凳之上,从包袱中抽出单刀,插在桌上,
叫道:“快说下去!”胖商人道:“这……这不关我事。”
酒楼上的酒客伙计见胡斐凶神恶煞一般,个个胆战心惊。
胆小的酒客不等吃完,一个个便溜下楼去。众伙计远远站着,
谁都不敢过来。
胡斐叫道:“快说,小三子肚中可有鹅肉?”那胖商人道:
“没有鹅肉,没有鹅肉。他肚腹之中,全是一颗颗螺肉。原来
锺家家中贫寒,没什么东西裹腹,小二小三哥儿俩就到田里
摸田螺吃。螺肉很硬,小三子咬不烂,一颗颗都囫囵的吞了
下去,因此隔了大半天还没化。他说:‘吃我,吃我!’却是
说的‘吃螺!’唉,好好一个孩子,便这么死在祖庙之中。锺
四嫂也就此疯了。”(按:吃螺误为吃鹅,祖庙破儿腹明冤,乃确有
其事,佛山镇老人无一不知。今日佛山祖庙之中,北帝神像之前有血
印石一方,尚有隐隐血迹,即为此千古奇冤之见证。作者曾亲眼见到。
读者如赴佛山,可往参观。唯此事之年代及人物姓名,年久失传。作
者当时向佛山镇上文化界人士详加打听,无人知悉,因此文中人名及
其他故事均属虚构。)
胡斐拔起单刀,叫道:“这姓凤的住在哪里?”那胖商人
还未回答,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犬吠之声,瘦商人叹道:
“作孽,作孽!”胡斐道:“还有什么事?”瘦商人道:“那是凤
老爷的家丁带了恶狗,正在追拿锺家的小二子。”胡斐怒道:
“冤枉已然辨明,还拿人干什么?”瘦商人道:“凤老爷言道:
小三子既然没吃,定是小二子吃了,因此要拿他去追问。邻
居知道凤老爷恼羞成怒,非把这件冤枉套在小二子头上不可,
暗暗叫小二子逃走。今日凤老爷的家丁已到处搜拿了半天
呢。”
此时胡斐反而抑住怒气,笑道:“好好,两位说得明白,
这一万两银子我便向凤老爷借去。”说着提起酒壶就口便喝,
将三壶酒喝得涓滴不剩,一叠声催伙计拿酒来。
但听得狗吠声吆喝声越来越近,响到了街头。胡斐靠到
窗口,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转角处没命地奔来。他赤
着双足,衣裤已被恶狗的爪牙撕得稀烂,身后一路滴着鲜血,
不知他与众恶犬如何厮斗,方能逃到这里。他身后七八丈远
处,十余条豺狼般的猛犬狂叫着追来,眼见再过须臾,便要
扑到锺小二身上。
锺小二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突然见到母亲,叫一声:“妈!”
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锺四嫂虽然神智胡涂,
却认得儿子,猛地站起,冲了过去,挡在众恶犬之前,护住
儿子。众恶犬登时一齐站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呜呜发威。
这些恶犬只只凶猛异常,平时跟着凤老爷打猎,连老虎
大熊也敢与之搏斗,但见了锺四嫂这股拚死护子的神态,一
时竟然不敢逼近。众家丁大声吆喝,催促恶犬。只听得呜呜
几声,两头凶狼般的大犬跃起身来,向卧在地上的锺小二咬
去。
锺四嫂扑在儿子身上。第一头大犬张开利口,咬住她的
肩头。第二头恶犬却咬中她的左腿。双犬用力拉扯,就似打
猎时擒着白兔花鹿一般。众家丁呼喝助威。锺四嫂不顾自身
疼痛,仍是护住儿子,不让他受恶犬的侵袭。锺小二从母亲
身下爬了出来,一面哭喊,一面和众恶犬厮打,救护母亲。霎
时之间,十余条恶犬从四面八方围攻了上去。
街头看热闹的闲人虽众,但迫于凤老爷的威势,个个敢
怒而不敢言。要知当此情景之下,只要有谁稍稍惹恼了这些
家丁,一个手势之下,众恶犬立时扑上身来。有的不忍卒睹
这场惨剧,掩面避开。众家丁却是兴高采烈,犹似捕获到了
大猎物一般。
胡斐在酒楼上瞧得清清楚楚,他迟迟不出手救人,是要
亲眼看明白那凤天南是否真如这两个商人所说的那么歹毒,
以免误信人言,冤枉无辜。初时他听胖商人述说这件惨事,心
中极其恼怒,后来听说那凤天南既已平白无端地逼死了一条
人命,还派恶犬追捕另一个孩子,觉得世上纵有狠恶之人,亦
不该如此过份,倒有些将信将疑起来,直到亲见恶犬扑咬锺
氏母子,那时更无怀疑,眼见街头血肉横飞,再迟得片刻,这
一双慈母孝子不免死于当场,当下抓起桌上三双筷子,劲透
右臂,一枚枚的掷了下去。
但听得汪汪汪、呜呜呜几声惨叫,六头恶犬均被筷子打
中脑门,伏地而死,其余恶犬呆在当地,不知该当继续扑咬,
还是转身逃去。胡斐又拿起桌上的酒杯,飞掷下街,当真是
差不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