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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起愕然一怔,道:“却不知前辈所说的平阳郡留哨之人,究竟是谁?”
白骨将军哈哈大笑,摇头道:“我是暴戾妖怪,稍时你们为救援青衣娃儿,少不得又要和我一番争执,还是不要叫我前辈,未免有靠拢亲密之嫌。至于那留哨的惫懒无赖之人,你们与他缘分不浅,即便是无数天堑险沟的阻隔,也难以阻挡,必定是要排难去厄,万里相会的。其时自知,也不需我在这里唠唠叨叨,多此一举。”
杨起三人觑望茫然,不解其意,再看它大叫一声,香炉之中的明火陡然窜起三丈余高,青竹细哨大功即成,被祁恬捧在手中观看,灼灼生辉,更添几分可爱小巧,一时爱不释手,欢喜不尽。
白骨将军道:“功效如何,你们他日便寻着一只猫狗,自己试探便是。”
回头大声喝道:“这香炉用不得了,你们还不快些将它抬了进去,稍时上得地面之上,寻着几个铁匠铺子,好歹还能买上几个价钱。”
便听得帷幕之后有人道:“这是孔子的礼敬香炉,传到今世,也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宝物,如何能放到铁匠铺中糟蹋了。若是寻着大富大贵的财主之家,又能讨价还价,卖他一两千的白银断然是不成问题的。”
杨起极其惊异,暗道:“难道后面还有许多的白骨小妖不成,既是喽罗,便该谨小慎微才是,如何敢与大王这般说话?”
白骨将军呸道:“你们早该去那十殿阎王的堂前报到,或是投胎,或是苦力,奈何受了我的法术,吃了我的粮食,活到这一百多岁,尚不知感恩?便是支唤这一些小事,也要抱怨罗嗦得半日,莫非将我白骨将军觑若无物么?”
言罢,便看棺后的黄色布幔被人撩开,颤颤巍巍走出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抬棍担绳,三两小将香炉缚好,倒也干净俐落,旋即大喝一声,挑动了起来,便往殿后走去。
待转弯拐角之时,一个年岁颇似最长的老头儿扭身回头,嘴角一撇,道:“白骨儿,你那棺材五日后方才清洗,自己整洁干净一些,莫要肮脏了,又要我等提前活计?”
上下打量一番杨起三人,笑道:“他三人过来寻衅,你倒是精神了许多,所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你若是在他们手中吃了苦头,那倒也有趣。是了,那小黄狐本是你的心头珍爱之物,脱得这太学地庙,从此不知何时方能重逢,你也舍得么?”
杨起忖道:“好奇怪,他说将什么?”
却看白骨将军焦躁不安,一口唾沫吐出,道:“我是将军,也是你们的大王,这等私事正是天大的闱密,却要你等胡乱操劳?莫非也想同那三个不正心思的小猴泼皮的一般,吊在台座之上,惯看春月秋风不成?”一双白骨的手臂肆意挥舞,便将十余位白发老头悉数轰赶了出去。
祁恬讶然不已,心道:“只看他们的岁数,正是年老体迈、颐养天年之时,如何会有这般骇人气力,竟能抬动着偌大的香炉来回奔跑?便是合上十数人之力,不过一声呐喊,也不该如此轻松使然,个个就如青年壮夫一般。”待回过神来,暗自心凛,慌忙问到青衣的下落。
白骨将军不徐不急,冷笑道:“尔等何其的木纳?在你们左侧一旁,前后共有四根大柱,唯独一个柱子的中腰,竟然环圈垂挂着十几个吊环,颜色各异,互不相同,自然便是藏匿人质的机括所在。”
杨起与祁恬相视一瞥,暗暗笑道:“庙堂论箭,你我得了胜局,它大为羞恼,就只有在口舌之上逞将一些威风了。”也不与它计较,定睛观看,见每一个吊环纹痕花色俱不雷同,有凹刻之图,有浮雕之案,或是水墨轻描,或是水彩大画,个个粗若腰环,黑精森铁打造,也不知哪一个究竟是牵拽机括。
白骨将军得意扬扬,哼道:“可见得你们道行浅薄,竟不能熟谙这五行相生相克的乾坤道理,倘若知会得一二,稍加思忖,如何会看不出其中的玄妙?”杨起揣摸得它的脾性,大声道:“是了,是了,我等虽然耳闻得金木水火之术,但不过都是些粗陋的皮毛,这机括之术如此精深高妙,委实万难窥破。”
白骨将军笑道:“我这太学庙宇陷于地下深处,虽是木梁竹材结构,但年久破烂、虫蚀颓废,惟有就地思量、取石采土以修补加固。如此一来,先后修葺得十回八次,不断替换,渐渐无木无材,竟成了完全的砖石建筑。是以在五行之中,便得了‘土’性。”
杨起诺然道:“这些我也省得,却不知与这机关布置有何干系?”
白骨将军甚是得意,道:“机括之环不可轻动,动辄生事,所以其材质务必为石柱‘土’性所克,安定不紊才是。‘土’性所克者,便是‘水’性,符合绿蓝之色;机括犹不能不动,否则无效,权衡之下但求为石柱‘土’性相生,灵活机巧方可。‘土’性所生者,就是‘木’性,于是采得百年木材,混于一众铁环之中。这绿蓝木环,你可能寻得?”
杨起、祁恬、黄松三人被它一番道理灌授,只惊得瞠目结舌,不禁面面相觑,苦笑不已,齐声道:“原来设置陷阱,还有这许许多多的讲究事宜,今日听来,实在是大长见识。”正是半分真情,半分假意,那真情自然不用言语,假意却是慰哄白骨将军的落败萎靡之气,顺畅了心胸,免得节外生枝、更生甚多阻碍。
白骨将军哈哈大笑,如哑雷压云、平沙覆鼓,其惬意悠然之下也不起身,只用一介指节轻轻敲打着棺壁侧钝,示意杨起拽着环圈用力地拉扯。那机括好生牢固,只胀得他面红耳赤、青筋爆出,却依旧纹丝不动。
祁恬与黄松叫道:“不是说得了‘木’性么?受‘土’性滋养,怎会这般困难掰扭?”不敢怠慢,纷纷过去帮忙,一个捏环,一个抱臂,莫不尽心竭力、咬牙切齿,依着拔河的姿势往后仰去。
所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便看得木环一寸寸牵出,又听得轰隆声响,绵绵“嘎达”而来,在巨棺之后一侧,陡然现出莫名空穴,里面升起一根细柱,上面安有一张椅子,上面端端坐着一人,被话缎团团包扎,正是被掳去的青衣。
众人大喜,方要出言招呼,却看巨棺另外一侧,如何出来一个杆顶推升的椅子?上面也有一人,被红缎牢牢束裹,莫不是青衣是谁?
众人大为惊讶,抬头向环剑三圣问道:“这里如何会有两个青衣?相貌衣裳、体裁发饰,却是一模一样,不能分辨,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
石剑大圣不以为然,道:“倘若是她的变化神通,要幻作由一个青衣小儿,不过是举手之劳、易如反掌罢了。你们没有太白金星的照妖镜,断然不能识别其中的倪端。”
祁恬极其愕然,大声道:“你莫要含含糊糊,好歹说得再清晰一些,是谁变化成我家的小弟?”石剑大圣方要说话,木剑大圣和竹剑大圣神情陡变,慌忙道:“三弟好糊涂矣!白骨老爷尚未开口,你如何胆大攥越,险些泄露了媚妖的机密?若是应付不慎,堪堪惹恼于它,届满之刻再加上两个时辰,你我半死不活之状,如何还能支撑?”
杨起听得真切,心念一动,咦道:“依二位大圣说言,媚者狐也,妖者精怪,莫非便是指得狐狸精么?这狐妖本是天地下最能善变幻化之物,惟妙惟肖,却是大麻烦了。”
此言一出,只惊得环剑三圣神情惶恐、尽皆相顾失色,只是被绑缚悬吊,不能挥手示意,便将三个脑袋摇晃得如拨浪鼓儿一般,嚷嚷道:“我等可没有说道什么妖媚的狐怪,一切都是你自己忖度,委实与我们无关。”却听到白骨将军哼哼扑哧不已,似是绵绵冷笑,不由唬吓得魂飞魄散,胸中砰然狂跳。
一个青衣悠然叹道:“此刻叫你们来救我,真假不能区分,善恶不能看待,落魄半仙与幻化妖怪之间,却不知救谁才好?”
另一个青衣摇头道:“确实为难!如果是救得真的,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救了个假的回去,岂非正是落入了天大的冤枉?”先前那青衣道:“你既然知晓如此,何必变作我的形貌,捣蛋添乱?”
后者愕然一怔,旋即笑道:“你这便是恶人先告状,诬赖好人了。明明是你变化成我,反倒嗔我为假。”
白骨将军横插一杠,嘶声道:“你们这般想像,便是我也有些昏噩了。”一个青衣道:“人妖殊异,各不相同,你道行精深、法力高强,倘若仔细观看,自然能够分晓。”
另一个青衣呸道:“你连自己的手下也认不出来了么,此事传扬出去,如何挡得住悠悠众口,不被各路的神佛、妖魔鬼怪肆意嘲笑讥讽?”
只呛得这白骨将军又羞又急,大声道:“我说不得,我说不得,自在一旁观看热闹罢了。”默默念动口诀,却将各自的花绸红缎的束缚解了。
两个青衣也不逃离,一人淡然道:“身份不明,回去不得。”另一人不慌不忙,缓缓道:“就是回去,也是纠缠不清,莫名烦恼。”一人伸臂扭身,叹道:“你夺人真相,罪恶极大。”另一人挼袖懒腰,苦笑不已,道:“你混淆耳目,造孽甚深。”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话语谈判,道理交锋,便在这大殿之上聊谈评鉴了起来,果真是“夫子庙堂小夫子,言词斯文辩言词。是非黑白难议论,辨识伯仲难辨识。”
黄松呵呵一笑,惹得杨起、祁恬侧目而视,好不诧异,继而道:“你我至少有三种法子能够使用,那狐妖再是厉害,如何能够抵逆得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检验?”
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齐声道:“哪三种法子?”听得棺后两位青衣问道:“哪三种法子?”
黄松笑道:“这第一种法子,便是才学比试。青衣熟读经书、又通方物医理,便寻着不为天下人所谙、却为他知晓、又曾告之我等的一些奇闻轶事考问即可。不能答出者、支吾结巴者、胡言乱语者,皆是假冒之人。”
杨起拍掌笑道:“妙哉!妙哉!却不知第二种法子是什么?”
黄松受他夸赞,心中十分高兴,笑声也更为清亮鸣脆得几分,道:“第二种法子么,更是简单方便?却是从他的平日经历、言行悉数入手,问东问西、随意考试罢了。
不过如此一来,就显得有些繁琐,也有些凌乱了,其中有的也不甚可靠。譬如以那疗伤圣袋为验,倘若被那妖怪掌握了先机,只怕狡猾生诈,也做了一样的袋子,悄悄与本来的袋子换了过来,反倒容易颠倒真假,产生冤枉。
不妨就叫他们各自为述,说将你我东来的一些轶闻,想来狐妖再是厉害,既然当不得灵山佛主的全知全觉,也比不上谛听菩萨的万千视听,总不能熟谙于心、娓娓道来。”
祁恬不禁雀跃,喜道:“有趣,有趣,且看它应答不出,又是怎样的一个狼狈?”那白骨将军颔首道:“不错,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法子,你那第三个法子又是怎样的一番打算?”
黄松将杨起拉拽于一旁,道:“你那干莫小匕不是可以洞悉各种妖气、鬼气么?这就是第三种法子了。只是却要劳烦白骨将军,好好准备两个干净的浴桶,让两位青衣在里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洗个澡才是。”
环剑三圣奇道:“那这又是为何?”黄松道:“先前我家小弟被狐妖搂抱,免不得身上也沾惹了许多的妖气,与源身混淆,如何还能分辨?”
白骨将军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这三个法子虽然普通,却也颇为有效,了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