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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媚娘早已料知它们的答案,笑而不语,转身盈盈走向巨棺,万福一礼,便要白骨将军定夺一个适宜发落的法子。环剑三圣心中一凛,暗道:“这番开不得玩笑,可是生死悠关的大事决断了。”彼此胸中砰然狂跳,凝神静气,抑息制意,努力倾听究竟,皆是大气也不敢喘息一口。
白骨将军不以为然,哈欠一声,懒洋洋地叹道:“你们人妖老少,都是些无事生非之徒,那泼头叛逆歹毒如斯,罪恶分明,再听其所谓的犯案动机又有何益?不过又是一通胡搅蛮缠,或者肆意诡辩而已,无聊之极,无聊之极!”
祁恬颇为不服,大声道:“我们本欲行侠仗义,却因此险些成为他人刀俎,你也几乎变成觊觎鱼肉,一切恶为,都是受得它们的诡计唆使所致。你先前说过与孟氏联袂,与三只猴子结下乱葬岗之怨,但百年共事修行,也还逐渐化解才是?莫非除此之外,尚有什么其余的过节?我等西行之人既然被牵涉其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稀里糊涂,好歹解释个清清楚楚才是。”
众老头或是敲打扁担,或是棍棒笃地,颔首抚须,道:“如此说来,是该给你们一个交待。”
木剑大圣喜形于色,暗道:“倘若群情汹涌、民意浩瀚,你白骨将军纵然千手万臂,法力高强,想必也是无可奈何,不得偏孤抵逆。稍稍退让,妥协之下,我便有了进退的方度,得到谈判的资本。”只盼望祁恬坚持更甚,千万莫要退让半分才好,只是一时之间,忌惮自己的身份立场,却不敢岔嘴多舌。
竹剑大圣与石剑大圣垂于两侧,一眼瞥去,见它神情似有欢愉,极其诧异,再来细细思忖,不禁欢喜,心道:“是了,是了,如此一来,或许能够活命。”
白骨将军受得争闹不过,呸道:“不过饱飨一顿耳福痛快,却要用它们的三条性命交换,你且问问那杨、黄二姓的娃娃,这买卖可否划算?它们硬忒如是,再要拷问也是枉然,不妨就成全了它们,押到后面的小斩妖台动刑,便算是送于十殿阎王、阴司老友的一份礼物罢了。”因无皮肉,不能垂睑闭目,便将一块绣花缎子遮在脸上,权且养神安歇,不多时,竟然打起了呼噜。
狐媚娘嘻嘻一笑,眼角斜看梁上三猴,揶揄道:“这我便明白了,莫非杨、黄二位公子以为这买卖尚是划算,双方便可成交不成?其时我们就饶了这几个泼头的性命,你们也将真相事无巨细、毫无隐瞒地说出。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少不得还要受些皮肉之苦才是。”
白发老者挼袖鼓掌,大声道:“活罪难逃,活罪难逃。”石剑大圣忖道:“不致于元神涣散,已然大幸,挨些扁担棍棒,受些喝骂拳脚,又有何妨?”急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再顾不得身上的绳子捆缚麻痹,低头便对杨起哀求道:“一整个剑侠,你便菩萨心肠,作成这笔买卖吧?你得悉前因后果,又积攒一桩功德,在那天官的善行簿上添写一笔;我们依旧苟活修行、从此洗心革面,重新为妖,再也不生害人夺命之念,岂非争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么?”
杨起一时不知所以,略一沉吟,忖道:“它们罪不致死,白骨将军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过是虑及颜面,索性便将烫手山芋扔将于我等,既然如此,何不做上一个人情,就给它一个台阶如何?”
主意既定,旋即点头道:“若是大伙儿果真让我四人反客为主、能够擅越大权,那还请饶了它们的性命,惩戒改造,再观后效如何?”蓦然一念,想起方才绿衣小猴的哀求言语,字字斟酌,不觉赧然不已,暗道:“狐媚娘唤我半个儿剑侠,它来奉承拍马,却偏偏叫我齐整儿的剑侠,被别人听见会意,岂非可笑之极?”
木剑大圣得了杨起的答复,便似夺得救命稻草一般,唯恐众人反悔,慌忙叫道:“既然买卖谈成,我兄弟也不敢稍加隐瞒,自然一五一十招供认罪便是了。”
喟然一叹,颇为懊恼之色,又道:“之所以挑唆剑侠四人入庙除妖……哦!谬矣,谬矣,当为行刺……错矣,错矣,当为争执……却是为了一件白骨老爷收藏已久,却不肯让我们参研领悟的稀世宝物,此物三界闻名、化外蜚扬,便是它袖中不离、随身藏匿的一方‘方寸祁连’了。”
仓促结巴,却又一气呵成,不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遂安定平复,默默念道:“我先将重点说了出来,便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买卖铁板敲钉。一应的细节,后面慢慢叙述不急。”
祁恬甚是奇异,讶然道:“这方寸昆仑,究竟有何等奇妙,却让你们如此犯险、苦心筹谋?”
石剑大圣摇头道:“方寸祁连与袖中乾坤无二,看似一个水银瓷盘,其中却自成天地世界,有巍巍三千大山。山中隐匿之地,还有一件极好的宝贝,听闻若能依法修炼,不过百年春秋,便可印证得正果、飞羽成仙。想我兄弟常年为妖,早已不堪其烦,就有意寻将此宝,破译其中的玄妙法门,尽悉玄黄修真之道。”
竹剑大圣嗫嚅道:“偏偏白骨老爷对这方寸祁连日夜看守、严密无漏,我们急切间不能下手,是以焦躁之下,恶向胆生,便欲借刀杀人,除去老爷之后,共享大宝至珍。”愈说愈低,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不能分辨。
木剑大圣叹道:“那时说来也巧,我们在案底地洞闲聊之时,听得外面来了两个道童,细细打量之下,原来一个是贬谪的神仙,一个是流放的小鬼。他们说了许多,其中谈及将来会有剑侠飞空来此,好歹要寻思一个法子,强卖药材云云。我想既然号称剑侠,本领自然高强,说不得便能克制白骨老爷,于是三兄弟商议之下,便杜撰一篇地方史志的野传,设下计谋的开局。”
祁恬笑道:“是了,必定是听说青衣每每到得一地,便有翻阅该地的记载笔册的习惯,这清风、红孩儿口舌滑溜,委实害人不浅。”木剑大圣低头不语。
胡媚娘叹道:“你们觊觎这宝中宝的念头,正如司马昭灭魏立晋之心,早也被我与白骨将军探知。它迟迟不肯传授,其实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周密考虑,出于好心善意,只是不曾言说细致罢了,不想阴错阳差,却因此惹得泼头生出许多的异心毒念。要问其中的究竟,情形如何么?呵呵!还是它自己诉说解释得为妙。”
长袖一摆,衽口端端落于骷髅妖怪的鼻孔之上,奇痒难耐之下,一个喷嚏打将出来,赫然晴天霹雳一般,把面上的绣花缎子堪堪振荡滑落了下来,那半寐不醒的磕睡却是再也打不成了。
青衣踱回祁恬身畔,悄声道:“这方寸祁连我也曾听说过,不过其中尚有什么宝贝,却是闻所未闻。”
白骨将军耳目极其敏锐,便是一粒微尘飞舞也能觑得,一根细针落地也能听得,不觉揉揉鼻子,眼中精茫四射,笑道:“好娃娃,你且说说看方寸祁连究竟有何来历?”
青衣微微一怔,也不客气规避,缓缓道:“方才石剑大圣说道,水银瓷盘之中裹有天地,另有盘古疏忽之处,此话其实差矣!”环剑三圣早已见识得他的一番渊博学识,不敢丝毫小觑轻蔑,听闻此次论断,不禁面有惊愕之色,尽皆讶然道:“愿闻其详。”
青衣不敢托大,又身在太学孔子地庙,拢袖相鞠,四方行礼,清声道:“祁连山中有得一处阴阳交泰之所,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为造化结界笼罩,除却极少的仙佛大德能够以无上法力破牢入内,其余正神纯阳、游荡真人、妖魔鬼怪、魍魉阴魂,皆不得解束天锁,窥探里内的究竟。至于红尘之中的凡人众生,孱弱体虚,无道空法,那更是被拒之于千里迢迢之外,尚不知山川湖海之间,却有得这等玄地洞府之所存了。”
众白发老头儿相觑怔然,纷纷颔首道:“乾坤之间,结界无数,也不知遮掩了世间的多少秘密?”却看青衣笑道:“秘密隐蔽,不能轻易为人知晓,是以才叫做‘秘密’;秘密可知,也唯有被人破解戳穿,所以能称为‘秘密’。天下玄妙之事,无论如何要隐晦覆盖,还是可见一丝罅隙,寻觅得一条天生铸将的通道,以供坚持不懈、毅力顽强之人寻幽探秘之用。便说这瓷盘宝物,水火不侵、捶砸不破,里面却未曾容纳得所谓的三千祁连大山,自成某方世界,不过也是通往结界之内的一扇门户而已。”
众人闻言,俱是相同的心思,暗暗忖道:“既然能作门户,想来便颇为安全稳重、堪为依靠无虞才是,为何要这般地严密看守、随身挟带,数百年来,竟终究不肯放得环剑三圣偷偷进去一步、觑探修仙之宝的大妙重奇?是了,青菜共食不心疼,好肉独吃方快活,莫非是这白骨将军心胸狭隘,有意藏私匿技不成?”彼此惊疑,又如何敢唐突询问?
白骨将军绿眼环视,洞悉各人的一番主意,不觉冷笑一声,喝道:“你们愚钝无比,莫要以尔等小人之心,来度我这君子之腹!倘若我放了它们三个泼头进去,便是驱羊遇虎、飞蛾迎火,想必早已魂飞魄散、死于非命了。”
青衣叹道:“这话倒是不假。风雨大士未曾作乱之时,茶斋与黄狸半仙都是地裂之界、刺史府学的讲习先生,记得当年传授天下地理方物之时,偶尔言道祁连结界之内,似乎有凶异恶怪为患,只是他们也知悉不详,一语轻言带过罢了。”
一个白发老者奇道:“都是妖怪,相互有何惧怕?它若凶悍,你比它更为凶悍就是了。”余者纷纷附和,尽皆称是。
白骨将军嗓音嘶哑,苦笑道:“如此想当然地说话,随意揣测,却未免过于轻巧了一些?结界之内,何止是寻常的恶妖,分明就是小妖的克星,唤作陆上雷公的妖王,不喜食人,最能吃妖吞怪,咬鬼噬魔。”
狐媚娘惊道:“这陆上雷公本是第九重天边缘灵山的重神、大雷音寺外的巡视半佛,后来不知何样缘故,性情大变,恨尽天下的妖魔鬼怪,竟将佛主点渡台里的求善妖怪一并吃杀了。因此犯下至恶罪孽,被弥勒佛打下凡间,号称挟雷妖王。”
白骨将军叹道:“它如何困在结界之内,从来无人知晓,却是妖界的大幸,免受其恶意屠戮绝杀。泼头兄弟若是不慎闯入,无意间又与之相逢,莫说能够竭尽全力地抵御陆上雷公的攻伐,便是听它一声吼喝,便已双足颤栗、束手就擒,想不红烧水煮、成其美味血食也难。”
言罢,它从袖中掏出一物,果然是个金光闪闪、璀璨透亮的水银瓷盘,颇为精致。边缘有爻符刻铸,阳爻成浮雕之状,阴爻为凹雕之姿,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却未三爻单卦、六爻复卦,多少显得有些零散。
盘中画有一团气息,隐约望去,恍忽一个男人形体,面目不清,手舞足蹈,似乎开心无比、一副雀跃欢喜的模样。腰间又垂下丈余藤蔓,一波三折,只在地上盘旋。
祁恬奇道:“这是什么?”被人背后推搡之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摔去,竟将杨起顶撞得几个踉跄,便看他顺手前探,无意触碰盘面的凹旋,顿时风起云涌、鬼啸恻恻,一股偌大的吸力蓦然传来,一时再也把持拿捏不住,啊呀一声大叫,瞬间陷入盘中,不见了踪迹,正是“从来盘面托茶盏,今日水银吸儿郎”。众人大惊,祁恬叫喊着便来抢救,哪里还来得及?
祁连山脉,绵延亘漫,千百里不绝浩荡。中间一座日月山,唐时被称为赤岭;得名于土石皆赤;或赤地不毛。位于湟源镇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