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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恬一惊,大声道:“是树婆婆讲话么?晚辈四人受念凤村乡民托付,特意替那五户人家求情,还望您老人家垂悯。”话音方落,便看林中袅袅飞出一人,纹叶长袖,翠蔓轻纱,一双大眼明眸善睐,却是如冰似雪的肌肤。
众人面面相觑,讶然道:“她便是树婆婆么?”却听青衣诵道:“一袭红袖掩婀娜,倚风犹护衣裳薄。嫣然一笑断魂魄,最爱月下看嫦娥。”这本是后羿题于其妻嫦娥的诗词,碑刻于崖壁之上,被青衣记得,不觉便朗颂了出来。他有感而发,无意无欲,却教杨起三人好不难堪,只羞臊得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心道:“你爱读书看物,往往如痴如醉,那倒也罢了,如何连人家情诗恋词也一并记忆了下来,偏偏还要在此大声复述。可惜我没有你那变幻大小的戒指,不然即刻戴上,寻上一条地缝钻将进去也好。”
祁恬尚有一番心思,看得树婆婆如此模样,心中既是称羡,又有几分嫉妒,忖道:“她年岁极高,却依旧如此风华貌美,莫非是习得了什么朱颜不改的不老妖术么?却不知凡人能不能修习?”蓦然一惊,暗道:“此刻救人方是大事,我如何一味胡思乱想?只是依外表看来,她大我不上十岁,要我称她树婆婆,又哪里能够开口?”
第六章
那树婆婆窥破得她的心思,笑道:“我的本家姓名便是绿娘子,你们若是唤我婆婆,以为年高,我反倒不悦了。”
杨起微微一愕,心道:“听她语气,分明就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妖怪。那霓裳剑仙曾夸赞华山之山神土地,说道他们眼中不分人妖,只辨善恶,我也莫要一味糊涂偏见,失了恭敬礼数才对。”方要搭话,便看黄松近前几步,将来意尽悉说明,不禁叹道:“若是恶妖,你躲避唯恐不及。看着善灵,心思或能慈悲,你便冲将过去,只当与寻常人一般谈起了买卖。”
看黄松殷勤陪笑,心念一动,恍然道:“是了,若是将解药顺利带回,乡人感激之余,说不得又送你一些好处。难怪连那西天罗汉迦楼罗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以为生意大才。”
绿娘子听明了来意,喟然一叹,道:“那五户人家最是殷实富裕,罪孽也最是深重,合该受此报应,如何能够轻易便解脱出来?”黄松听她如此说法,始料不及,不禁愕然道:“富则富矣,为何要受什么报应?莫非赚得的都是一些不义之财,有那谋财害命、妄加掠夺的罪孽,因此恶贯满盈、不得善了么?”
绿娘子笑道:“他们也不是强盗,哪里会有如此的胆量?”众人不知她何以如此仇富,尽皆惘然迷惑。
只听她轻声道:“此地本是后羿射日的所在!他虽然尊奉天帝天旨,射杀了九日,但却因此得罪了王母娘娘,从此不得返回天界宫廷。他看地上恶佞横行、为恶凡间,便携弓挟箭四处除暴安良,倒也逍遥自在,不想再作神仙。
只是游走之间难免冷落了其妻嫦娥,夫妇间便渐渐伸出了隔阂,日积月累,难以消除。嫦娥原本就是王母身边奉茶倒水的婢女,不能回归天庭已然藏恨匿怨,且看与后羿始终争吵不休,索性一人独食了她丈夫千辛万苦求得、本该夫妻分食的不死金丹,瞬间羽化飞升,去做了什么月宫的仙子。
后羿伤心之际,便对天地公道颇有微词。孰料天帝也是心有愧疚,思忖之下,便传唤百花百树之神在这漫山遍野种上了梧桐巨树,又将凤凰仙子配于后羿,以为二人的栖息所居。是以其后千百年来,这轩辕之台周围,多有凤凰往来,舞蹈娱乐,再筑凤舞台,也是天地一绝。”
杨起愕然道:“如何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那念凤村的人吝惜树木建房,以为消耗极大,如今却都在峰壁山墙之上凿石而居。”绿娘子哼道:“这正是他们贪图钱财,肆意胡为的恶果了。”
青衣道:“我先前看得他们各家各户的门上皆挂有许多的竹篾细篮,莫非是用来在河砂之中淘金所用?”绿娘子甚是诧异,讶然道:“你看似年岁最小,却如何懂得这许多的道理。莫非本是成人,却与我一般,学了不老法术么?”杨起咳嗽一声,朗声道:“他就是七八岁不假,不过是我们不爱读书罢了。”
绿娘子微微一笑,道:“戏凤村的乡人本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虽无大富大贵,却也断然称不上清贫。只是数百年前,此地不知被谁发现了极大的一处金矿,顿时群情汹涌,不能按捺,皆想一夜暴富,人人成为那员外地主。”
杨起愕然道:“听闻这开拓金矿甚是伤害水土,莫非这轩辕之台变成如此光景,也是因为这等缘故么?”
绿娘子道:“他们倘若有节有度,万事举止不离中庸之道,损伤多少树木花草,便去补上多少树木花草,那也不会将整个山峦尽皆毒化,造成如此不堪境地。偏偏人心贪婪,看黄金价值不菲,于是得了一两,便想得到半斤,好容易收了半斤,又想车载斗量。到了最后草木调零,鸟兽逃匿,那梧桐更是不存一棵,哪里还会再有凤凰?所谓的戏凤村名不符实,也只好叫做念凤村了。实在可笑之极。”一指四围草木,叹道:“这飞来峰有我法术维系,方能安保无虞。”
祁恬道:“如此说来,那受黑葖髯之病、又中奇毒的五户人家,既然最是殷富,想必对这草木河流的破坏也是最大,因此便要吃上许多的苦头,以为惩戒报应么?”
绿娘子道:“他们凿壁而居,不见花红柳绿,已然便是惩罚。若非他们前来盗窃树精花元,又肆意破坏之地的草木,我也不会降病施毒。”
青衣惊道:“那树精花元应该是这飞来峰的万物灵性维系所在,若是被盗,只怕此峰不过两日,便也成为一座死地,再无什么生息繁衍?”杨起、祁恬三人不禁相视愕然,皆道:“如此说来,那几户人家罔顾天地造化,不念飞来峰上的生灵息养,果然是有违天道大罪,合该受此苦楚折磨的。”
他心中犹豫不已,再要央求有所不妥,若是就此回去,终究给不得稽不康等人一个交待。那清风与红孩儿折腾闹将起来,只怕还会耽搁了辉照山西去的行程,不由左右为难,束手无措。
踌躇间,却看绿娘子脸色一变,脆声喝斥道:“是谁,还不与我出来?”便听得一声啼鸣,一只大鸟横空飞来,缓缓降在地上,便似旁若无人一般,只用那巨喙整理身上的羽毛。杨起与祁恬瞧得分明,不觉讶然道:“魔使银瓶。”话音方落,身后有人哈哈大笑,道:“我此刻已非那魔使,依旧还是昔日的魔相乌麒麟罢了。”
众人皆是大惊,忙不迭转身观看,正是那昔日的仇人、难缠的冤家不假。
黄松连连跌足,苦道:“这人委实是阴魂不散,我们走到哪里他要便跟到哪里,竟是丝毫也不肯懈怠,就与清风、红孩儿二人一般。倘若相较起来,一方是售药求财、强要买卖交易,此人却是穷凶恶极、追索性命,毕竟大不相同。”携了青衣的手,往后退得几步,径直寻了一处遮掩颇多的地方躲避。
杨起不敢怠慢,一手便往怀中探去,握着干莫小匕的把柄,厉声喝道:“你来此地作甚?莫非还是为你家的三眼主子追踪那地图碎屑不成?当初未敢给你,此番又见识得黎锦的野心逆志,若是教其得逞,势必生灵涂炭、万千浩劫,如此一来,便更加不能交出。你用诡谋也好,用武力强夺也罢,还是尽早消没了这份痴心妄想才好。”
祁恬附和道:“不错!若是远攻远伐,自有玉月弓与驱剑术抵力防御。若论近战肉搏,他那风雨剑法七十二式皆已纯熟。你再要纠缠,未必就能讨得好去。”
银瓶愕然一怔,旋即不以为然,笑道:“我来此地是求绿娘子帮忙,施舍一些救命的药物,又不是有意寻你们的晦气。”
祁恬哼道:“你说得好听,却叫人如何相信?若是不想再生事端,便快些离去。”银瓶甚是不悦,冷笑道:“这正是不讲道理、蛮横荒唐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有事来得那飞来峰,我若有事,便到不得这凤舞台么?”众人啊呀一声,被他如此抢白一番,不觉有些理亏词穷,彼此支吾得半日,却说不得半句话来。
银瓶甚是得意,拍掌笑道:“况且绿娘子才是此地的主人,她尚且不来轰赶,你们依凭与我一般的客人身份,又怎能擅作主张、越俎代庖呢?”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不由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绿娘子微微一叹,暗道:“他若是不来捣乱,那什么话都好商议。”心中稍安,道:“却不知你千里迢迢而来,求索的却是什么药材。”银瓶不敢唐突,正色道:“此草药唤作牵熙草,又叫做引阳叶。”
绿娘子哦道:“此药材虽是本地的特产,倒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你要十株八株尽皆无妨。”祁恬咦道:“如此说来,他果真只是求药?”杨起笑而不答,心中依旧不敢放松怠慢。
绿娘子言罢,看银瓶喜形于色,不觉眉头紧蹙,欲言又止。银瓶本是极其聪明之人,最懂察颜观色、揣摸心机,此时见绿娘子似有顾虑,便试探道:“莫非还有什么不妥?”
绿娘子叹道:“只是它又分为绿根白株与褐根黄株两种,前者尚可依二叶、三叶、六叶区分,后者犹有二叶、七叶、十叶的不同,入药之时稍有混淆偏颇,这救命之药便成夺魂之毒。你要用它,可曾事前识辨得清楚无误?”
银瓶闻言,便似如雷贯耳一般,半日回过神来,勉强为难道:“这引阳草如何这般复杂?此时问我,我也是毫无头绪,不能选择。”
绿娘子看他甚是为难,心中不禁有些惊惧,叹道:“你不妨先回去,向那开出方子的郎中索问清楚,这叶数根茎不分,能够活命的药材也能致命,莫要因此反倒生出无穷贻害。”
杨起忖道:“她深恐银瓶不慎,误了那牵熙草的秉性,因此伤害性命,可见得的确是个慈悲心肠的好妖。是以虽然对那五户窃盗精元的乡人恨之入骨,也只是拨洒一些不能伤魂动魄的疫病,痛苦呻吟数日,斑毛皆生,只教其形貌邋遢可怖而不得出门。
如此看来,也算是禁锢看押的责罚。只是清风与那红孩儿要医治黑葖髯,她暗地里横加阻拦,不惜再施奇毒,破坏了二人的疗效,想必是心中的积怨极其深厚,犹未得以宣泄。”
却听银瓶苦笑道:“那郎中甚难说话,本领高强,脾性无常。我若是再去寻他探问一个究竟,莫说能够救得别人,只怕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便请绿娘子观看揣摩。
绿娘子连连摇头,惶然道:“我只能识得一些治喘退热的寻常药方,你这里用到了引阳叶,分明就是针对三界方圆与那化外魔山都颇为棘手的疑难病症。我看不得,看不得。”银瓶大是愕然,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神情不觉有着几分的幽怨。
黄松见他颓废,便对那青衣笑道:“你从那毫州稍带了数本医术,每日里稍有空暇便刻苦钻研,想来多少习得一些华佗皮毛,好歹沾染几分神医风采。若是他叫你辨识这药方,或许尚能判断得一二。”
他故作宣扬,却教青衣大是诧异,奇道:“你是让我替他挑选药材么?”黄松脸色微红,咳嗽一声,道:“他是我们的大仇人,我自然不会请你替他验方。只是听闻医者悬壶济世,最是天下的菩萨心肠,你如果要去帮忙,我也是万万不会阻拦的。”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