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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虚弱,石广逸为此颇费了一番心力替她调养。七岁之前,几乎日日不离汤药,以至于远黛每每闻到药味,便会千般推诿,万般避让。每日里单单哄她吃药。便不知要费去多少工夫。闹到最后,石广逸终究拿她无法,只得合了丸药令她日日服用。
饶是如此,每每吃起药来,远黛也还是千般不愿,万般不甘。
刚才的那一句话。却是当年远黛仍吃着汤药时,曾对她说过的。只是那时,远黛对她说这话时。石广逸正站在一边监督着她服药,而今,却是情景依稀,人故去,再不复当年了。
别过头去。绘春举袖,拭去面上泪痕。却觉喉中块垒无法咽下,终究也还是说不出话,只坚决的将药碗递到远黛唇边。远黛早烧得迷糊,才刚那一句话,也只是脱口而出,此刻见绘春执意如此,终究不敢不喝,只苦了脸一口口的喝了。
眼见她喝过了药,绘春这才放下心来,顺手将药碗递了给晴宁,腾出手来,扶了远黛躺下,又为她掖紧了杏子红绫被,才要起身离开时,却见远黛正张着明眸看她,似乎在等什么。绘春一怔,还未回过神时,远黛却又已喃喃了一句:“嘴巴……好苦……”
强自忍住已将泛滥的泪水,绘春低声的道:“郡主,蜜饯……都吃完了……奴婢……这就命人去买来……”远黛昏昏沉沉的,早不辨今时往日,见她推搪,心中虽甚不满,却也无力多说,嗯了一声之后,复又闭目沉沉睡去。
默默注视远黛,绘春再忍不住,眼泪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倒让一边立着的晴宁尴尬无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晴宁正要装作不曾看见,却不料绘春竟又开了口:“晴宁……”她叫着,嗓音虽仍隐带哽咽,却显然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平和。
晴宁心中无由一惊,忙低头应着,且问了一句:“奴婢在!不知姑姑有什么吩咐?”
微微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那股难言的酸涩,绘春慢慢的道:“你亲自去跑一趟瑞福斋,捡那最好的蜜饯,各买些来。从前郡主极爱吃他家的八宝陈皮梅干,你可多买些!”
晴宁不敢怠慢,赶忙应着,匆匆的退了下去。
打发走了晴宁,绘春便怔怔的立在床前,许久许久也还是一动未动。
…… ……
文渊阁内,已阅了整整半日奏折的石传钰提起朱笔,在手上正看着的这份奏折上批了一个简单的“准”字,放下笔时,却没有立即阖上这份奏折,而是舒展一下身躯,微阖双眸,缓缓靠在了身后龙椅的椅背上。面上适时的泛起了掩饰不去的疲惫之意。
昨儿急赶了一日,堪堪赶在城门关闭之时进了郢都。一路之上,他思忖良久,最终决定不陪远黛同去广逸王府,而是回了宫。一进了宫,他便开始批阅因他前去明州而延误了数日奏折,结果生生批了一个通宵,也不曾批完。苦笑的睁眼看一眼御案上头所剩无几的奏折,石传钰不觉无声叹息。耳边,却忽然响起昨儿李安福的话来:郡主的手,似是受了伤……
这几年,她变了不少,也长大了……石传钰恍惚的想着,不过骨子里,她仍是她,依然那么骄傲,那是一种深潜于心底深处的骄傲,也是他们几人一手娇惯出的骄傲。
“青螺……”喃喃的吐出这个名字,石传钰的心中,也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只是失神的、久久的半靠在身下的这张龙椅上,往事种种,瞬间滑过心头。
杯盏叩上御案的细微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惊醒,石传钰骤然睁眼,看向身边侍立之人:“刘启盛……”他忽然叫了一声。那人听得他叫,忙应了一声。也不等他开口说什么,石传钰便自开口徐徐的道:“青螺回来了!”他所以会同一个太监说起远黛来,却是因为这刘启盛乃是自幼在他身边伏侍的,与远黛非但认识,更可称得熟悉二字。
刘启盛跟他多年,自然知道远黛在石传钰心中的地位。事实上,昨儿石传钰回宫之时,他便有心想问上几句,然见石传钰面色阴沉,才一回宫,便直奔文渊阁而来,更没有丝毫多谈的意思,他便也猜出石传钰必是踢中了铁板,自然也就不敢多嘴的问什么。
这会儿听石传钰主动提起,他心中自也甚是欢喜,忙笑道:“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朕?”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旦说了,却让石传钰不自觉的苦笑:“四年了,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太多的东西,不是吗?”
对于他的这话,刘启盛心中其实早有所感,只是石传钰不说,他又怎敢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得只有拣了那好听的话先说。这会儿听了这话,他忙小心答道:“郡主是否有了改变,奴才不敢说。不过奴才知道,皇上的心思,十数年来都如一日,却是从来不曾变过分毫!”
石传钰默然,半晌也没有接他的话。刘启盛便也垂手立在一侧,并不言语什么。
这当儿,外头却又有人进来,禀说李安福在外求见。石传钰听得李安福来了,不免微感诧异。因李安福与远黛略有些渊源的缘故,他便命李安福留在广逸王府内伏侍着。他又知远黛素来最恨的便是怀有二心之人,故而特特嘱咐了李安福,命他无事少进宫来,免致远黛不快。如此一想之后,他却不由的攒紧了眉心,吩咐道:“传!”
不一时,李安福已急急的走了进来,叩头行礼之后,便忙禀道:“皇上,郡主病了!”
“病了?”石传钰惊愕起身,脱口而出道:“昨儿日里还好好的,怎会才一个晚上便病了?”口中这么说着,却又不自觉的想起前夜自己做的那糊涂事,心中顿生歉疚之情。
李安福既进宫来,该当他知道的事儿,自然早已打听妥当,听问之后,忙自答道:“奴才也问了绘春姑姑,绘春姑姑只说郡主自幼体弱,在王府时,虽调养的好,但毕竟不比常人。如今先是长途跋涉,前数日又受了些伤,再有触景伤情,一时便都发作出来了!”
微微颔首,石传钰沉默的没有接口。
见他不语,李安福这一颗心,反揪了起来,顿了一顿后,毕竟又小心翼翼的道:“不过奴才也问过了,道是病势虽凶猛,但却是不碍的,细细调养些时日定能痊愈的!”
“李公公,你且将郡主的病势详细说来听听!”见石传钰久久不语,一边的刘启盛觑其面色,度其心意,便在旁说了一句。他知李安福行事素来小心,入宫之前,必不会全无准备。
李安福忙道:“据奴才看来,郡主这病,来势汹汹!奴才前去拜望的时候,只见郡主辗转反侧,难以安枕。口中更不时呢喃,奴才不过略站了一会,倒听郡主叫了皇上两次!”
这话于他,倒并不是信口雌黄,事实上,这种事儿,他又怎敢信口雌黄。只不过远黛口中叫的人,远远不止是一个石传钰。当然了,这种话,他自是不会说的。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默默而坐,好半晌,石传钰也还是没有言语。因才刚已问过一句,刘启盛也不敢再多嘴,只侍立一边。这么一来,却弄得下首处的李安福进退不能。若要再多说,又恐石传钰责他多嘴,若要退去,又不得石传钰允准,僵立原地,又等一刻,仍不闻石传钰开声,他这心中,便也愈发的不安,只得悄悄抬眼,拿了求助的目光去看刘启盛。
觉出他的意思,略一思忖后,刘启盛毕竟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得了刘启盛的示意,李安福这才略略安心,仍自恭谨的立在下首处,等着石传钰开口。
石传钰心中,此刻也真是千回百转。有些话,李安福纵是不说,他心中也自清楚明白得很。因此上,他却更不愿去。斟酌良久之后,石传钰终究开口,却是吩咐刘启盛道:“这事……便由你去一趟吧!命郭太医同去!”刘启盛闻声,赶忙的答应着,便与李安福相偕告退,才要出门时候,却又被石传钰叫住:“宫中秘制的各样蜜饯,你只拣她往日爱的带些过去!”
刘启盛忙又应了一声,毕竟又等了一等,确定石传钰再无交待,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直到出了文渊阁,李安福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转头看一眼身边的刘启盛,颇有心想说什么,又怕出言不当,一时只是斟酌难定。刘启盛在石传钰身边多年,而独得信任,这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俗,见他如此,早知他心中之意,当下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哈哈笑道:“走吧!老哥你这次可是逢着好机会了,只要郡主肯留下。将后来,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他虽没有直言解释什么,但有了这一句话,对李安福而言,无疑已是够了。只是一想到远黛这一路的表现,李安福这心中,他便只觉得这事实在是全无把握,不由摇头叹了一声道:“郡主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等奴才能猜得出的!”
刘启盛早年虽与远黛相熟,但一来几年不曾见面。二来此次石传钰从明州回来,神色之间殊无喜色,却也让他隐约猜出事情只怕不易回圜。但他自幼伴着石传钰长大。对自己的这位主子却一向是信心满满,又想着当年二人之间的关系,便总觉得这事不过是个水磨功夫,只要耐得下性子、忍得住寂寞,将后来郡主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只是这话。毕竟涉及上位之人,若拿了出来与李安福明说,却不免冒渎,因此刘启盛也不多说,只吩咐李安福去请郭太医,他自己则往御膳房去取蜜饯了。
那郭太医名唤郭璞。却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对于旧事,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因远黛回来之事。还未传开,李安福过去请他之时,便也没有明说,只道是皇上命他去诊脉。郭璞也是做惯太医之人,听得这话。也便没有多问,只提了药箱。跟在李安福后头出了宫。
及至到了宫门处,等了一刻,却等来了刘启盛,怎由得他不大吃一惊。两下里见过礼后,郭璞终不住,诧异问道:“两位公公,我们……这是去为哪一位贵人请脉呀?”
他心中明白,李安福倒也罢了,这刘启盛却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没些分量的人,皇上断不会差了刘启盛出宫,愈是这么想着,他这心中,便也愈发的惊疑不定。
呵呵一笑,刘启盛也不答他,只抬手示意郭璞先行。直到出了宫门,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刘启盛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不瞒郭大人,咱们此行是去广逸王府!”
郭璞听得大惊,失声叫道:“广逸王府?”自打闹出石传珏讨要广逸王府为自己府邸一事后,朝中百官,但凡晓事些的,便都知道,这广逸王府乃是皇上心中的逆鳞,万万碰不得的,因此这会儿郭璞忽然听了“广逸王府”四字,才会不由的勃然变色。
见他如此失态,刘启盛倒不免唬了一跳,忙抬手做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又笑道:“郭太医怕是还不知道吧?郡主回来了!昨儿晚上刚入的城,如今正安置在府里呢!”
“郡……郡……郡主……”郭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声音终究低了些。不用刘启盛多说什么,这“郡主”二字才刚入了耳,他便也猜出这究竟是哪一位郡主了。
只是,他明明记得很清楚,早几年前,那位郡主便因重病去世了,怎么如今又……
郭璞心中疑惑更甚,只是若要问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