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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盅冷茶下肚。石传钰深吸一口气,平息一下错综复杂的心思,再看向远黛时,却又已恢复了他原先的冷静:“青螺,你虽身在郢都,但对平京局势。想来也是关心的吧?”
远黛微震的抬眼看他,但语气却仍多有克制:“四哥有话,只管说来便是!”她相信石传钰这个时候与她说起这个。必然是有他的目的在其中,故而她虽想知道,言语却仍小心谨慎。
似乎觉察出了她的谨慎,石传钰便笑了起来,只是他面上虽笑。眸中光芒却是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青螺。我想,有件事情,你一定想差了!”
远黛听得一怔,不觉拿眼去看他,眸中既有疑惑,也不无茫然,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石传钰这个时候,怎会忽然说起这些。自己……到底是想差了什么呢?她默默思忖着。
“你或许以为百里肇身上所中的‘菟丝’乃我所为,”石传钰耸肩:“但我可以告诉你,此事与我无干。此外,北周萧后那边,也一直都是王叔从中牵的线!”
猛地一震,远黛竟不由的失声叫道:“你是说……”然而话到半截,她却终于没有说下去。心念电转之下,远黛没来由的居然有些想笑。不管如何,这事上头,石传钰都没必要骗她,而他所言,若是无虞的话,百里肇的双腿,只怕便是她父王广逸王所设计。
只是广逸王一定料想不到,他生前设下的局,居然坏在了他的养女手中。
远黛怔然细思,却觉此事如此,其实也并不那么让人无法接受。南越、北周,并立于世,已有百数十年,二国虽看似交好,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从来也不少。这一点,只从广逸王在大周北疆设立“驭记”养马一事,便可隐见端倪。
这会儿远黛静心沉思,倒也不难明白广逸王当年所以如此的目的。百里肇才华出众,又深谙兵法,手下文有初炜兄妹、武有蒋琓、岳尧,若他得登大宝,也难说会不会一举平定北狄,永消北周边境之患。而果能如此的话,他的兵锋所向,只怕便是南越了。
南越虽未必怕了他,但若能防患于未然,岂非为上上之策。毕竟纵观延德帝诸子,虽也不乏出色之人,但大多守成有余而开创不足,于南越而言,更是不足为患。而广逸王暗地牵连萧后,下手重创百里肇,却并不要了他的命,其后又不露声色的悄然透了风出去,让百里肇知道,他的双腿究竟因何而残。如此一来,却又为北周埋下了一颗不安定的种子。更说不准这颗种子何时就能长成大树,若事有凑巧,便是引起北周阋墙之乱,也未为不可。
见远黛怔怔然沉默,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石传钰便又淡淡的补充道:“你知道,百里肇受伤之时,我正与……”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黯,顿了一顿后,方才改口道:“我正忙的不可开交,哪有余暇抽手去过问北周之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远黛才猛省的想到,百里肇受伤之时,石传钰正与石传珉斗得你死我活,在那种自身犹且难保的局势下,他纵是挂记着北周那边,也定然无暇顾及。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石传钰嘲讽一笑,却道:“其实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压力,王叔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而已。说起来,我那位父皇当年所以能登上皇上,也多亏了北周呢!”
远黛闻声,却是彻底失声,只能苦笑的频频摇头。
轻嗤一声后,石传钰道:“不过我今儿要同你说的,却并不是这个!我只是打算告诉你,若是无有意外,年底之前,百里肇便能登上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帝位。我却真是很想知道,他若登上帝位,是否仍会如此待你?王叔当年也说了,屁股决定脑袋。事实证明,这话说来虽有些难听,但确是颇有道理。青螺,我如今只劝你一句,何去何从,仍须多加忖度!”
不意到了最后,石传钰仍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沉默良久,远黛才自冷静答道:“不瞒四哥,你说的这些话,我也早已想的明白了。不错,人总是会变的,不止是你,便是我,这几年下来,又何尝没有变化。也许有一日,显……百里肇他,也会变,甚至会变得比你还不如。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变……”
双目一瞬不瞬的直直盯着远黛,待她说完之后,石传钰才忽然一笑:“日后他若是变了,你又如何?”这话他虽带笑说出,言下却是咄咄逼人,显然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淡淡一笑,远黛抬起手来,轻执桌上茶壶壶把,微微摇晃了一下:“四哥你且看这只壶!”
不期然的拧了眉头,石传钰仍旧循声的看了过来。耳中,远黛的声音清冷泠然,仿若珠落玉盘:“父王在世之时,曾经说过,人的感情,虽无形无影,但终归有度。有度,就有耗尽的一天。我若如茶,斟过一杯后,便也只剩下了一杯,而这一杯,也终有耗尽的一日。只是如今,这茶仍在,倘或日后茶尽,大不过是个人走茶凉之局而已!”
石传钰听得心头大震,那滋味却是又酸又涩,不能言喻。他正愣愣坐着不动时,那边远黛却已站起身来,静静朝他一礼:“皇上国务繁忙,请恕妾不能奉陪了!”竟是在逐客了。
石传钰正出神间,一听这话,下意识的便站起身来。才刚走了几步,方猛省过来,有心回身再坐下,然默忖半晌,却终于还是放弃了,定定的移眸去看远黛,石传钰骤然开口,不无艰涩的道:“青螺,若有一日,你离了北周,可仍旧回来这里!只要朕在一日,这广逸王府,都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他这话,虽说的艰涩,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浅浅一笑,远黛也并不言语什么,只朝了他浅浅一礼:“多谢四哥!四哥这话,我这一生,总记在心中的!”说到最后时,语声却也不禁哽咽了。
下意识的朝她走了一步,石传钰伸出手去,似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然而手伸到一半,终究却还是缩了回去,长长叹息一声后,他再不停留,转身大步的去了。
及至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帘,远黛才无力的跌坐在了椅上。她知道,最难的一关,终于已是过去了。只是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石传钰最后的那一句承诺,她虽领了他的情,却知道,即使真有那么一天,她也是绝不会回来的。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留下的,不过是一声长叹而已。
相见终归是——争如不见!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喜脉
直到出了房门,石传钰抬头看时,才觉外头竟已暮色四合,一轮明月黯淡的挂在因叶将落尽而显得有些光秃秃的树梢上,衬着暗沉的天穹色泽,无由的让人只觉凄清、孤寂。不期然的停下脚步,石传钰默然的立在屋外廊下,夜风呼啸,带起呜呜之声,剐在人面上,冷冽有如刀割一般,似乎在对人宣告,南国的冬天终于要来临了。
他这里正自出神,不提防那边绘春正从外头进来,乍一眼见了石传钰站在廊下,几乎是反射性的收回了已将踏出去的一步,闪身缩在了一边。待到察觉到自己的举动,绘春不免微微苦笑,想着自己这阵子在远黛身边伏侍着,也不知怎么的,竟颇有些以见石传钰为畏途了。石传钰虽因正在出神并未瞧见她,但绘春稍稍迟疑一刻,终于还是决定走上前去见礼。
只是她还未及挪动脚步,却见那边月桂树后头,却已转出了一个人来。绘春一怔,足下不由的便又是一顿。从月桂树下转了出来的那人,赫然正是云燕。
绘春一眼见她,忍不住的便是眉头一皱。如今远黛身边之人,她最是不喜的,便是云燕。这几年,她一直在石传钰身边,对于宫中的诸般事务早已了然于心,因其了解,她对那些一心想着飞上枝头的宫女便更多不以为然。石传钰并非好色之人,加之登基时日尚短,后宫高位妃嫔不过寥寥,然而与此相反的,却是宫中不在少数的低位嫔妾。
这一点,在绘春看来,其实倒也能理解。宫中那些适龄的年少宫女实在太多,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石传钰实是难得的俊美男子,更遑论他大越帝皇的身份。只是……绘春冷眼的瞅向正走到石传钰面前,蹲身行礼的云燕,不期然的冷笑了一声。
她常在石传钰身边伏侍。自然知道,这些一朝飞上枝头的宫女,固然得了位分,成了主子。却因无宠,又不受高位妃嫔待见的缘故,有些人的日子过的甚至还不如从前。
云燕若真以为,她得了那一夜宠幸。日后便真能飞上枝头,只怕是想得差了。然而绘春虽如是想,却也没打算过去招人恨。趁着石传钰并未发现她。她悄然退后几步,掉头去了。
那边云燕已然莲步上前,蹲身行了一礼。石传钰原先倒真没注意她,及至她走来时,他才总算是醒过神来。不易察觉的轻拧一下眉头,他朝已自行礼毕的云燕摆了摆手,冷淡道:“免礼吧!”说话间。已自仔细的打量了云燕一眼。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差,更何况云燕又一直在远黛身边伏侍,才刚远黛甚至还隐晦的提点了一句。无意多留,他淡漠的丢下一句:“好好伏侍郡主,待得这边事了,朕断不会亏待了你!”言毕也不等云燕说什么话,已自撇下云燕,径自的去了。
云燕听得免礼二字,心中不觉大是喜悦,才要抬头说话时候,却又被石传钰打断,待到听完了对方的话,一张俏脸不觉忽青忽红,尴尬中又不免掺杂了几分隐约的怨恨。
只是她也明白,以她如今不尴不尬的身份,又凭什么去怨恨。她自己默默想着,心中不觉又好一阵发酸,眼泪几乎便要落了下来。那边绘春虽已躲开,却并没走的太远,眼见得石传钰已出了院子,她自然便也举步往含玉轩走来。及至进门时候,却恰见云燕眼眶红红的站在廊下。她虽不喜云燕,但见她如此,却又不觉触动往日情怀,平白对云燕生出几分怜悯来。
步上穿廊,绘春若无其事的道:“今儿天冷,你倒火气大,也不怕着了风!”她虽可怜云燕,却也不至于哪壶不开提哪壶,平白引得云燕羞怒,因此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不说这话,倒也还罢了,一说这话,云燕却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这才觉得自己的身子竟已僵了。勉强的挪动了一下步子,她正欲转身,默默地跟在绘春后头进去,然而才一举步,忽然便觉眼前一黑,下一刻,却已没了知觉。绘春一眼见此,不觉大惊失色,当下急急转身,一把抱住了云燕,低头看时,才知云燕已晕了过去。绘春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她年纪、资历虽都比云燕胜了不止一筹,但仍是搬不动晕迷的云燕,少不得开口叫了起来。
她二人原就站在屋外廊下,绘春这么一叫,晴宁与柳儿先自听到,便忙忙的奔了过来。三人合力,仍自颇费了一番气力,这才将云燕挪进了屋子。远黛早从内屋出来,眼见这般情形,不免皱了眉头,便吩咐三人扶云燕在一边的贵妃榻上躺了。及至云燕躺下之后,她才朝绘春略略示意。绘春会意,便将云燕右边的袖子捋了,露出一截雪白的粉腕来。
远黛这才走上前去,玉腕抬处,已准确的按上了云燕的脉搏。潜默片刻,她便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