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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摆着,便是砸锅卖铁的也要一搏了。关东山人在局中,越陷越深,也属正常。现在与其追究监祭司没有尽到监督官员廉洁奉公的职责,不如想想有没有地方可以帮帮薛采的。早日将江都一事解决,皇上也好早日去掉一块心病。”
这一番话说得是柔中带刚,令人无可辩驳,便只有点头称是,昭尹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紫衣人道: “不错,薛采此番用的乃是连环计。他与姜孝成抵达江都后,既不勘察旱情,也不追究责任,而是花天酒地,大快朵颐。让当地官员觉得他们不过是昏庸之辈。继而他又立刻宣布朝廷会拨款赈灾,消除了众人的戒心。等到混熟之后,他开始表现出他在古玩字画方面的卓越见解与精准眼光。那个盛狗食的盘子,也许是事先安排,但歌姬的镯子却真的是赝品,被他一眼看出,当众说穿。事后我们查知,那个假镯子,正是关东山送的。也就是说,从假芙蓉冰王镯上,薛采看出了关东山此人虚荣肤浅、贪婪无耻的一面,便选中他,成为这次骗局的主角。”
一绿衣人抚着美须,不屑道: “关东山连送给姘头的礼物都敢弄假,的确是卑鄙到了一定地步。”
姜沉鱼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禁有些奸笑:男人的心理有时候真的是限奇怪的,欺上瞒下在他们看来还没什么,不过是官场的一种生存方式,但如果连送女人的东西也作假,就会受到唾弃鄙夷。真是,作假就是作假,都是一样卑劣的行径,还有什么高低之分么?可笑。
紫衣人的分析仍在继续: “因此,当晚当关东山按捺不住邀请薛采参观他的收藏品时,薛采故意不发表看法,目的有两个。一是拖着他,要知道当一个人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时,时间拖得越久,他对答案的真实度就会越深信不疑;第二个目的则是要看看其他人的收藏品如何,挑选其中最好骗也最值得骗的对象下手。就这样,最后锁定了关东山。”
褐衣人补充道: “薛采知道光凭他一个人说,是骗不了关东山那样的老弧狸的,纵然一时上钩,但很快就会警觉。昕以,他打铁趁热,立刻下了第二个诱饵。”
“没错。”紫衣人点头, “那就是宜王赫奕。”
再次听闻赫奕的名字,虽是万水干山之外,但姜沉鱼依旧感觉到了一份亲切之意。那位风流倜傥、开朗风趣的悦帝,现在可好?也不知薛采许了他什么,竟连他都被请来帮忙了。
褐衣人笑道: “赫奕是谁?天下人都知道,那可是一等一的活财神、大富翁因此,他的到场,可以说是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让这个局变得更加真实可靠。”
“但薛采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暴露他的真正目的,所以他先让赫奕把关东山的八件字画通通买下,给关东山尝到了甜头,再以更重的利益引诱他,关东山果然上当,一心想要赚赫奕的五百万两,就这样跌进了薛采的圈套。”紫衣人汇报到这里,合上书册,一笑道, “后面的我想我们可以不用再分析下去了。”
“不错,”昭尹点了点头,缓缓道, “下面,只要舒舒坦坦地看好戏就行了。”
其后的一切正如百言七子所推测的那样,毫无意外地继续按着一早设定的剧本走了下去——三日后,所谓的《国色天香赋》送到了姜孝成手中。关东山二话不说就支付了剩余的一百四十万两银票,然后眼巴巴地带着那卷字去找赫奕时,却发现已经楼去人空,不知踪影。
极其震惊的他派人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在埠头一艘即将出行的船上找到了宜王陛下,但宜王只是长长一叹,将手里的酒倒进了已经干涸了一半的河里,感慨道:
“人生长恨水长东,我的这份执念,也该放下了。”就此挥袖潇洒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关东山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区区三品小宫,怎敢对别围的皇帝不敬,无奈之下只得回去找姜孝成。结果姜孝成立刻变脸,冷笑道:
“这书可是关大人你求着我给你弄来的,现在又说不要了?把下官当成什么了?把写这字的姬贵嫔当成什么了?又把当今皇后娘娘当什么了?拉出来的屎难道还能吃回去么?”
关东山吃了个哑巴亏,灰头土睑地回到家,越想越不对,就去找薛采,结果人还没到薛采住处,就先来了批官兵,二话不说将他一绑,押上了大堂。
再一看,大堂之上,姜孝或身着正式官服,冷笑着定了他的十二项罪状,将他这些年来贪污受贿所得一一列举,也不让他画押就送进了大牢。
并在此后两天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当地名流通通抓起来,理由是宫中失窃,而丢失的宝物全在他们家中找到了,顺便附了个名单,名单上罗列的,正是他们之前邀请薛采做客时给他看过的珍宝。
这些东西得来的途径多多少少有点不干净,姜孝成就逮住这点一口咬定那些都是皇上的东西,就这样一一定了罪。
一时间,江都城内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第四天,姜孝成颁了个条令,叫——等价交换、植树造林。意思是该囚犯贪了多少钱,就拿多少现银来赎,或去指定的地方种上多少棵树,就可免其一死。于是有钱的人家纷纷凑钱,没钱的人家日夜种树,除了关东山,其他人都一一赎了出去。而最后清点他们筹集的赎金,加上之前从关东山那儿讹来的二百四十万两,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万两。
正好是薛采之前对外宣传的国库拨银额。
此事回馈到百言堂中,大家一听全都笑了。
绿衣人道:“拿钱也就罢了,这种树是怎么回事?”
紫衣人道:“绿子有所不知,江都之昕以今年大旱,乃是因为大量森林被胡乱砍伐了的缘故。江都城外原本绿阴一片,但因为那木头值钱,所以老城主就命人私下砍树运去宜国贩卖。等到关东山上任时,树已经砍得差不多了。”
“如此说来,那关东山也挺倒霉的了?”
紫衣人摆手道:“绿子可知那老城主是谁?”
“是谁?”
“是关东山的亲叔父。而老城主告老之后,就定居在江都城内,这次抓的名流里,他也有份的。”
“那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吞进了多少,合该他全部吐出来。”七子说到兴起,抚掌大笑。
最后,昭尹笑眯眯道:“孝成和薛采,这事办得着实漂亮,人也得罪够了,买粮赈灾之事朕另派人接手,让他们两个,早日回来吧。”
“是,皇上圣明。”
第二天的朝堂上,昭尹另选了两名资格老口碑好的官吏前往接手赈灾一事。就这样,江都之难,于短短的十五天内,迅速搞定。两位功臣在鲜花与掌声中,回到了帝都。
至于薛采究竟许了赫奕什么东西呢?
据说赫奕驾舟离开江都时,在船上写了封信,大致内容是: “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遍寻四国,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朕找到了《列女传仁智图》的真迹,最难得的是保存完好,丝毫没有损坏。因此一口价一百万两,汝买是不买?”
对了,那封信的收信人是——彰华。
一月后,燕王接到此信,欣喜若狂,回复日:“买!”
十月十五,昭尹设宴于宫中为姜孝成庆功。
姜沉鱼身为四妃之首、下一任的皇后,一同列席。
姜孝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风光,自然是满面红光,逢酒必干。而真正的功臣薛采却连个座儿都没有,只能站在姜孝战身后。一开始还有官员上前敬酒,同他说话,后来见他始终神色淡漠,心不在焉的,便不再搭理他,转向姜孝成继续谄媚。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薛采便寻了个借口转身告退。姜沉鱼看在眼中,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明月高悬,夜风冰凉,不知不觉中,已是深秋。
殿内的喧闹,越发凸显出外面的清冷,姜沉鱼叫住薛采,见他在距离自己一丈远的地方转身,一瞬间,竞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长大了。
天庭更加宽阔,眉眼更加深邃,童稚仿佛只在这张脸上轻轻停留了一瞬,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远超于其年龄的犀利与高洁。
他就那么一只手垂在腰畔,一只手负于身后,后背笔挺,站姿端正地看着她——像个大人一样。
很难描述这一幕对沉鱼来说是何感觉,有点欣慰,有点酸涩,还有那么点怅然若失,但最终全都化作了微笑。她对他笑,走过去,从怀里取出一个非常精致的锦囊。
“是什么?”薛采皱眉。
“你打开看过了不就知道了?”姜沉鱼眨眼。
薛采狐疑地瞪了她一眼,接过锦囊,打开来,表情明显一呆。
锦囊里,是一块玉。
一块绝世名玉。
一块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有名的玉——冰璃。
薛采将目光从玉上转到了姜沉鱼睑上。姜沉鱼扑哧一笑:“我送你的这份生日礼物,你不喜欢么?为什么这么恶很狠地瞪着我?”
“你怎么得来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两个字时,几不可闻,“生日。”
“玉是我从曦禾那儿讨回来的。而你的生日……是崔管家告诉我的。”
薛采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她的病……好了么?”这个她,显然指的不是崔管家。
姜沉鱼叹了口气,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幽幽道: “我们看她是疯子,也许她看我们才是疯子……不管如何,我想她现在肯定比以前快活得多,也单纯得多。这样,也不错吧?”
薛采目光闪动,忽换了个话题:“公子……下葬了么?”
“嗯。九月廿五未时落的葬。”
“你去了吗?”
姜沉鱼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让她为姬婴挑选陪葬品,已是昭尹的法外施恩。
真正的入硷下葬,她一个皇妃,是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那夜她从姬府归来,在曦禾面前失仪而泣,而曦禾亲吻了她之后,面对姬婴之死,她就好像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和痛苦。
佛家总说要悟要悟,姜沉鱼想,自己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悟了。
领晤到这个人终究是从自己的生命里逝去了,再也不会归来;领晤到这个人其实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过;领悟到人生原来就是一场不停地抛弃与纳新的过程。她与姬婴的缘分已经终结了,却与其他更多的、原本以为不会有交集的人,产生了新的缘分……就好比她与曦禾。
当年她奉旨进宫为曦禾弹琴时,几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个女子的依靠——唯一的依靠?
而眼前的这个小薛采,又何尝不是呢?
若薛家没有出事,这位眼高于顶的小神童叉怎会与自己成了儿乎可以无话不谈的好友?
一想到这点,姜沉鱼唇角的笑意就变深了,令她的五官棱角看上去异常柔和温暖。
薛采看在眼中,忽然有那么一瞬的迷离,为了摆睨这种异样的情绪,他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道: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在听呀。”
“严肃点。”
姜沉鱼见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
果然,薛采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后,姜沉鱼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一颗心,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