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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听呀。”
“严肃点。”
姜沉鱼见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
果然,薛采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后,姜沉鱼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一颗心,像沉入水中的墨汁,荡漾着、散溢着,幽幽地沉了下去。
薛采说的是——“我在姬家,没有找到钱。”
这句话很严重。
令她目前昕掌握到的信息全部变或了一场虚无。
因此,姜沉鱼懵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整理思绪,颤抖着反问:“什么?”
薛采环顾了下四周:他们站的乃是凤栖湖的正东方,为了便于观赏风景的缘故,这一带的岸边并没有栽树,而是修筑了半人高的栏杆。另一头,就是设宴所在的大殿。也就是说,此地十分空旷,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无论从哪边来了人,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因此,考虑到不可能有第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后,薛采才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昕以回来得这么晚,是因为江都事毕后,我沿途拜访了姬家的各个分家,并让朱龙彻查了他们每一个人。最后证实,姬家的子孙虽然良莠不齐,但整体而言,都有两个特点。一,手无实权;二,身无余财。”
“怎么可能!”姜沉鱼发出一声惊呼, “据前翰林八智统计所得,图璧一年,九卿罢免七唧,新臣皆薛、姬二族所出……”
“薛氏已亡。”薛采在说这话时,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姬家的三卿也都在图璧三年期满告老了。”
“图璧二年,都尉将军更替,晋级者三十七人,全是淇奥侯门生!”
“请注意,他们是门生,他们都不姓姬。”
“图璧三年,姬氏奉旨修建河防,所费者巨……”
“但是效果很明显不是么?今年夏汛,华河两岸安然无事。”
姜沉鱼捧住了自己的头,呻吟道: “等等……你且等一等,让我好好想一想……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翰林八智是被你父亲收买,故意用了些旧数据栽赃姬氏祸国!而真正的事实是,自姬婴执掌姬氏以来,他在慢慢地、不动声色地、一步一步地削弱了姬氏子弟的权势,让他们无权可揽,无钱可贪。”
姜沉鱼握住自己的双手,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啕口。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国库是真的空了啊!”她每日跟着昭尹上朝下朝,国库空虚是不是真的,一看数据便知,不可能造假,昭尹也没有理由说这个谎。
薛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 “你觉得,师走,比之你父亲训练的那些暗卫来如何?”
姜沉鱼原本就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听了这个后,立刻就沉默了,过得片刻才答道: “若论间谍之术,师走不及,但若光论武功,我父的暗卫,则不是对手。”
“那么,师走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薛采说着,讽刺一笑, “可不要跟我说他们都是堂堂正正地从御林军里训练出来的。”
姜沉鱼垂眼看地。是啊,师走那样的武功,不是一年半载可以训练出来,必定是和父亲的暗卫一样,自小培训。而从昭尹答应再给她两名暗卫上可以得出,这样的资源皇帝有很多,耶么是谁,在替他秘密训练那些死士?又是谁,在源源不断地提供这些人才给昭尹?不管是谁,有一点很明显,那就是——钱。
做这种事情,需要大量的钱。
而这种钱,是不会记在明账上的。
薛采继续提示: “培养一个师走,已经很不容易,那要培养一个像田九那样的,又要多少钱?”
田九是昭尹的贴身侍卫。他没有任何名分地位,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然而,比起红得发紫的大太监罗横,和位极人臣的右相姜仲,他才是昭尹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心腹。
“你的意思是,国库的钱其实并没有被谁贪污掉,而是用来训练暗卫以及其他不可告人的支出,反过来花在了皇帝身上?”姜沉鱼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薛采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是。”
“那么皇上应该是对这些钱的去处最心知肚明的人?”
“是。”
“但在翰林八智指责姬婴时,皇上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没有为姬婴辩解,不但如此,反而落井下石,默许了对姬婴的暗杀?”
薛采直直地盯着她,目光里露出了几分同情。虽然他没有再说是字,但姜沉鱼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几乎站立不住。
薛采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姜沉鱼扶住岸边的栏杆,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湖而上吹来的风很凉,她觉得好冷。
薛采打量着她,又问了一遍: “你还行吗?”
姜沉鱼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头,双手紧抠着栏杆上的石雕,几乎都要抠出血来,开口,声音几乎是血淋淋的: “为什么?皇上……为什么一定正要姬婴死?为什么?”
薛采凝视着她,一字一字缓缓道: “这个答案,就要由你,来告诉我了。”
姜沉鱼眼前一片朦咙,她连忙闭上眼睛。不行,不行,大夫说过的,一定要保持心绪平稳,否则,这眼睛就废了。
眼睛废了本没有关系,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现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做,一堆秘密等着她去查,她绝对不能在这么关建的时候倒下去。
绝对不能!
姜沉鱼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薛采难得一见的担忧表情,但那份担忧在看见她睁眼后,很快就隐去了,变成了冷淡:“总之,这就是目前所查到的,如果还有其他消息,我还会告诉你的。”
姜沉鱼咬住下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声娇呼远远传来,打破了此地的寂静: “小薛采!”
转头一看,竟见昭鸾远远地跑了过来。说起来,她自从从程国归来,就没见过昭鸾,据说她跟着太后去皇家寺院参佛去了,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更没想到她会在今夜突然出现。
发生什么事了?
“姜姐姐……原来你也在!”昭鸾抓住姜沉鱼的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姜沉鱼忙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别急。”
“太后都快病死啦,我能不急吗?”
一语惊天下。
姜沉鱼大吃一惊。只见昭鸾一边抹泪一边跺足道: “庙里的老和尚说啦,让太后回来见亲人最后一面,她耶个病是没得救了,所以我就连夜赶着马车送太后回来了。问太监们,说皇兄这会儿正在大殿设宴,昕以我就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太后现在人呢?”
“太后还在门口的马车里呢,我忙着找皇兄,还没来得及安置她……”昭鸾年纪幼小,头回遇到这种大事,根本慌乱无措。
姜沉鱼立刻替她拿了主意: “这样,薛采你带公主去找皇上,宣御医赶紧过来,我去安置太后,咱们等会儿在太后的寝宫见。”
薛采“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昭鸾边跟着他走边哭道: “姜姐姐,一切就拜托你了……”
事不宜迟,姜沉鱼连忙唤来宫人,先将太后的马车赶至懿清宫,再命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太后从马车上抬下来,放到床上。
太后显然已是油尽灯枯,昏迷不醒。姜沉鱼为她搭了搭脉,发现咏象非常虚弱,随时都会停止。
“你们快去饶些热水,你们赶紧去御厨房挑最好的人参熬成汤端过来,你们在门口等着皇上他们,一看见御医就赶紧领进来……快!都别在这儿杵着!”一声令下,懿清宫的宫女们各自领命而去。
姜沉鱼想了想,自己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了,刚想转身做点别的,就听太后嘤咛一声,悠悠醒转,细细的眼睛睁开一线。
姜沉鱼喜道:“太后?你醒了!我去叫人……”
刚想走,手腕却被太后抓住:“琅琊,琅琊,我……我对不起你……”
琅琊?姜沉鱼一怔,小声道:“太后?”
“琅琊,你原谅我啊,原谅我……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无能为力啊,琅琊……”太后显然是糊徐了,将她当做了另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而姜沉鱼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想走又走不得,留着又好生尴尬,最后只好轻轻地试探着安慰道: “我、我不生你的气,所以,你别哭了。
不哭,不哭。”
太后却哭得更凶,低声说了一句话。
姜沉鱼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踉跄起身后退了几步,转头四望,幸好宫女们都被她支走干活去了,偌大的寝宫内,只有她和太后两个人。
一阵风从大开着的门外吹进来,吹得纱帘层层拂动,吹起她的长发四下飞散,落在地上的影子,便张牙舞爪的,像鬼魅一样缠上来,缠上来,缠了上来……姜沉鱼发出了一声尖叫,捂住脑袋,蹲了下去。
当昭尹领着太医匆匆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懿清宫的门大开着,风呼呼吹进去,姜沉鱼颤抖地将一方白帕盖到太后脸上,然后,转身望着他们,用一种沉痛却又平静的声音缓缓道: “太后……去了。”
昭尹连忙示意太医上前,太医检查过后,也黯然道: “皇上,太后她是寿终正寝。”
昭尹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床前,沉声道:“太后仙逝,举国同哀。传令下去,斩衰三十六日,期间科举欢娱喜宴暂免。”
“遵旨——”
因这一道命令,璧国进入国丧期。
而原本定于十一月初一的封后一事,也因此耽搁,推迟到了十二月初一。
姜沉鱼回去当晚就病倒了,高烧连连,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在睡梦中抓着一个人的手,不停地呼喊与哭泣,那人很温柔地应着她,为她拭泪。而当她醒来后,问怀瑾和握瑜,她们都很惊讶地表示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
十月十八,当姜沉鱼好不容易好转时,曦禾却病了,呕血连连。人医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全都束手无策。这时候的她好像清醒了点,不但不再抗拒昭尹的靠近,而且还特别粘他,昕有汤药都要他亲手喂才肯喝。
昭尹对此转变自然是又惊又喜,每日除了早朝之外,都待在宝华宫中闭门不出,陪在曦禾身边,悉心照颐。由姜沉鱼负责每日同七子开会,将会议的结果知会昭尹,再将昭尹的决定通知七子。
与此同时,姜画月的小腹开始显山露水,害喜反应严重,姜沉鱼无比重视此事,对姐姐的起届饮食无不亲自过问,如此一来,忙得一塌糊涂,经常要过了子时才有空回瑶光宫休息。
时间,就在这样忙碌的流程里日复一日地终于走到了十二月初一。
璧国的新后,诞生了。
人算
正红色的长服,以金线绣了九只凤凰,被灯光一映,美艳异常,凤首在肩头收线,拼凑出高傲的姿态,与头上的十二龙九凤冠两相映衬。拥有三干余颗珍珠的长长珠串垂挂下来,举手投足间,熠熠生光。满室大红,却依旧压不住她这一身华贵行头。
姜沉鱼端坐于恩沛宫中,从今日起,她就成了此宫的主人,后宫第一人。而她却没有丝毫欢喜之意,只是凝望着案头的盘龙巨烛,时间长长。
虽是吉日,可惜天公并不怍美,从早上起就没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