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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元眼神一敛,将视线转向尹继伦。
尹继伦神色凛然,抱拳道:“烈国欺我等久矣!臣和王爷一样,主战!”
荒元若有所思,看了看离,道:“你以为呢?”
“离只问陛下一句话,陛下是想求荒陵十年的和平,还是百年的和平?”
“自然是越长越好。”
“既然如此,离主和。”
“什么?!”闻言,在场几个文武官员纷纷侧目。李喜也觉惊讶,这女人居然同意他的想法。
早知众人的反应,离神色如常,继续道:“正如李大人所说,我们并能保证擒获耶律隆绪和萧绰,就算擒获,耶律氏多的是继承皇位之人,且烈国将人人心怀国恨,十年之后,其势不可估量。”
高琼听不下去,冒着可能被下蛊的危险,讽道:“只怕洞庭夫人是怕战争既起,烈国人愤怒之下,杀了洞庭洛吧!”
离不以为然,冷笑一声,道:“洞庭洛生,我便生;洞庭洛死,我便死。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在做洞庭洛想做的事。”
“洞庭洛也主和?”荒元道。
“陛下,还记得么?洞庭洛曾说过,这世上的战争,其实从没有赢家。输的,都是双方饱受战祸的百姓。若果真有一天,荒陵和烈国开战,他会尽一切努力平息战争。”离四顾在场几人,道:“这场战争,无论荒陵是否能赢,对双方百姓来说,都将是一场灾难。相反,若荒陵和烈国能达成某种盟约,双方至少能维持百年和平。”
闻言,高琼皱眉思索一阵,又道:“当下的形势,明明就是我荒陵更有优势,若软弱求和,岂不是让天下笑话!”
慕泓正仔细思量离的话,听见高琼如此说,便摇头道:“不,从长远来看,与烈国盟约,深得民心。百姓求的,无非是安居乐业。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就拥护谁。若能与烈国盟约,对稳固陛下的帝位大有裨益。”
慕泓此话中“稳固帝位”四字一出,荒元眼睛登时亮了亮。
高琼不料慕泓会突然改了主意,愣了一下,道:“王爷不主战了?”
离冷冷一笑,对高琼道:“高将军若果真要打,我便将烈国大军的毒解了,让高将军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此话言下之意,一则威胁,二则暗示此战即使赢了,也非光明正大,反倒徒惹天下人笑话。
至此,荒元轻咳了一声,道:“朕决定,同意烈国求和。他要多少岁币,朕给他就是。区区几个钱,若真能买国家安定,倒也值了。”说着,又仔细想了想,道,“嗯,就这么定下了。眼下,谁愿去和谈?”
闻言,李喜微微低下头回避。尹继伦上前一步,抱拳道:“臣愿前往。”
“好!尹爱卿可即刻前往。岁币只要在一百万以下,都可接受。”
“是!”尹继伦领命。
荒元这才略显疲累,挥手示意各自散去。待得几个人出了门,慕泓猛地拉住尹继伦,低声道:“陛下虽答应可给一百万,但若你谈的价钱超过了三十万,提头来见!”
尹继伦神色一凛,道:“王爷放心,三十万,只少不多!”
慕泓这才放心,点头放他离开。
然而尹继伦没走几步,见前方,洞庭夫人盈盈立着,看见他,嘴角挂上一抹笑,确是冰凉冰凉的。
“夫人在等继伦?”
“烈国萧太后能言善辩,工于心计,这次尹将军前往烈国大营,应该也是与她商谈,不知尹将军想好要如何应付萧太后了么?”
“这……”
离妩媚一笑,倾身与尹继伦耳语几句。
“如此,大事可定。”
据说,尹继伦是抬着棺材去烈国大营谈判的,身后,簇拥着爬了满地的毒虫,萧绰和韩德让并肩坐在中军主帐外一辆毡车上。
烈国大将耶律休哥是为尹继伦所杀,烈营上下望见尹继伦,既仇恨,又畏惧。
试想,耶律休哥一生驰骋沙场,从没输过一场仗,没想到,却阴沟里翻了船,死在这尹继伦千把来人的手上。想来,这尹继伦不仅有些运气,倒是有些真本事。此刻,烈营上下见他抬着棺材大摇大摆地来,也不由生出些敬畏。
据说,萧绰要求荒陵归还烈国被前周朝占领的瓦关桥以南十县,且要岁币两百万。尹继伦将棺材往萧绰面前一矗,厉声道:“前周朝占领的地儿跟荒陵有何关系?谁占了你的地儿你就该问谁要去!再说,瓦关桥十县是我太祖从周朝手里辛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白白拱手送给烈国?我尹某今日诚心到此,本为求两国百姓共同的福祉。太后一开口就是此等无理要求,显然毫无半点诚意!既然如此,不谈也罢!尹某今日来时已经自备了棺材,太后要杀要剐,还请自便!只不过,尹某丧命之时,便是我荒陵百万大军反攻之日!”
又据说,就是尹继伦这一番慷慨陈词,震慑烈营全军上下。
至此,盟约初定,双方约为兄弟国,因荒元较耶律隆绪年长,便以荒陵为兄,烈国为弟。以边境外的白沟河为界,互换议书之后,各自撤兵,百年不战。另外,荒陵每年送给烈国白银十万两,绸缎二十万匹,开边境商城互市。
慕泓限定的“三十万”,不多不少,尹继伦圆满完成任务。
随后,尹继伦马不停蹄,匆匆赶回澶州。
待奔到皇帝下榻处,已经气喘吁吁,却赶不及缓一缓,连忙对守在门外的秦公公道:“秦……秦公公……继、继伦有要事禀告陛下……劳公、公公通报……”
秦公公知道这尹大人最近正得宠,不好得罪,却也为难,道:“尹大人,不是老奴不通报,今日陛下心情不太好,烦躁得很,刚刚有个小太监服侍得不顺心,还发了大火。现下终于稍稍平复了些,正用膳呢,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是跟陛下禀告和谈的结果!这可是大事,延误不得!否则出了事,秦公公负责?”
“呃!这个……”
“快快快!去通报!”
秦公公犹豫了一下,道:“大人可与老奴说说,老奴为大人转告陛下。”
“公公这不是难为我?国家大事不得私议啊!”
“不如这样,大人给老奴比划比划,这就不是‘议’了啊!”
“啊!对对对!秦公公,姜还是老得辣啊!”于是伸了三根指头出来在秦公公面前比划了一下,“就这个,你速速进去禀告!”
秦公公躬着身子进去的时候,荒元正坐在饭桌前发呆,旁边有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夹菜,生怕又踩进了陛下的雷池。
“陛下。”
荒元回了神,看见秦公公,略有些烦躁,道:“何事?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任何人!你不是人么?”
“呃!”秦公公的冷汗已经下来了,“是这样的,尹大人回来了,说是要向陛下禀告和谈结果——”
“他回来了?!他怎么说!”
“尹大人什么都没说,只伸了三根手指给老奴看,要老奴进来禀告。”
“三根手指!”荒元手中玉碗“啪”地一声掉地上,碎成了几瓣。“三百万!他竟然答应给烈国三百万!朕只答应给一百万!他竟然给朕答应了三百万!他尹继伦不想要脑袋了是不!”
荒元嘴里一边骂,一边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气过了,又道:“哎哎,也罢,三百万就三百万罢。朕又不是出不起这钱!秦生,去叫尹继伦进来。”
尹继伦得荒元召见,又听秦公公说,陛下因为他答应的价钱气得不行,当下脖子一凉。一进屋,便跪拜在地,连声道:“臣有负皇恩!陛下恕罪!”
荒元连连叹气。虽说荒陵富得流油,不缺这点儿钱,但是一想到每年要送人家三百万的压岁钱,心里那个疼啊!
“算了算了!三百万就三百万罢。尹爱卿能完成和谈还是有些功劳。”
“什么三百万!”尹继伦瞪圆了眼睛。
“你不是说的三百万?”荒元也瞪圆了眼睛。难不成,这三根手指头,说的不是三百万,而是三千万?!!!霎时间血气一阵上涌,荒元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不不不!”尹继伦连忙伸出他经典的三根手指,“是三百万!啊不不不!是……是三十万!三十万啊陛下!三十万!”
“三十万!三十万你确定!”
“臣确定!真的是三十万啊陛下!”
再三确定,荒元历经“大喜大悲”之后,“热泪盈眶”,连忙上前将尹继伦扶起来。
“如此,甚好。爱卿,大功一件啊!咳!只不过,以后禀告事情,还是准确点好!准确点好!啊!”
血盟,对烈国人来说,是最神圣的诺言。一旦约定,至死不休。
烈国年轻的帝王不曾料到,他的一念,成就了烈国与荒陵百余年的和平共处。也不曾料到,少年时对洞庭洛发下的誓言,会以兵不血刃的完美方式来诠释。
真宗七年十二月,黄河结冰。荒陵和烈国在澶州城下的黄河之畔,定下神圣血盟,从此百年不战,史称“澶渊血盟”。
西风劲烈刺骨,烈营上空的旌旗猎猎作响,像是要被西风刮走了一样。黄河彼岸,似有乐音隐隐传来,草地上随之“沙沙”作响,毒虫渐渐退去。
“洞庭洛!”
“长公主,多日不见。想来这些天太后没有为难你。”
“嗯。”襄汝望着洞庭洛,眼里千言万语,却无从吐诉。“洞庭洛,我要回祈莲了。”
“听说祈莲此时正起内乱,情况严重么?”
说起这个,襄汝眼露担忧。“之前还好,本还指望以联姻解决此乱,可不知为何,曦王子久久没有回复,那边等不及,便率先发了兵,大王受了伤,我得赶紧回去!”
“好。襄汝,万事小心。”
襄汝眼圈有些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道:“洞庭洛,今此一别,不知还能否再见。若你得空,便提了两坛烈酒,到祈莲来看看我。”
“好!我一定去!”
襄汝笑了笑,那笑容,如当年出嫁时那般模样。不知为何,洞庭洛看着这笑容,心口忽起一股酸涩。
襄汝再没说什么,率先跨上马,身后几名壮汉随之迅速跨马,主仆几人扬鞭策马,再没回头。
就像襄汝所说,今此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事实上,襄汝此次回去,是抱定了要与夫君祈莲庭同生共死的决心。
与祈莲庭之间,襄汝到死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情。
幼时曾于西北边境惊鸿一瞥,见着那横刀卧马的草原英雄。后嫁到祈莲,他尊重她,信任她,照顾她,比哥哥亲近,比夫君疏远。
后来,他为她挡了一箭,于是,她也为他挡了一箭。
千军万马之中,一片混乱,血雾飞溅。然而她一点也不怕。当那支致命的毒箭深深□她的胸口,眼前变幻了好几个画面:有哥哥向自己射箭时那双墨绿色的瞳孔,有母亲答应她出嫁时的无奈,有姑姑自杀时嘴角幸福的微笑……许多画面,在眼前一页页翻开,最终定格在那一晚,秋天的苏璧湖畔,营火憧憧之中,洞庭洛给予她的那点手心上的温暖,那双温柔的瞳孔,还有那抹淡淡的笑容。
于是她也淡淡地笑了。湛蓝的天空,似有美丽的白鹤掠过,带走最后一缕阳光。
耳边,隐隐传来祈莲庭悲戚之声。
“襄汝!不要死!我还等着你爱我!襄汝!你醒来!”
……对不起,大哥,襄汝终究……来不及爱你……
襄汝死了,死在深爱着她的人的怀里。此后不久,叛乱平定,祈莲庭箭伤不愈,病死于祈莲雪山,与耶律襄汝合葬。祈莲曦即位。
当洞庭洛得知此消息,提着两坛烈酒到襄汝陵前拜祭,已是多年之后——
而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