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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吗?”
“不管事成与否,事后我们会挺身而出,希望不至于连累无辜。当然,牺牲是免不了的。”
“李兄是大地会的人?”
“在下只是一个心存汉室的人,家祖是扬州十日的受害者,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
“我接了你这笔买卖。”丘兄说:“我需要一年期限,事成与否,我都会给你回音,就算我丘如柏死了,我的朋友也会将讯息传到。”
“在下代表荻村九泉下的精魂,向丘兄致诚挚的祝福,祝马到成功。”
“彼此彼此。”丘如柏将庄票纳入怀中:“日后连络与信息的传递,在下另与张兄计议,法不传六耳,李兄请不必过问。从现在起,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告辞。”
十天后,旧江口镇。
这是一座大江北岸的小镇,却有一座巡检司衙门,可知这一带的治安相当差。镇上百余户人家,大多数靠水吃水的人,部份渔户与大江的小贼通声气,经常有来历不明的人在镇中出入,并不以巡捕多而有所顾忌。
傍晚时分,一艘小舟泊上了镇南的简易码头。
丘如柏与十天前出现在李家的时候完全不同,黑油油的大辫盘在头上,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的古铜色肌肤,浑身散发出骠悍粗犷的气息,一举一动矫捷灵活,整个人充满了豹子般的危险气息。
他熟练地系好舟,进入低矮的船蓬,抓起一件短褐衫搭上肩,腰间加了一条兼作腰囊的宽腰带,哼着荒腔走板的扬州小调,跳上了码头。
这一带泊了十余艘各式各样的小舟,码头上走动的,全是不三不四的粗野人物。
一个穿了巡捕服的大汉,站在通向码头的街口,瞥了大踏步而来的丘如柏一眼,刚转过身,突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重新转过身来,突然大手一伸,半分不差扣住了丘如柏的左手脉门。
“阁下,咱们眼生得很,干什么的?”巡捕沉声问,一双犀利的鹰目紧吸住丘如柏的眼神:“船上有货?”
“开玩笑!货早就交了。”丘如柏笑笑:“镇江来的一批南货,赚了七十两银子,横江虎鲨就吞掉了四十两,简直是天打雷辟。”
“唔!原来你是常州那一伙的。”
“是呀!田老大今晚就在镇江享福。”
“你姓什么?”巡捕放手问,神色和蔼了些。
“姓丘,丘一斗,绰号叫一斗金。菩萨保佑!希望过两年时来运转,真的赚够一斗金,讨个老婆抱抱孩子,再也不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了。”
“你不是这种材料。”巡捕笑笑:“不要在本镇生事,不然,你这辈子永远没有赚一斗金的希望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虽说在下过了江,但过江的不一定是强龙。就算是强龙,也不敢斗你们这些地头蛇,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
“康八爷回来了没有?”
“没有,到上江去了,你来找他?想赚外快嘛,得去找浪里鳅彭老五,他会替你安排。”
“谢啦!”他的手已到了巡捕手中,抽出手拍拍巡捕的手肘:“鼓老五心太黑,我宁可找飞鱼高老七,至少高老七够义气,不会向江上的朋友两面诈钱。呵呵!你公忙,不然一定请你喝几杯,再见。”
他哼着小调走了,巡捕瞥了掌中的一锭十两纹银,毫不脸红地纳入怀中,泰然自若地继续巡查。
这些年太平盛世,生活安定物价便宜,一两银子可换钱千余文,百文钱可买一只大肥鸡。十两银子,足够穷人两月粮。
在常州的吃黑饭混混,以私枭为主流,逃避扬州钞关驻瓜洲税司的税丁,与镇江、扬州的黑道好汉采联合行动,利益均分合作无间,潜势力相当庞大。丘如柏以常州混混的面目在这里进入,是极为正常的事。
飞鱼高老七的家,在镇北街口的东端,那是一栋三进的土瓦屋,屋前有座不大不小的院子。
丘如柏在院门外穿上外衣,上前叩门。门开处,一位流里流气獐头鼠目的汉子迎门一站,不住向他打量。
“干什么的?”汉子的语气不友好:“一个人?”
“找高七爷。”他大声说:“你希望来多少人,来多了你吃得下吗?”
“你是……”
“对岸来的,田老大有口信。”他放低声音:“在下姓丘,中午在浅湾口谈好一笔买卖,来找高七爷交代。如果你不高兴,在下去找康八爷……”
“康八不在家。”
“去找彭老五也是一样的。”他扭头便走。
“站住!你好像没有多少诚意。”
“咦!你这个人真奇怪,没诚意我来干嘛?来看你水鼠朱立的脸色?”他回头用嘲弄的口吻说:“谁都知道你老兄难缠,你该明白高七爷有你这种人替他做狗头军师,确是他最大的失策,你替他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
“你……”水鼠愤怒地向他踏进一步。
“你想怎样?”他沉下脸:“不客气地说,你那两手所谓太祖长拳,最好留来传子传孙,亮出来唬人是唬不倒在下的。阁下,你到底让不让在下见高七爷?”
“你像是故意找太爷穷开心的。”水鼠暴怒地说,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力道相当凶猛。
他上盘手一钩,快逾电闪,侧身顺势招发带马归槽,但及时放手。
水鼠直冲出十余步外,刹不住脚几乎摔倒。
“再来再来。”他招手叫:“你要是三招之内不爬下,我丘一斗永远不在阁下的地盘混。”
水鼠本来已回头恶狠狠地冲来,蓦地吃惊地止住冲势。
“你……你就是五天前过江的那个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水鼠收回拳头:“你这混球……”
“别骂别骂。”他呵呵笑:“初生之犊不怕虎,打了下江的几个混混,算不了什么。不能怪咱们年青气盛,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谁不想混出一点局面出来?”
“不错,你确也替咱们上江的人出了一口气。”水鼠的态度转变得好快:“跟我进去见七爷。”
飞鱼高七爷年约四十出头,高高瘦瘦手长脚长,在客厅接见客人,客套一番,丘如柏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兄弟特地来请七爷帮忙。”他道出来意:“在后天,兄弟要带一笔货回常州,瓜洲那些人,请七爷出面打点。货主交二百五十两常例银,明天下午可以送到,当然得等七爷回话之后再送到府上来。”
“货主随船走?”七爷笑笑问。
“不,货主不敢冒风险。”
“好,在下答应你。”七爷的鹰目不转瞬地盯着他:“五天前的事在下听说过了,老弟,得罪了下江那些人,不会有好处的。你们是第一次干活?”
“应该说是第一次赚大钱。”他不假思索地说:“以往只赚些水费苦力钱,跑一趟赚十两八两银子糊口。其实,那次的事咱们是被迫采取……”
“我不过问谁是谁非。”七爷截断他的话:“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小心。”
“兄弟会小心的。”
“早些年瓜洲一带本来是他们的地盘,自从孙巡检殉职去世之后,他们失去倚靠,只好退到江阴一带生根,但无时不在作卷土重来的打算。”
“哦!七爷,兄弟想起了一件事,听说孙巡检死在荻村,生前他与下江那批人交情深厚,有否其事?”
“这件事不是秘密。”高七爷微笑:“他们的老大江神潘胜,那时是向海舶收常例钱的主事人,与孙巡检交情深厚。孙巡检有两大嗜好,财与色,江神潘胜就在投其所好上下工夫。哼!这些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详情。”
“七爷当然知道罗!”
“那时,在下负责与孙巡检的狗头军师赵剥皮赵宁打交道,当然知道内情。”高七爷神色颇为自负:“这也就是我高七能顺利接收这处地盘的本钱。”
“七爷本钱够,理当如此。哦!赵剥皮这家伙听说孙巡检翘了辫子之后,第三天便卷行李溜之大吉,是不是到江神潘胜那儿做军师了?”
“哼!他敢?”高七爷不屑地说:“咱们这一带的道上朋友,谁也容不下这个混帐东西。”
“那他躲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听说他在镇江有一个姘头,叫什么白娘子的,当然不是水淹金山那位白姑娘,他和白娘子一起走了。白娘子的一个结拜姐妹敖三姑,是在下一位弟兄的相好,所以知道那家伙是带了白娘子走的。”
“七爷,你得小心。”他离座准备告退:“赵剥皮很可能躲在江神那儿打你的主意,防着点总是好的。天色不早,在下告辞。”
“放心啦!我高七爷是很小心的,决不会在阴沟里翻船,呵呵!老弟请便,不送了!”
第二天,丘如柏在往昔白娘子的香巢附近,技巧地打听白娘子的去向,当然是以往昔恩客的身份打听消息。
他在鸨婆与龟公之间花了不少银子,最后从一位稳婆口中,得到他所要知道的消息,那稳婆曾经替白娘子料理过一些不可告人的妇人病。
一月后,河南陈州府北面十余里的双沟集。
集期是一四七,这天是初二,集上冷清清。集东的羊市北端,有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宅主人赵三爷赵飞是本地地主赵大爷赵宁的三弟。十年前,赵三爷从京师携眷返乡荣师故里,带回一箱箱金银,据说在京师替某一位王爷的巴图鲁(勇士)办事,发了大财回家买田地享福养老。
近午时分,两匹健马从北面来,骑士像个富家子弟,鞍后有马包,腰间佩着长剑。后一骑是个秃头老仆。两人仆仆风尘策马入集,在集南的小客店福得客栈前勒住了坐骑。
秃头老仆首先入店,向店伙神气地说:“我家公子姓丘,从京师来,替我们准备两间上房。”
天色还早,到府城要不了半个时辰,这位贵公子居然要在这种简陋的小集落店,委实令店伙们惊讶,但好主顾上门,当然万分欢迎巴结。
午膳后不久,丘公子带了秃头老仆,神气地在各处走动,东看看西看看,双沟集仅有三条街,两百余户人家,走一圈要不了一刻时间。最后,两人到了赵家大宅前逗留许久。赵家的人大感诧异,老少妇孺皆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这位奇异的陌生豪门公子。
回到客栈,后面跟来了两个青衣大汉。
所谓上房,只是略为宽敞的单间客室而已。
掩上房门,丘如柏用大拇指指向门外指指示意。
“不错,是赵家跟来的人。”秃头老仆低声说:“看来,他们已吞下了饵。”
“李兄,他们会不会认出你的身份?”他在桌旁坐下:“赵宁本来就不是安份的地头龙。”
“不可能。”秃头李兄拍拍自己的光头在下首落坐:“不错,他是个地头龙,但与陈州的地头蛇很少亲近,不可能结交江湖名流。陈州的地头蛇,也不可能知道我归德猛龙李罡的底细,何况我已经剃了头易了容,平空老了二十岁,老弟,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赵剥皮的底细全查清了?”
“绝对正确,要不要把刘家兄弟找来详细问问?”
“不必了。李兄,你们的事已经完成,今晚可会合刘家兄弟连夜撤走,兄弟日后当面致谢。”
“老弟真的不需要继续帮忙?”
“兄弟应付得了,谢谢。”
当晚,秃头老仆失了踪。
房间没有退,店伙也就不敢过问,但老仆神秘失踪的事已经传出,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尤其是心怀鬼胎的人心中有数。
午后不久,里正偕同四名民壮光临福星客栈,在丘公子房中逗留片刻,出来时脸无人色,仓皇而走。
一名大汉在街口拦住了里正,挥手示意另四位民壮决